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关依旧 残阳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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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3-26 09:33
关在古代是一个伟岸的概念,玉门关、阳关几乎就是北方丝绸之路的代名词,在盛唐诗人的吟诵中千古不朽。而南方丝绸之路上,有历史记载的数十座雄关,我们也许熟悉昆明的碧鸡关、大理的龙尾关(下关),但这些关隘早已消失。沿着两千多年的古道,我们会发现,仍然存在着几座雄伟的关城,默默伫立于青山之间,仍然被当年的明月照耀着。
盐津 豆沙关
公元前250年,秦孝文王逐步稳定了对巴蜀的统治后,命蜀郡太守李冰开修僰道。石门若堵,绝壁如削,工程量巨大,智慧的李冰想出了积薪烧岩的办法,采伐一片树林,积于坚岩之上,点燃一把火,大火烧过之后,坚硬的岩石变得酥松脆弱。秦统一之后,为了进一步略通云南,又将僰道向前延伸,至僰道全长约一千多公里,因道路宽仅五尺,故称“五尺道”。
豆沙镇,是一个从古至今从未冷清过的地方。豆沙,以驻地豆沙关得名,唐、宋名石门关,明称罗佐关,清至今名豆沙关,为历代军事要隘。豆沙的先民早早来到这里,延续着生生不息的生命和文化。五尺官道间踏过多少故事,一边是崖壁上过客留下的绝句,一边是高耸万丈的峭壁,先民们在最低端劈开一条通往繁荣的道路,一条,数条,随着时间的流逝,五尺道不再孤独。南方丝绸之路在石板上深刻的马蹄印中延伸向岁月的远方,仿佛那些昔日的中原人,经过时的耳语,马背上的铜铃,以及商贸繁忙的景象,在你踏上五尺道的那一刻,便身临其境,释然开来。
隋唐宋时期,“五尺道”进行过较大规模的修整,并改称“石门道”,清乾隆年间,为舒缓铜运艰难,开浚关河航道,整修沿岸水步道,“石门道”一线更成为滇东北与外界交流的主要通道。
这条古道,从历史的深处走来,这一路上留下了太多的历史足迹,许多重大的事件在这里发生,许多威武雄壮的活剧在这里演出,许多著名的人物在这里留下了他们对世事盛衰的惊讶与叹息。关河南岸,削壁腾立,参天而起,高达四五百米,僰人悬棺就存放于绝壁半腰一长方形岩坎内,在清淡得近乎透明的天穹下,在沉重得势将倾倒的绝壁的阴影中,尸棺累累,凌空悬置;袁滋,走剑阁,入益州,在五尺道上踏着马蹄印痕,一步步走到石门关,回眸巴蜀烟霭、中原云霞,仿佛仍置身长安城中,几分伤感,几分悲壮。从此石门关前的绝壁上便多了一方摩崖,既留下了一段历史的辉煌,也留下了堪与李冰比肩而立的大书法家袁滋硕果仅存的一件传世精品,也是唐贞元年间中原、巴蜀与云南交通史上真实的碑记。
古道上的每一级石梯,都是历史的链条,青石砌成的路面,镌刻着马帮留下的深深蹄印,千年的磨砺,为石梯刻上了道道的历史。在至今保存完好的石门关300余米不甚规整的古道上,留下了241个深深浅浅的马蹄印,最深者竟达12厘米,这是一茬又一茬马帮成百上千年行进于此留下的永恒的记忆。悬棺犹在,僰人已逝,盐船的号子也已远去,现代的交通扑面而来;“山间铃响马帮来”的辉煌,变成了内昆铁路、水麻高速路的相映生辉。
历史的“五尺道”!永远的“五尺道”!
宣威 可渡关
古道就从贵州的山上下来,直到北盘江边。
真是异域——雄大磅礴的乌蒙山一望无尽,夕阳下伟岸的身影笼盖四方,散出淡淡的蓝光。北盘江在群山中挤出一条缝隙,把云南和贵州分隔开,一边是黑色的山峦,另一边是红色的大地。白云苍狗,古道西风,在这种过于荒凉的自然之中,让人感觉自己渺小得连悲哀都是徒劳。
云南就这样被群山环抱着,当年的“国道”也只好从这里进入云南。秦筑五尺道,由宜宾经石门(盐津豆沙关)通朱提(昭通)达味县(曲靖)至滇池,使可渡成为“滇黔锁钥,入滇咽喉”,曾有“弹丸岩邑,南通六诏,北达三巴,东连金筑,行旅冠裳,络绎辐辏”的记载。
可渡是云南的大门,打开大门,里面的一切自然就任予取夺。自古征服云南,必先占领可渡,历史上除了忽必烈是走滇西外,蜀汉诸葛亮、明代傅有德、清代鄂尔泰都是经可渡入滇,并在此发生激战。诸葛营、得胜坡、古炮台,一场场金戈铁马的正剧背后是无限的血雨腥风,每次可渡关城楼上旌旗飘摇的时候,史书上记载的是“斩首万余”。也许这段古道有别于别的古道,更为独特之处就是——每一块石板都是用鲜血浸泡过的。
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在了这条古道上。弯弯曲曲的道路全部由青石板铺成,宽约2米,呈“之”字形沿河岸盘旋而上。数千年的风霜雨雪,路面已经变得坑坑洼洼,杂草丛生,坚硬的石板上还留下了众多人踩马踏的印迹。明、清两代,可渡是东西往来最频繁的驿道,云南的铜矿,苏杭的丝绸,经商贩运往各处;由京城发往云贵的各项政令,也在沿途各个驿站的协助下,以六百里加急传至目的地。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深深的马蹄印,耳边仿佛听到来往于云贵各地的商贩们在用贵州、云南、四川及其他方言的交谈声;运送货物的牛马的嘶鸣及踏在石板路上的脆响声;轿夫们抬着那些省亲、赴任的官员们,经过长途跋涉后从喉咙中发出的喘气声。我抬起头,遥望驿道顺着山坡的蜿蜒,沿着可渡河岸,曲折向远方而去。从秦至今,几千年历史过眼云烟,昔日至尊无上的王侯将相和那些达官显贵们,都已随着时间的逝去而化为黄土一坯,只有这条支离破碎的古驿道,这千百年来被过往行人及马匹踩踏出来的印痕和这每年春风吹又生的沿途杂草还象生命的轮回一样存在着,铭刻着这里曾经的喧闹与繁华。
过去在江边的山坡上,有一座飞檐翘角的亭子,这就是当年的接官亭。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古人最为吟咏的十里长亭,是一个催人泪下的地方。不论是总督、巡抚,还是小小的七品县令,当年都是在这里进入云南。但我想他们的心情是苦涩的——远离了繁华中原或锦绣江南的故乡,进入云南的一瞬间,前面就是天之涯、地之角,晚风拂过北盘江畔的垂柳,夕阳映照着连绵的群山,接官亭里的官员们怆然而涕下。当然也有潇洒者,如杨升庵者,触景生情,题下了“山高水长,水流云在”的千古佳句。
第二天的清晨,我就要离开这里。北盘江畔,只闻空山鸟语,不见万径人踪,忽而有几只红尾或白尾的小鸟从眼前闪过。古道杳杳,一段历史就湮没在荒草中,昔日过往的大小官员、羁旅行商早已渺渺。在最后的一刻,我又由东向西地把这条古道的上下仔细看了一遍。消失在天尽头的接官亭,蜿蜒在峡谷中的石板路,村子、桥、磅礴的乌蒙山,都没有变。不管我是想着古道、历史,还是想着人生、现实,这天下都没有变。
富源 胜境关
如今保存完好的滇南胜境坊正是古代西南地区最高级别的关隘牌坊,九层斗拱,飞檐翘角,歇山式屋面。前后两对石狮凌驾于过往行人之上,仰望石狮姿态,威严肃穆。最神奇的是前后两对石狮朝滇的两只,呈黄土色,石质干燥,而朝黔的两只覆满青苔,石质潮湿。相传这样奇特的现象正好印证了贵州潮湿多雨,云南干燥风大的气候特点。而更为科学的解释则是因为此地大多数时候会下东向雨,这样一来,朝东面的石狮经常淋雨,而西面石狮则很少淋雨,就形成了完全迥异的两种外观。
如今,滇南胜境坊下仍保留着一条古驿道,只不过在驿道上的石头都是后来新修的。两旁当时准备旅游开发的仿古建筑也已经再无人问津,后来其中的几间被改造成了一所小学。走在这条“古道”上,耳边传来朗朗读书声,实在无法完全投入到对古道的探寻中。
在仿古建筑的末端,一处标有古驿站的建筑大门紧锁,从旁边的围墙外向里望去,一栋二层古建筑在荒草中伫立,略显苍凉。可曾想在这个建筑里当年可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原来这就是古驿道旁的一处著名的歇脚地。石虬亭始建于明代万历二年(公元1574年),后因战争被烧毁,清朝康熙三十四年,总督王继文派人复建石虬亭,作为地方来往官员休息喝茶的好地方。此亭之所以叫“石虬”则是由亭前的奇妙景观而得来。
石虬亭前有一露出地表的石灰岩,状如两条虬龙屈曲盘卧,从两条虬龙之间流出一股潺潺清泉,品一口,甘润解燥,口中久久回甘。试想当年路行千里的赶路人来到此地,饮上一口清泉泡的茶水,定能顿解乏意,一身清爽。相传两条虬龙其实是一条贵州雌龙和一条云南雄龙,当年他们都化身成人来到此地,一见钟情,难舍难分,最终无法返回仙界,便拥抱在一起化身成如胶似漆的石龙。而从他们之间流淌出的清泉也就成了一眼龙泉,新婚夫妇到此同饮龙泉水,就能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离石虬亭不远处,一条明显低于地表的小道蜿蜒陡曲,路面上的石块圆滑,石面发亮。走上去圆石和脚的足弓弯起角度相吻合,走起来舒适稳当。不难发现这条小路正是自元、明、清三朝担当黔滇重要交通干线的古驿道。如今真正意义上的古驿道在胜境关区域仅剩不到两公里,而保存最完好的一段,则是在近代,农民将它用土掩埋后当成耕地,直到近年有关部门才把覆土挖去,露出保存完好的古驿道。
这条完好的古驿道一直通到了胜境关城楼外,一出城楼,驿道走势突然变化,从平坦的地势直接变成盘嵌在险壑山丘的半山腰上,从城楼外向里望,山涧陡峭的古驿道更加烘托出胜境关隘城楼的威严雄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此地得以诠释。胜境关城楼之下即是万丈峡谷,在城楼之上即可远眺丛山峻岭,一览无遗。想必当年此关也是固若金汤,把守森严的重要关隘,要不怎会选在如此险峻的地势之上。
如今胜境关古驿道经历了工业时期,信息时期已经退出了交通舞台。现在,从云南到贵州同样也要经过胜境关,只不过现在的胜境关只是高速路上的一个收费站而已。而真正的巍峨城楼关隘早已远离尘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以枯草为伴,以鸟雀为友,偶有人拜访时,才能显露它当年的重要地位。
禄丰 炼象关
从昆明通往滇西的古道上,第一座关隘是碧鸡关,第二座是老鸦关,第三座就是炼象关。如今,前两座关已不存,只留下地名供人查考,只有炼象关几经风雨,仍然在禄丰县的羊老哨坡脚下巍然耸立,为迤西古道留下点点痕迹,不至于完全泯灭在历史的苍茫之中。
也许是许多年没有人来凭吊这条古道,天空竟飘起雨来,为我们增添了一丝悲凉。在田野中穿行了半个多小时,转过一个小山包,脚下不再泥泞,突然发现走在条青石板的大道上。宽5尺,一行行整齐的石条铺成,平齐光滑,雨丝滋润下,石缝中的小草绿得发亮,从远远的羊老哨坡上延伸下来,形成一条灰绿色的长带。
古道蜿蜒,刚才还在最现代化的高速公路上,转眼之间就漫步于尘封岁月,心中充斥着穿越之感,似乎从云南府(昆明)出发,向西而行,在迤西道上已经走了三天。天色渐暗,细雨迷蒙,翻越了险峻的羊老哨坡,拖着疲惫的身躯。忽然,眼前一座雄伟的关城,金碧辉煌的门楼,深邃的石洞门,上方浮刻着三个大字“炼象关”;川流不息的马帮,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有几个兵勇在盘查着什么。
我准备入关,雄关依旧,却是断碣残垣。坍塌的门楼,覆盖着人高的杂草;不变的只是石砌的拱门,仍然是幽深黑暗;仔细辩认,隶书的“炼象关”三字依稀可见。我没有考证过炼象关建于何时,大概明、清时就是通往滇西的要冲,现今的两条公路还在不远处的山间通过。只是关楼下商旅绝迹,来往的仅是田间劳作的当地农户。正可谓关河冷落,苍烟凭照。
走进城中,依然是青石板路,顺坡而下,两座过街楼横跨其上,古老苍劲,岁月流逝不掩其形。两旁民居遗风袅袅,雨中街巷,人踪渺渺。小桥流水人家,又平添几分秀色,令人恍如隔世,不知身在何处。街道尽头,一座石拱桥宛若飞虹,漫天的雨丝中,颇有江南水乡的姿色,但桥已是年久失修,也许再过些日子,它也会消失了。过桥又是一座城门,保存的比先一座好些,规模也小一点。出城,古道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条乡间公路终点于此,几辆拉客的马车无奈地在雨中伫立。
雨渐大,进一农家避雨。50多岁的主人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我问他,“这里为什么叫炼象?”他说他也不太清楚,村里只有一位老人了解这里的历史。相传村后的山峦呈红褐色形如巨象,因此得名;公路修通前,这里很繁荣,后来就不行了,大部分人家都搬到公路旁的新腰站街去了。
80年前,历史在这里戛然停止,一个人背马驮的时代终结了,曾经“扼九郡咽喉,实西迤之锁匙”的古道雄关在风雨飘摇中渐渐逝去,湮灭在人们的记忆里。当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离我们而去时,古道关楼,抑或小桥人家,也会为满地荒草淹没,不复存在。
盈江 万仞关
清晨的阳光越过万仞关,照射着勐弄坝子,龙门寨也在阳光中苏醒过来,显出勃勃的生机。如果说北方丝绸之路上“一片孤城万仞山”的玉门关是春风难度的话,那么南方丝绸之路上的万仞关则是岁岁年年都被春风笼罩着,热带丛林把曾经的边陲雄关隐匿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饱经沧桑的“天朝万仞关”几个石刻大字在讲述着历史。
古人说过“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地处极边的盈江县自然称得上“八极”,而这次将去拜访的万仞关早在多年前就已心游了。从盈江县城出发,沿着一条颠簸的公路向北而去。相传明万历年间,为巩固边防,云南巡抚陈用宾在今盈江、陇川、瑞丽边境要塞设八关九隘驻兵防守。八关分上四关和下四关,上四关是神户关、万仞关、巨石关、铜壁关;下四关是铁壁关、虎踞关、汉龙关、天马关。由于清末的丧权辱国,下四关在百余年前归入缅甸,仅余盈江县境内的上四关还在中国境内。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些雄关早已失去了它们本来的作用,甚至连面目都已被热带丛林所吞噬,留下的仅仅是一个无人探望的地名和一块遗址碑。但它们正如圆明园一样,见证着中华民族曾经的耻辱以及抵抗侵略的不屈精神。
相对于神户、巨石和铜壁关,万仞关是探访最为方便的一个,公路一直通到半山腰,然后穿过一片茶园,步行10分钟就能站在遗址碑前。关已荡然无存,粗大的树木、藤条和杂草成为眼前的景象。宽高各约3米的一条狭槽据说就是当年的城门道,据《腾越厅志》载:“城楼台周三十丈,高二丈八尺,楼高二丈三尺。”用毛石和卵石砌成,城楼台基上镌刻着颜体大楷书“天朝万仞关”字样匾额一块。这块匾额是万仞关唯一的遗存,现已断裂为数节,经拼接后仍较完整,保存在盈江县文管所。
站在关前北望,又是一番景象。左右两面群山万仞,前方是勐弄坝子,视野可直达缅甸密支那一带。明代大将邓子龙曾在万仞关城楼把酒临风,挥毫写下《登万仞关》边塞诗一首,以寄情怀:“边关不见白衣来,万仞关前独举杯。西望浮云遮落日,南来蜃气出楼台。自怜短发酬残骨,谁说长缨负将才?何处西风催铁马,败髅衰草不胜哀。”山仍是万仞,但满山的茶园、甘蔗、粮田、牛羊,村寨中的袅袅炊烟,组合成一幅和平年代的画卷,让我们丝毫感受不到当年战火烽烟的气息。可惜没有酒,也就难以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何在。
关下的龙门寨,是一个以傈僳族为主的寨子。寨里的老人对我们说,他们都是守关军人的后代。明清时,万仞关驻守协管弩手130户,在此屯田守关。到乾隆以后,关卡就逐步荒废,军人也就完全成了农民。其他各关隘也大抵如此,关楼坍塌,兵众四散。
一个泱泱大国的边关形同虚设的时候,侵略者自然就来了。当缅甸成为英国的一个省以后,侵略者的目光就投向了云南边陲,要从这里进入中国。1894年的《中英续议滇缅界务商务条款》,中国西南丧失了大片领土,铁壁、虎踞、汉龙、天马下四关从此再不属于中国。那个时代离我们已经很遥远了,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是历史书上的一段记载。唯有到了极边之处的盈江,从那些湮没在茫茫林海中的雄关,那些昔日抵御侵略的战场遗址,才能感受到一个“天朝”的沧桑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