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識新武俠四大家

  • 来源:中国怡居
  • 关键字:武俠,古龍,金庸,梁羽生
  • 发布时间:2014-11-05 08:17

  日月如棱,我在一九九四年出版的《中國俠文化史》(上海文藝版),今年八月將由上海書店出版社再版。二十年光陰東流去,讓我想起寫作此書前後與新武俠小說家交往的種種軼事趣聞。

  我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就開始關注新武俠小說,八十年代末寫了《古龍小說藝術談》(學林版)與《金庸小說人物譜》(學林版),這兩本書出版後,海外的武俠名家便相繼與我取得聯繫,如金庸、梁羽生、臥龍生、溫瑞安、倪匡、於東樓、蕭逸……還有台灣武俠評論家葉洪生等,與他們交談後,我才發現寫武俠的高手各有各的特點。金庸、古龍、梁羽生與溫瑞安,可稱為「新武俠四大家」。

  談新武俠,首先談金庸,金庸的武俠小說聲名極高,香港文學評論家林以亮說:「凡是有中國人、有唐人街的地方,就有金庸的武俠小說,」香港每年評選「港姐」,被評上「最佳者」有權選擇一件最樂意的事,不少佳麗選擇的是和「金大俠」同乘一架直升機在香島上空觀光,可見金庸的粉絲之多。

  一九九二年我因寫評論古龍專著,金庸把《雪山飛狐》簽名本寄到了我單位。不久,又以香港作家協會名義(金庸是香港作家協會名譽主席),邀請我赴港講學,但當時辦簽證很難,辦了半年,當我飛抵香港,金庸已去了倫敦。由香港作協總幹事譚仲夏來機場迎接,當晚由香港作家協會主席倪匡陪同吃飯,後來我的《古龍小說藝術談》由香港繁榮出版社出版,也由倪匡寫了序。倪匡擅長寫科幻,以衛斯理系列聞名於世,他也寫武俠,金庸寫連載小說,邊寫邊聽讀者反映,如金庸去異國他鄉,均由倪匡代筆。倪匡在席間說起古龍,欣賞不已,他還說了不少自己與古龍喝酒的趣事,古龍是天生海量,後來因喝酒傷了肝,又迷戀女色,英年早逝,倪匡為之十分惋惜,他說:「熊耀華(古龍)實在是個寫作天才!」

  過了一年,我才見到金庸,金庸筆下的俠客很有氣概,豪邁如喬峰,瀟灑如令狐衝,滑頭如韋小寶,但金庸本人既不瀟灑,也不油滑,他中等身材,很壯實,國字臉,方方正正,不怒自威。他的口才不算好,還有輕微的口吃。

  金庸和我談起自己的創作,也談起他寫作之外的愛好,金庸年輕時愛好體育,打過排球,後來迷上歐美電影,從報社編輯曾轉行去當電影廠編劇,中年喜歡奕圍棋與打「沙蟹」。他早年與梁羽生是一對棋迷,為了提高棋藝,他曾拜圍棋高手林海峰的高徒王立誠為師,還把大陸圍棋國手陳祖德請到家中住了數月。他研究的宋朝棋譜,後來也寫到武俠小說中去了。

  對於音樂,金庸也很迷戀,他不僅喜歡古典音樂,據他說,他年輕時還學過芭蕾舞,令我聽了大吃一驚。

  金庸家的藏書極富,書房有二百平方米,鋪了藍色地毯,四壁的書櫥頂天立地,如《點校二十四史》、《古今圖書集成》、《涵海樓叢書》與一百冊《大藏經》。我見金庸收藏的圖書,除了文史類,還有佛教、武術、圍棋、音樂、舞蹈的各類書,可謂五花八門。在大書房中,有一張大寫字台。他曾對我說:「我每天讀書四小時,幾乎雷打不動。」問起他對自己寫新武俠小說影響最大的書?金庸則回答:「中國古代是《七俠五義》與《水滸傳》,近代是宮白羽與還珠樓主的作品,歐美有法國的大仲馬與英國的史蒂文森。」後來,我又在海寧、北京、上海開會時見過金庸多次。金庸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擱筆之後,對自己的十四部武俠小說又作了重新修訂,花了很多時間。據說後來又出了新版本,但讀者對新版本的反映不一,有的評論家與讀者還認為老版本讀來過癮。我曾問過金庸如何看?金庸說:「我只按自己思路修改小說,至於效果如何?讀者最有發言權。」

  說了金庸,再來說說梁羽生。

  一九九三年金庸邀請我第一次赴港講武俠,正好碰到香港書展,在書展期間,我遇到了梁羽生,當時由香港作協總幹事譚仲夏為我們作了介紹,我送了他一本《古龍小說藝術談》,梁羽生先生也送了我一本他寫的《三劍樓隨筆》。梁羽生先生溫厚寬容,風度如謙謙君子。他對人的親切與隨和與金庸的不怒自威截然不同。由於當時時間較短,談得不深。

  後來,我與梁羽生先生通過幾次信,他的文筆很有古典文學根底,正如他寫的武俠小說充滿了書卷氣與名士派風格。

  二〇〇〇年六月,我收到澳大利亞領事館一封邀請信,總領事邀請我事前採訪將在九月召開的悉尼奧運會,並安排我依次對悉尼、墨爾本、坎培拉、阿德萊德與布里斯班五個城市作採訪。阿德萊德當時正進行市長選舉,我在現場採訪了澳洲選出的第一位華人市長黃國鑫,黃市長特為我介紹了澳洲華人的名流梁羽生先生。原來梁大俠已於一九九七年移居悉尼。

  我在梁大俠的寓所訪問了他們夫婦倆,梁羽生在悉尼住一套連體式的小別墅,房間並不大,但在市中心附近,環境優雅,鬧中取靜。陪同他的是梁大俠的夫人林萃如女士,他們相敬如賓,十分恩愛。

  梁大俠談起他當年寫《龍虎鬥京華》的原因,因為當時香港太極派傳人吳公儀與白鶴派傳人陳克夫發生矛盾,兩人一言不合,就要比武,梁羽生所在的《新京報》老闆認為這是一個增加報紙印數的契機,決定請梁大俠寫連載武俠小說配合,以饗讀者。結果,《龍虎鬥京華》一炮打響,並由梁羽生揭開了新武俠小說的大幕,一年後才由金庸寫了《書劍恩仇錄》。

  梁羽生原名陳文統,他最早的筆名是陳魯、梁慧如與馮瑜寧,陳魯、梁慧如兩個筆名寫棋評與文史小品,馮瑜寧是《新京報》「茶座文談」的主持人,梁羽生還開了「李夫人信箱」,專門回答讀者各種問題。他說:「筆名女性化,有利於與讀者交流。」因梁羽生年輕時好讀武俠,特別推崇宮白羽,才取了梁羽生這個筆名。

  後來,我在台灣著名企業家溫世仁先生支持下,創辦了國內第一本以武俠與偵探為題材的《大俠與名探》叢書,前後五年中辦了二十一期,金庸與梁羽生分別為刊物題詞祝賀。

  一九九五年我參加中國武俠文學會舉辦的「首屆武俠文學研究會評選活動」,我們共同推選梁羽生與金庸獲「金劍獎」。梁羽生先生於二〇〇九年病逝於悉尼,享年八十五歲。

  說到「新武俠四大家」,古龍是劍走偏鋒的一位,他佔據了一個相當重要的位置。而我最早研究武俠小說,就從讀古龍小說開始。

  可惜這位出生於一九三七年的古大俠,英年早逝於一九八五年,只活了四十八歲,我也無緣與他見上一面。

  古龍,原名熊耀華,祖籍江西,生於香港,他十三歲隨父母定居台灣,父母離異後,少時的古龍住在清靜古樸的台北市瑞華鎮,後來就讀於淡江學院。二〇〇一年我赴台採訪「台灣文化界十大名人」,便專程去了淡江學院,想體味一下古龍當年讀書的地方。為古龍出版《古龍全集》的台灣評論家陳曉林對我說,古龍當時課餘愛好是讀歐美小說,他寫的《流星蝴蝶劍》就依照《教父》的路子,當時《教父》尚未拍成電影,古龍讀英文原版小說,可見他英語水準很不錯。

  我在淡江學院教授、武俠評論家林保淳的陪同下,沿著古龍休息、讀書的地方走了一圈,林先生說:「當年古龍種的小樹苗,已成大樹,林教授又給我講了古龍的外貌:英國鼻子(鼻子有點勾)、美國嘴(好挑食)、阿拉伯肚子(大腹便便)、日本腿(羅圈腿)。其貌不揚的古龍就展現在我面前,這個「大頭」古龍的確不帥,但他豁達、機智、才氣橫溢又毫無心計的短暫人生,曾吸引了無數女粉絲,也在中國武俠史上留下了精彩一筆。

  古龍逝世後,「新武俠四大家」少了一位,台灣評論家建議我把臥龍生補上,以臥龍生在武壇的文學地位與其作品影響,我認為是可以的。

  我與臥龍生相識於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他幾次來上海,都由我接待,並請臥龍生為《新民晚報》撰寫武俠連載小說,頗得大陸讀者青睞。

  臥龍生,原名牛鶴亭,一九三〇年生於河南南陽,他早年當兵,考上南京第四軍官訓練班,一九四八年隨國民黨軍隊去了台灣。十年士兵,做到中尉。但從軍的臥龍生身在軍營心在書,平時迷戀《三俠五義》《小五義》與《七劍十三俠》。

  臥龍生於一九五八年離開部隊,為生活,他踏三輪車謀生,有個朋友見他生活如此潦倒,便勸他嘗試武俠小說創作,臥龍生寫了一篇《風塵三俠》投給《成功晚報》,想不到一炮打響,臥龍生從此告別三輪車夫生涯,專心從事創作。

  以當時台灣工資收入為例,軍人每月才五十四台幣,教師工資也只有九十台幣。而臥龍生每千字可獲十台幣,一天一篇千字文,一月就有三百元台幣。而當時十台幣可買八公斤米。因此,臥龍生寫武俠一發不可收,二十年中寫了三十九部長篇武俠小說,字數達三千萬字。

  臥龍生對我說,「由於我當時名氣不小,各家報紙都來約稿,我是一雞四吃,而每千字已達六十台幣,我每天可收穫二百四十台幣。」再後來,臥龍生又涉足電視市場,自己當編劇,又充當製片人,收入之豐厚,令台灣文人咋舌。

  我聽臥龍生先生講當年盛事,豪情萬丈,但我眼前這個身高一點六六米、瘦小個子的武俠小說家,並不具當年的風采。臥龍生歎了一口氣,對此,也和盤托出。

  臥龍生由於白天黑夜寫稿,還喜歡與古龍、諸葛青雲、司馬翎等人昏天黑地搓麻將。在他五十一歲那年,突發心肌衰竭,此病來勢兇險,臥龍生在好幾年中幾乎不能走路,經濟上也一落千丈。據他告訴我,當年掙了大量稿酬後,買了好幾幢房子,還喜歡買股票。他說到這裡,又長歎一聲:「我的命運真是背,先是賭博,輸掉了兩三幢房子,後來又買股票輸錢,我買什麼股票,第二天這隻股票就大跌;我不信,又另選一隻買,結果又是跌停板。後來股市裡傳一句話,臥龍生買的,我們千萬不能買。」

  臥龍生除賭博、投資股票輸了不少錢,還因治療心臟病花費了不少。他六十未到,人已衰弱不堪,連走樓梯都要人扶,平時走路靠拐杖幫忙。

  臥龍生當年寫武俠盛極一時,據說蔣經國總統也十分迷戀臥龍生的武俠,每天吃飯前第一件事就讓侍衛把登有臥龍生武俠的報紙遞給他看,把「臥龍生武俠」當作一道「開胃菜」。臥龍生當年的代表作是《飛燕驚龍》與《金劍雕翎》。我把臥龍生安排在在我報社附近的城市酒店,他帶來一部《鬼刀·神劍·淑女心》作品,我閱後同意連載,臥龍生很高興,又說:「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可以先預支一點稿酬。」我知道他的窘況,臥龍生當年寫作風光,娶妻楊雅美,比他小十二歲,此女性格溫存,思想保守,但臥龍生中年時常跟古龍在風月場中玩耍跳舞,豪賭。古龍因縱情酒色,中年夭折,臥龍生總算沒有丟掉一條命,但心臟病爆發後,楊雅美離他而去。後來,兩人還客客氣氣常來往,只是夫妻緣分已盡。臥龍生當時在台灣靠領取養老金維生。

  我把臥龍生的要求向報社領導反映了,報社老總一口允應,當天先預支了臥龍生三千元人民幣稿酬。

  我與臥龍生秉燭夜談,發現這位大俠心中感慨萬千,當年的豪氣萬丈已化為謙和低調,我祝願大俠多多保重身體。可惜他返台後不久,於一九九七年就去世了。

  溫瑞安是「新武俠四大家」中年紀最輕的一位,他生於一九五四年,我與他認識時,他僅三十九歲。當時我在馬來亞大學講課後,經泰國飛抵香港,由於國泰航空公司空姐罷工,與老闆交涉工資問題。飛機誤班了六個小時,至深夜一點抵達香島。溫瑞安則早率其弟子十餘人在機場迎接,當晚溫瑞安為我接風,我記得一個大圓台子,竟坐了十六個人。

  溫瑞安個子不高,但很壯實,眼睛特別亮,一看便知是練過武的。其父溫偉民原籍廣東梅縣,後移居馬來西亞,溫偉民能文能武,在當地教授「洪拳」,溫瑞安不僅會武術,而且從小好創作,五歲時創作了連環畫《三只驢子》,九歲自編武俠小說《龍虎風月錄》,十歲在香港的《世界兒童》雜誌上發表了他第一首詩《月亮》,稱為「神童」。溫瑞安在中學時結社,並創辦《綠洲期刊》,他在十九歲出版了第一本個人詩集《將軍令》。

  我在接風宴上,認識了溫瑞安的許多弟子及其文友,並約定翌日在他府上談武說俠。

  溫瑞安第二天為我準備了他出版的部分作品,我仔細看了一下,竟有三十五部之多(後來我只好托人寄回上海)。溫瑞安的寫作速度很快,他平時每天寫一萬字,最快時,一天可寫二萬五千字。他在報上開了三個小說專欄。

  說到溫瑞安的作品,除了大家熟悉的《四大名捕》系列,還有他的《神州奇俠》系列,《白衣方振眉》系列,《神相李布衣》系列……這些作品各有特點,我以為以長篇而言,溫瑞安後來創作的《說英雄,誰是英雄》藝術水準最高,短篇寫得最好的是《殺楚》。

  溫瑞安是個奇男子,很講義氣,與他見過幾次,他應該說是武俠小說作家中的性情中人,他除了寫武俠小說,也寫詩、散文與評論,也各見功力。

  談武說俠,一晃二十年過去了,古龍、臥龍生、梁羽生、於東樓都先後去世了,金庸已擱筆,溫瑞安的武俠正搬上銀幕,還有以玄怪武俠為旗幟的黃易正在寫,但武俠的盛景已大不如前了,這大概應了一句古話「花開花落終有時」吧!

  曹正文 第九屆、第十屆、第十一屆市政協委員、《新民晚報》高級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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