人艰不拆

　　上周在北京见了一个非常知名的企业家朋友，如果按照富豪榜上的财富数字，应该有几百亿吧。那天我们一起参加一个会所的开幕，很多来宾都捧场买了会员卡，轮到这位朋友时，他尴尬地说：“这个只能安排我的公司来买，我身上没带现金也没带卡。”这也很正常，周围的人们也随声附和：“是啊，现在有身份的人出门谁带钱啊”。

　　第二天我们碰巧在另一个活动上遇见了他的助理，因为活动比较无聊，就闲聊了一下，也谈到了那天买会员卡的事情。他的助理哈哈大笑说；“告诉你吧，我们老板真拿不出那张买会员卡的钱来。一则他很少在身上带钱，二则他确实也没有现钱——几百亿的身价都在自己的上市公司里，他自己也不能随便套现，就怕影响股价”。我听了心里有些小感触，也有一些阿Q般的安慰。

　　年初回了次家，去看老母亲，母亲还住在东北农村的老宅里，说老宅，其实也算是今年新建的。母亲为人很善良，周围邻居有需要帮助的都会来找他，其中一个年老的五保户也经常到妈妈这里借钱，当然，往往是有借无还的。那天正好这位老人又来借钱，我听到母亲和他说：“大哥，你要记得啊，我又借你了200元”。老人走后，我和母亲说：“不如直接说给他了，他还会领你的情，你总说借，他反正也不会还”。母亲笑了：“给是施舍，借是帮助，我不想用一个‘给’字侮辱了他的尊严，再说，咱们既然没有指望他还，为什么一定要拆穿他呢？”

　　母亲是地道的农民，也没有接受过太多教育，也许也不太懂得所谓“人性尊重”的具体含义，但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听到一个农民出身的母亲这样说，我只觉得惭愧。

　　说到艰难与拆穿，还让我想起前两天十余个大学同学来上海聚会的事儿。平心而论，那次聚在一起的都是相对比较优秀的同学，有的已经官至厅局级，最好的做到一市之长；有的企业具有一定规模，某个同学的企业即将上市……说到成绩，应该都是高兴的事情，可是酒过三巡，我们公认官做得最大的一个开始哭了起来，接下来，大家也都哭开了，原因只有一个——为了自己这些年的辛苦和付出感慨：我们这些同学，几乎全部三高，有一半可以见很多白头发，有一半因为工作家庭不和甚至离婚，有两个自己的亲人去世无法去奔丧。大家说了很多，边笑边哭，边哭边喝酒。事实上，对这样的一群人来说，哭都是很奢侈的，因为他们很难有可以哭的场合和可以哭诉的人。人艰不拆，意思是说，人活着已经够艰难的了，有些事实能不拆穿就不要拆穿吧。这个渐渐在网络上盛行起来的新词，说的是一种人人都能感受到的苦楚，然而对所谓金字塔尖的上层社会来说，他们的心酸与艰辛也许更加隐蔽、更不容易被拆穿，所谓“各有各的不幸”，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