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偷“我来也”
- 来源:章回小说 smarty:if $article.tag?>
- 关键字:秀才,知府 smarty:/if?>
- 发布时间:2014-11-21 12:03
一
数九腊月,纵然是江南,也是寒风刺骨,霜雪交逼。时已深夜,一间破旧瓦房里,四壁空空,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在那破败门缝吹进的风中摇晃着,似乎在挣扎。板床上坐着夫妻俩,踡缩着,合拥着一条又破又硬的被子。灯光中可见,夫妻俩都是面黄肌瘦,憔悴不堪,看那样子已经是饿了好几天了。那饿,那冷,使他们无法入睡。男的说:“娘子,如此模样,还不如让我一死为好。”女的说:“相公,你怎能有这念头,你若去死,我可怎么办?”男的说:“娘子,我一生实在对不起你,自从你嫁给我这个穷秀才,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想只有待我死后,让你另改嫁个比我好些的人,也算我对你的一点儿报答。”女的听了,不禁哭了起来:“相公,这话错了,你我夫妻一场,穷虽穷,却恩爱相敬,你果真要死,不如让我们俩一起死吧!”男的急忙说:“不可不可,我是个没用的书呆子,蒙你几年来体贴照顾,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怎可让你跟我一起去死呢!”
女的说:“我主意已定,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男的见此模样,不由十分痛楚地长叹一声:“苍天啊苍天,我刘秀才一生忠厚老实,只知善良做人,谁知竟落到如此地步。也罢也罢,让我们夫妻一起死,也可在黄泉路上做个伴!”说着,泪如雨下,夫妻俩抱头痛哭了一阵后,便找出一包老鼠药,用水调了,分成两碗,最后依依不舍地对望了一眼,各自端起一碗,闭上眼,就要喝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听得“啪啪”两声响,从屋梁上飞来两个黑乎乎的东西,不偏不斜,把夫妻俩手中的碗一齐打落在地,随即听到屋梁上有人一声喊:“死不得,我来也!”接着,一条黑影如飞燕一般,寂然无声地轻轻落下。这一下,可把刘秀才夫妻俩吓得不轻,一时手足无措,只是浑身发抖。
只见此人身材不高,瘦骨嶙峋的,穿一身深黑色紧身衣服,手脚灵活,眉目清秀,约二十来岁年纪。而刚才飞下来的那两个东西,却是两只鞋子,此刻他落地时一眨眼间,已经穿到脚上,那动作之快,不可想象。只听他说道:“刚才你夫妻俩的话,我全听到了,我劝你们快快不要走此没出息的绝路!”刘秀才虽说惊魂未定,但听他口气,似乎没有什么恶意,便叹口气说:“多谢好意。可是,我们夫妻俩实在无法过下去了,除此一条路,别无选择了。”那人说:“别急,我来帮你们的忙,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只见他身子一纵,像猿猴一样跃上房梁,霎时就从那小小的气窗里消失了。
要问此人是谁,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偷,号称“江南第一偷”,没名字,只有一个古怪的外号:“我来也”。因为他偷了东西后,一点踪迹也查不到,但总在墙上留下三个字:“我来也”。神偷平生练就三门绝技,一是浑身柔软得像没骨头一样,上下关节无一处不活络,身子骨能缩能伸,屈曲自如,像是狸猫一样,只要是脑袋能探得进的洞,身子就能钻得进。所以穿门入户,根本不需凿壁撬锁,只要有一个花窗洞或气窗口,就绰绰有余了。二是身轻如燕,脚蹬一双特制的鞋,那鞋底是用稻草灰做衬底,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能像壁虎一样贴壁而上,能如蝙蝠一样倒挂在屋檐头。黑夜在屋脊墙头上跑跳蹿纵,如白天在大街上逛荡一样轻松。曾有一次与人打赌,把一个朋友的帽子挂到了城外法清寺七层宝塔顶的定风葫芦上,别人都以为是被吹上去的呢。三是一张嘴一条舌头,能学天下各种声响,不管是男女老少,南腔北调,鸡鸣犬吠,箫鼓琴钹,风雨车船,无不惟妙惟肖,逼真得找不出半点破绽。此外,能吃能喝能睡,而又耐得饿耐得冻耐得辛劳。就凭着这几手,所以才被称为“江南第一偷”。
不过,他虽干的是偷盗的勾当,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从来不入贫寒和善良人家,只取那些为富不仁之人的不义之财和那些恃强凌弱巧取豪夺之人的昧心之物。取来财物,他自己也不乱花乱用,均是随手就暗中送给那些贫困或有急难的人家。有人称赞他为义侠,可他却说:“这有什么义不义的,反正我没有父母妻子供养,取些不义之财帮帮那些贫寒之人,是损有余者而补不足者罢了。”
平日里他神出鬼没,来去无踪。今天正好喝了酒,稍稍有些醉,懵懂中拐入了刘秀才家,爬到房梁上,便酣然大睡起来。别看那屋梁又圆又窄,在他却像八尺大床一样宽敞。不料一觉醒来时,正好听到刘秀才夫妻俩那一番话。所以,便在他夫妻端起毒药要喝时,随手脱下鞋子飞了过去,打落了那两只碗。
现在,他出了刘秀才的家,来到城东一户高墙大院人家,身子一纵,便跃了进去。这家主人名叫铁公鸡,是个有名的心狠手辣放高利贷开当铺的。此刻,他们夫妻俩刚刚把今天一天收得的银钱算了又算后,锁进了一只小铁箱子,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捧着这铁箱子上床去睡。铁公鸡唯恐不保险,把这铁箱子放在床里,夫妻俩脚对脚睡,变成两道屏障拥着这铁箱。这一切当然都被神偷看得一清二楚,片刻之后,估计两人已经入睡,他便将身子一缩,从花窗格里钻了进去。来到床边,踏上床沿,然后“吱吱”学了两声鼠叫,见没动静,便伸手去摸那床里的铁箱子。
不料这时,那铁公鸡的老婆醒了,伸手一抓,正好抓住了神偷的一只脚,于是赶紧使劲抱住,嘴里喊道:“老头子,有贼,我抓住贼的一只脚了。”
黑暗中,神偷不慌不忙,一把抱住铁公鸡的脚,使劲掐起来。铁公鸡本来听到老婆喊叫,吃了一惊,正要起身,只觉得脚上好痛,便骂道:“糊涂东西,你抱的是我的脚,还不快快放开!”铁公鸡老婆一听,不禁一愣,便松开了手。就在此时,神偷也放开了铁公鸡的脚,顺手便将床里的铁箱捞到,溜了出去。而铁公鸡夫妻俩,还在争吵不止呢。
紧接着,神偷又来到了西街一家大布店里,为刘秀才夫妇偷了几件御寒的衣服。
再说刘秀才夫妇正在家中惊疑不定,却看那黑衣人已经从屋梁上下来了,手中有几件衣服和一包银钱。只听得黑衣人说道:“这衣服是从我的一个老朋友那儿要来的。这银子是我从秘密地方挖来的,那儿有古人埋着的一些无主的钱财。拿去吧,算我借给你们的,不过用不着你们还了。”
神偷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知道刘秀才是个读书人,若是告诉他这钱物是偷来的,他恐怕就不肯要了。果然,刘秀才夫妇本来还有些犹豫,听那么一说,便放心地收下了。
“往后,你们要好好活下去,可不能再寻短见啦!”神偷关切地叮嘱。刘秀才脸上羞愧,心中感激,赶紧答道:“是,是,请恩公放心,我们记住了。”
“好,我去了!”神偷说着,准备要走,却被刘秀才夫妇拉住。夫妇俩跪下说道:“请恩公留下大名。”
“‘我来也’就算是我的名字吧!”说完他纵身一跃,已经去了。
刘秀才夫妇得了这钱物,生活有了温饱,心中感激不已,天天在家念叨。想到南宋时,岳飞率兵到中原地区抗击金兵收复失地,当地的老百姓都在家中立了岳将军的长生牌位来祝愿他平安长寿,以表达对岳将军的感激之情。刘秀才这个书呆子便也在家中立了一块牌位,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了:“恩公我来也之长命生位”。每天早晚两次,和妻子一起,在这牌位前点上香,恭恭敬敬、诚心诚意地祈祝一番。
谁知这天早上,门外走进两个差役,问道:“这儿可是刘秀才家?”刘秀才当时正在家中,见那两个差役凶神恶煞一般,不由吓了一跳,赶忙回答:“正是。不知二位找我何事?”话刚说完,只听“咣啷”一声,一根铁索已经套上了刘秀才的脖子。刘秀才大声说道:“我没有犯法,你们凭什么抓我?”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差役恶狠狠地说:“没犯法,这桌上供的谁的牌位?嘿,这就是罪证!”而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则说:“莫怕,我们知府大人只是想请你去问几句话。”
说罢,也不顾刘秀才妻子的哭叫哀求,便押着刘秀才走了。
二
原来这一段日子,神偷又接连作了几次案,其中的一桩案子惊动了知府大人。
这城里有一家最大的米号叫茂昌米号,米号的老板乃是城里第一号财主,人称蒋百万。蒋百万尽管有百万家财,但仍嫌不够。今年年景不好,蒋百万便乘机将米价拼命往上涨,可米再贵,饭还是要吃的呀,每天一早,茂昌米号的门前总排着上百号人买米。
这一日,神偷恰好经过这里,看到米号门口吵吵嚷嚷。原来四方来买米的饥民看到米价比前一天又上涨了十倍,正和蒋百万的伙计争吵呢。神偷听了一会儿,拉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头走出了人群。到了一个僻静处,神偷对老头说:“老大爷,我听说明天城东十里桥有米卖,只三个钱一斤。”
“真的,有这样的好事?”老汉瞪大了眼。
“不相信,你明天早上就到那儿去瞧瞧,别忘了带口袋。”神偷说完,一转身不见了。
原来神偷已经探明,就在茂昌米号的后面靠河的一个米仓里,藏着一大囤好米呢。因为当时运米主要靠船,因此江南的米店大多紧靠着河面。
当天晚上,神偷就弄了条船,悄悄地靠到米店后面。那米仓的壁是厚木板做的排门,一有船运米来时,就将排门打开,平日里则用一根长铁销锁得牢牢的,如同一整块一样,连半丝缝儿也没有。神偷用手在那排门上细细一摸,摸到白天就已经看准的一个木节儿,然后掏出一把极细极尖的小刀儿,几下一挖,那个木节疙瘩便完整地落了下来,板门上便显出一个老大的洞眼。神偷取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竹筒,竹筒内竹节已经打通,两头却削成锋利的斜尖状。神偷将那竹筒伸进板门上的洞眼,插入米囤里,另一头则插入船篷对着船舱,然后轻轻将竹筒转几下,那大囤里的米便像流水一样簌簌地通过竹筒流进了船舱。而神偷呢,则到船头呼呼大睡去了。
那米号里虽有守夜的人,但是那米流得很慢,声音很小,而河里巡夜的官船,以为这是一条给茂昌米号运米的船靠在那儿,根本就没有谁怀疑。
等到神偷一觉醒来,天还没亮,看看舱里已经满满的了,估计那囤里的米也流得差不多了,便轻轻将那竹筒抽了回来,然后将那个木节疙瘩涂些胶,原封不动又塞回那个洞眼里,乘着凌晨的星光,将船摇向城东十里桥。
天大亮了,蒋百万正准备叫伙计将米价牌拿下来,打算重写新价,再涨三成时,却听得伙计前来报信:“老板,不好了,米不见了。”
蒋百万急忙赶到后面仓房,看罢顿时瘫倒在地,急速派人请来自己的姐夫——知府大人。
魏知府听得报信,立即赶来,到后面米仓一看,果然门窗未破,锁钥未动,上下左右没有半点痕迹,连那囤壳还好好地端立在那儿呢。
关于“我来也”,魏知府早有耳闻。如今查看了现场,心中便有几分明白:这米十有八九是“我来也”偷走的。当下,魏知府命令手下人马五天之内将“我来也”捉拿归案。
一晃四天过去了,魏知府派去捉拿“我来也”的差役连“我来也”的一根毫毛也未找到。这天,其中的一个差役突然听别人说,刘秀才家供着一个“我来也”的牌位,便赶紧报告了魏知府。就这样,刘秀才被魏知府派去的差役带走了。
魏知府抓到刘秀才,当下吩咐人将刘秀才关到一个秘密处所,严加看守。并叫人放风出去,说:捉到一个“我来也”的同党刘某某,不日就要动大刑审讯。
这天,魏知府正在堂上办理公务,只听得堂前一阵响声,眨眼工夫,天井中心已经站着一个人了。手下的差役大吃一惊,拔刀的拔刀,拿镣铐的拿镣铐,就要上前捉拿。
魏知府却不动声色,摆摆手:“不必如此,既然来了,他是不会走的。请问壮士,尊姓大名?”
那人一躬身:“在下‘我来也’,人称‘神偷’,前来投案。”
魏知府听罢,哈哈大笑。这魏知府本是个奸猾之人,他从神偷的所作所为中早已看出,神偷不仅手段高明,而且极重义气。他料定刘秀才被抓的消息,一旦传到神偷的耳中,神偷决不会袖手不管。如今见神偷果然中计,心中好不得意。魏知府对神偷说:“好,好,果然是英雄本色,豪侠仗义,钦佩钦佩。”
“刘秀才与案子无涉,清白无辜,请大人放了他。”神偷躬身说道。
“不忙,”谁知魏知府却捻着胡须,笑着说道,“虽说壮士自称‘神偷’,可是本官凭什么相信你不是假冒的呢?”
“依大人怎么办?”神偷问。
“我想当面一试。”魏知府说。
“怎么试?”
“我有三样东西,都是我的心爱之物。其一是一只来自南洋的红嘴绿鹦哥,聪明伶俐,能学话辨声;其二是一只宋代官窑烧制的细颈镂空瓶,晶莹剔透;其三嘛,不必说了,就是我坐大堂、执大权的那颗黄金官印。你若能在三天之内,将这三件东西偷去,到第四日送来还我,我就相信你是货真价实的‘我来也’,那时再将刘秀才释放。”
神偷不假思索,说道:“好,一言为定。”说罢,一纵身不见了。
差役们一见到手的鸟儿竟然又给放飞了,不禁个个埋怨,却不知这魏知府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而魏知府呢,只是“嘿嘿”冷笑着,不做回答。
三
魏知府下令,调集所有差役、捕快、仆佣,在官府里外所有的要紧门道、进出路口设岗立哨,严密把守,并有专人日夜巡查。而在这鹦哥、宝瓶、金印所在处,更是多多派人,几乎是一眼也不敢眨地守着。官府上下,防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那鹦哥仍然在架上啄食,那宝瓶依然端放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那官印在知府的枕箱里,更是纹丝不动。
到了第三天晚上,那些差役兵丁们都寻思,准是那“我来也”不敢来了,或者早已溜之大吉了,不觉都松懈了下来。接连两天提心吊胆,紧张疲劳,使他们个个身子发软,眼皮变沉,眼看快到五更天了,有的实在熬不住,竟打起瞌睡来了。
就在此刻,墙外一条黑影,倏地进了府里。他就是神偷。其实,这两天夜里,他都来过,只是到各处打探一下,并不下手。今天,他要动手了。他先来魏知府的厢房上,像只蝙蝠倒挂在屋檐上,往里一看,知府也因辛苦,刚刚睡着了。他便翻身上屋,揭去几片瓦,钻了进去,轻手轻脚取了知府搭在床头上的衣帽,眨眼工夫穿戴好,粘上一撮早已准备好的胡须,顺手取过桌上一只红水晶玻璃灯盏,然后轻轻开门出去,来到外面书房。
外面书房里,看守鹦哥的差役正在迷迷糊糊中,一抬头看到知府趿拉着鞋,拿着灯盏出来了,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振作精神。只见知府走到鹦哥架前,抓了些东西喂食鹦哥,然后取下鹦哥架,说道:“马上天亮了,估计‘我来也’不会来了,你们要睡就睡吧。”说罢,便提起鹦哥架摇摇摆摆进厢房去了。这些差役看惯了那知府的身影,听惯了知府说话的口音腔调,又亲眼看着他从厢房里出来,回厢房里去,做梦也没想到他是个假货。更想不到他喂鹦哥吃的东西,乃是粘了胶的。那鹦哥的嘴被粘住了,再也无法发声,任凭他拎来拎去。差役们正瞌睡得要命呢,听得说你们要睡就睡吧,像得了大赦令一样,个个放心大胆地倒头就睡。
再说那堂屋里看守宝瓶的差役们,也已经十分困倦。他们团团围坐在八仙桌旁边,那宝瓶就放在那桌正中。他们虽然瞌睡得要命,但仍不时抬头望望那桌上的宝瓶是否还在。
眼看天快要亮了,只听“噗”一声轻响,左边的一支蜡烛灭了。几个差役吃了一惊,怔愕间,右边的蜡烛也灭了。顿时,堂屋里一片漆黑,一位老差役大声喊道:“当心,‘我来也’来了!”于是众差役急忙拔刀在手,紧紧靠在一起,形成一圈人墙,将那八仙桌围得水泄不通,风钻不进。但是心惊胆战地等了好半天,却不见有任何异常。于是,那个老差役将蜡烛重新点着。谁知刚刚点上,便有人大叫起来:“不好,宝瓶不见了!”众差役一看,果然,那八仙桌上已经空空如也,不由得一个个目瞪口呆,连连叫苦:实在不知方才是怎么回事,更想不出那神偷是用什么手段将那宝瓶取走的。
到底神偷是怎么拿走宝瓶的呢?说来也并不稀奇。神偷取了鹦哥后,脱下知府的衣帽,仍从那进来处钻了出去。然后,俯身潜行到堂屋的屋顶上,他的身手是何等的轻捷,连一点声息也没有。然后,在正对那八仙桌上方的屋顶处,揭开一片瓦,手心里扣了两粒小小的石子,“噗”地先熄灭了左边的蜡烛,随即再打熄右边的蜡烛。乘那些差役们惊慌万状,黑暗里乱咋呼时,他不慌不忙,将一根预先准备好的细长竹竿,从瓦孔里探了下去,那竹竿头不偏不斜,正好伸到那宝瓶口里,然后他在竹竿的那一头,用嘴使劲一吹。原来这细竹竿中间早已打通,而刚才伸到宝瓶口里的竹竿头上,还扎着一个小小的猪尿泡。此刻他使劲一吹,那猪尿泡立刻胀大,胀满了整个宝瓶,于是他用胶泥将上面的一头牢牢塞住,然后毫不费力,轻轻一提,就把那宝瓶从瓦孔里取了出来。
魏知府打了一个盹后醒来,看看天已将亮,便披上衣服出厢房来察看。谁知走到书房,见那几个差役东倒西斜,鼾声如雷,睡得好不舒服,而那鹦哥,已经没了踪影。他朝着那几个差役屁股上就是几脚,把他们踢醒了,问道:“叫你们看的鹦哥呢?”
那几个差役忙说:“刚才不是老爷自己把那鹦哥拿进厢房里去了吗?还是老爷您叫我们睡的,要不,我们怎么敢睡呢?”
“胡说!”魏知府怒斥道,“我根本就不曾出厢房一步!”
“这,这倒奇了!”那几个差役面面相觑,大眼儿瞪小眼儿,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
正在此时,那边看守宝瓶的差役们垂头丧气地跑了进来:“求老爷恕罪,宝瓶已经不见了。”
“他是怎么取走的?”魏知府问。“说不清楚。”老差役把那经过说了一遍,魏知府听了,捻着胡须,微微点头:“好,果然名不虚传。只不知那金印是否还在。”说罢,急忙回到厢房,打开刚才枕在头下的枕头。那枕头原来是一个精巧的箱子,印盒就在里面。只见那印盒上铜锁完好无损,那封条也原封未动。知府揭去封条打开铜锁,只见金印灿然,纹丝未动,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可惜,功夫还差了点,功亏一篑。”
此刻,天已大亮,有人来报:“老爷,门口有一位自称‘我来也’的人求见。”
“请。”知府一摆手说道。只见神偷昂然而进,一躬身,捧着宝瓶及鹦哥说:“大人,依照前日约定,我已将宝物取走,现完璧奉还。还望大人能遵奉诺言,释放刘秀才,至于我本人,要关要罚,听凭裁处。”
魏知府说:“壮士,你错了,前次约定的要取走三件,而你现在只取走两件,要我践约,还不行吧?”
“大人的金印,在下不便随意拿走。”神偷正色说道。
“恐怕是没法拿走吧?”谁知魏知府话未说完,一个侍女慌慌张张跑到魏知府面前说:“老爷,夫人耳上的一副白金耳环不见了!”
“啊,还不赶快寻找!”知府一听,脸色大变,因为这耳环的价值非同小可。侍女说:“找了,可怎么也找不到。”
神偷却在一旁躬身说道:“大人,这夫人的耳环是在下顺手取走的,不过,我并没有拿走,还是原物奉还了大人。”
“是你取的,已经还给了我?在哪儿?”知府吃了一惊。
“就在大人的枕箱里。”神偷笑着说。魏知府急忙打开枕箱,可里面除了那金印,别无他物。他心中一动,再次打开印盒,取出那颗金印,果然,那副白金耳环端端正正地放在下面呢,真不知是什么时候,怎么放进去的。
“好,佩服佩服,壮士果然名不虚传,本官这一回心服口服了。”知府呵呵大笑着。
“求大人能依约而办,放了刘秀才。”
“别急嘛。”知府一摆手,“来人,在书房里摆上最好的酒,让我与壮士共饮几杯。”这一下,可把大家弄糊涂了,连神偷也猜不透知府到底是唱的哪一出戏,卖的哪一味药。但为了救刘秀才脱难,他只好随魏知府步入书房。
四
魏知府在酒席上对神偷十分殷勤热情,不断敬酒夹菜,并且说了许多钦佩、赞扬的好听话。神偷看知府那样子,显然是有什么事情有求于自己,便说道:“大人盛情,在下十分感激,如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愿意效劳!”
那知府等的就是这个,便立刻问道:“此话当真?”
神偷说:“平生虽专做偷盗之事,却从没说过一句虚话!”
“好,”魏知府挥挥手,叫旁边的仆从全部退下,然后笑着说道,“实不相瞒,那天约定让你取我三宝,就是想亲眼见识见识你的手段。说真的,当我看到金印未曾动时,还很有些失望呢,哈哈!”
“这是为何?”神偷问道。
“因为我想求你帮忙的这件事,就是请你去盗一枚印!”
“盗印?”神偷吃了一惊。
只见知府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你说,新来的这位巡抚,年纪轻轻,好不晓理。听信了小人谣言,奸民诬告,存心跟我过不去,我想给他点颜色看看。因此想请你施展本领,把他的官印盗来,难为难为他,你看如何?”
神偷有些踌躇:“这,可事关重大啊。”
“怎么,你怕、还是没有办法办到?不要紧,只要你把那枚官印弄到,其他一切由我担待。官印送到我这儿,我立刻就放刘秀才,而且重重酬谢!”
神偷一沉吟,便说:“好,三日之内,一定办到。”
三天之后的晚上,魏知府正在书房里和夫人饮酒,一条黑影飘然而下,到了桌前,正是神偷。只见他双手捧着一枚黄灿灿的金印:“大人,印已到手,请验收。”
知府先是吃了一惊,待看清是神偷,再一听这话,心中大喜,急忙接过那枚金印,仔细端详,点头说:“不错,不错,就是它!好了,壮士以往所做之事,就此一笔勾销,本官再也不追究了。”
“来人!”知府接着吩咐,释放刘秀才,送他回去,并拿出一百两银子,送给神偷作为酬谢。可神偷怎么也不肯收:“还是请大人送给刘秀才吧,为了我,他受了这一场惊吓。”
“好,就照你的话办!”知府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神偷一拱手说:“感谢大人恩德,在下告辞了。不过,有一句话不得不说。”
魏知府一愣,便问:“什么话,请讲。”
神偷说:“在下潜入抚院,在巡抚书房的房梁上呆了半夜,看那巡抚,虽然年轻,却不像昏庸贪鄙之人,起居衣食很简朴,批阅公文直到半夜,运笔如飞,很有条理。我想大人与他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在下因为受大人厚待,又已答应盗印,但此印虽然盗来,终觉有些不当。为此,我有一建议。”
“什么建议?”魏知府心中有些不快,但却丝毫不显露。
“不如明日大人派人将此印送还巡抚,只要说是手下差役夜巡时所获,而那盗印贼已经逃去。这样,那巡抚即使有所怀疑,也找不到任何把柄,反倒要感激魏大人。如此,你们之间便可消除误会了。”
“此言有理,待我细细斟酌。”魏知府说罢,便做出送客的姿势。神偷无奈,只好告辞了。
然而,几天过去了,魏知府根本就不打算将巡抚之印送回去。相反,他故意派人接连送去公文,要巡抚批复。他知道,再过几天,如果巡抚还不批复这些公文,他就可以上奏朝廷。朝廷派人下来查察,一旦发现巡抚连印都没了,那么轻则革职,重则处死。这样一想,魏知府好不得意。
再说,那巡抚发现官印不翼而飞了,吓得魂不附体,接连几天,吃不下,睡不着,不知怎么是好。偏偏魏知府连日送来几份公文,催着给予批复。可是没有那印,又怎么能做批复呢?急得巡抚走投无路,恨不得要上吊了。
这天早上,手下差役来报:“魏知府求见。”巡抚此时最怕见的就是魏知府,便说:“就说我身体不好。”
那差役出去后不一会儿又进来了,说:“老爷,那魏知府听说老爷身体不好,很是关切,要求进来探望。”
巡抚没法,只好硬着头皮请魏知府进来。二人刚刚坐定,突然,后院有人大叫:“不好了,失火了!”巡抚大吃一惊,赶紧跑出去,招呼人救火。魏知府也起身站在书房门口观看,果然只见后院浓烟滚滚。就在这时,厢房里走出一位老仆人,花白胡子,紫红脸膛,操一口巡抚家乡的口音,来到知府面前,说:“老爷吩咐,火势凶猛,恐有不测,此印暂请魏大人看护。”然后不由分说,便将一个印盒塞到知府手里,知府一时还没醒悟过来,那老仆人已经不见了。
再说巡抚刚到后院,便觉得有人在他手心里塞了个东西。展开手一看,是张纸条,上面写着:“速回书房,向持印盒人索印。”巡抚看罢,大吃一惊,连忙带人赶回书房,一眼看到魏知府手里正捧着那印盒不知所措呢。巡抚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心头一动,便喝道:“你拿我官印干什么?”知府慌了:“刚才是府上一位紫红脸膛的老仆人交给我的,盒中本来就是空的。”巡抚说:“岂有此理。我的府中根本就没有个紫红脸膛的老仆人,再说我的印盒怎么会是空的?分明是你偷盗我的官印,图谋不轨。来人,给我拿下!”
这一下,魏知府慌了手脚,但他死也不肯承认是偷了印,只答应一定将印找回来。巡抚说:“好,给你三天时间,将印找回,否则,立刻上奏朝廷。”
三天之后,魏知府只好乖乖地将印送回到巡抚那儿,但巡抚并没有饶恕他。根据他历年来贪赃枉法的劣迹,上奏朝廷,革了他的知府官职。
至于那紫红脸膛的老仆人是谁,那后院的火是谁放的,那纸条又是谁塞在巡抚手里的,当然是那神偷“我来也”所为。
责任编辑 成林 作者 顾建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