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车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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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2-09-18 15:33
南宋画家马远的传世名作《寒江独钓图》取唐人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诗意,只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人一舟,舟上渔翁持竿垂钓,船的周围只有几条若隐若现的水波,令人觉得江天寂寥、山寒水瘦,冷气森森扑面。画中的渔夫专注于水波,头微微前倾,眼观鱼线入水之处,殷殷盼鱼之意跃然于纸上。值得注意的是渔翁手中的鱼竿,马远并没有像其他画家一样,把鱼竿简化为一条直线,而是细笔画出了鱼竿上的线轮。从画面来看,线轮应为木质,辐条八根,投入水中的鱼线,是从轮上的凹槽导出,鱼上钩时,可转动线轮,将鱼线收回,从而得鱼。这里的线轮,已经和我们今天所使用的线轮式钓竿基本一致了。这幅《寒江独钓图》清晰摹写了公元12世纪古人用绕线轮钓鱼的情景,可能是现存最古老的反映钓鱼竿上使用绕线轮的画作,因而具有重要的渔具史价值。
古代人们称这种装有绕线轮的钓具为“钓车”。最早提及“钓车”的著作是《列仙传》:
陵阳子明者,姓窦,汉 乡人也,好钓鱼。于涎溪钓得白龙。子讶惧,解钩,拜而放之。后得白鱼,腹中有书,教子明服食之法。子明遂上黄山,采五石脂,沸水而服之。三年,龙来迎去,止陵阳山上。百余年,山去地千余丈,大呼下人,令上山半,告言:“溪中子安当来,问子明钓车在否?”
此篇神仙传,说的是陵阳子明成仙的故事。陵阳子明本是渔夫,钓起了白龙却放走,因此成仙。关于《列仙传》的成书时间,古今论者聚讼纷纭。古代学者已经大致形成西汉末、东汉和魏晋三说。所以论述钓车的这段文字,以及故事的母本,可能比这本书成书的时间略早些,至少在西汉时期,钓车已经是常见之物。
二
元代画家吴镇也在他的《渔父图》中描摹了钓车,画面中的渔夫也是乘船垂钓,他端坐船头,右手抱橹,左手持竿,与《寒江独钓图》不同之处在于,这里的线轮被简化为一个单线条的圆圈,轮毂也由交于圆心的三条线段表示。虽然这种处理极为精简,甚至简化成为抽象的符号,但仍能一眼认出钓车的形态,渔人神态悠闲,正在船头等鱼咬钩。
明人戴进的《渭滨垂钓图》也涉及钓车,此图所绘的是姜尚在渭水之滨垂钓,遇到了前来访贤的周文王。姜尚与文王相见,鱼竿放置于树杈制成的支架上,半截鱼竿在地上,另外半截仍伸向水中。就在水陆交接处,鱼竿上的线轮极为醒目。明人作此画,当属以今推古,即以明代的钓具制式来入画,而身处商周之际的姜尚,所用之竿却未必有钓车,彼时的鱼竿,仍处于草创阶段,但这并不妨碍钓车入画。飞速旋转的钓车,使古贤的隐逸生涯充溢着更为轻盈的精神背景,而钓车的收与缩也使隐者看上去显得高深莫测,不论江河湖海多深多远,一切尽在掌控。
在明人蒋嵩的《渔舟读书图》中,也可以看到钓车的踪迹:一人读书,另有船夫撑船,船篷上斜插着一支钓竿,钓竿靠上部分有一圆圈,也是绕线的转轮,只不过画得简略,只取其意,可见钓车是当时渔舟的常见之物。
还有一幅刊刻于明万历三十七年的版画《钓鳖图》,可见明代钓车制式。该图中有一老翁正在手摇线轮收起钓线,钓线的末端挂着一只鳖,正被拉出水面,老翁满脸喜色,鳖则回身反拽、正在挣扎,造型极为生动。在这幅木刻版画中,可以看到钓车线轮的尺寸进一步加大,轮毂中的辐条也极为密集,收线和放线也更加便捷。钓车的制作工艺及其使用技术,都在民间传播、不断完善。
三
一般来说,钓车脱胎于古老的车钓之术。车钓之术出现于晋代,主要应用于长江流域。先制一钓车,架设于水畔,这是一种木质支架,将长线缠绕于车上,鱼儿上钩后,用车收线取鱼。这种车钓,便于收放长线,也便于拖拽大鱼。后来,因嫌架设钓车过于笨重,需要随时架设,不便随身携带,于是,人们便把钓车缩小,放到了钓竿上,置于鱼竿手柄前方的位置。这种巧妙的移形换位,是鱼竿的一次飞跃,鱼竿自此更加灵活。
其实线轮装置早在《墨子》一书中提及。墨子发明的一种名叫离胜车的兵器,是早期的一种大炮,它能向敌方发射一簇簇标枪。当时的标枪很昂贵、浪费不得,于是他们就在标枪上系上绳索,通过绕线轮和卷物器(即辘轳)使标枪回收以备再用。先人们根据这种兵器的原理发明了最安全的用具——钓鱼竿上的绕线轮,这一发明由最早的军用推广至民用,立刻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钓车的主要功用,在于得鱼之后的收线功能。俗语云:放长线,钓大鱼。若放长线至深水,收线时至为困难,甚至还有自缚之虞,久而久之,就有了线轮的巧思。唐代诗人陆龟蒙的《钓车》诗中写道:“溪上持只轮,溪边指茅屋。闲乘风水便,敢议朱丹毂。高多倚衡惧,下有折轴速。曷若载逍遥,归来卧云族。”诗中描绘了用钓车垂钓的情景,可见唐人使用钓车的熟稔程度。钓车上有轮子缠络钓丝,既可放远,也可迅速收回,从而避免了大幅度的身体运动,身不动膀不摇,端坐之间便可收大鱼入手。使用钓车垂钓,甚至成为一种享受。陆龟蒙的《钓车》一诗,可谓得到了钓车的妙谛,也为他飘然出世的渔隐平添了几多倜傥风流。
若说使用钓车的乐趣,自是非比寻常。驾一叶轻舟,上盖翠篷遮风挡雨,载酒携肴,飘荡于江湖之上,有时把钓车挂在翠篷上,披蓑衣静坐,看天净月出,别有一番趣味。幸喜历代诗家多喜钓车,才使得钓车的风雅不致湮没。南宋诗人陆游《客思》诗云:“此生那得常飘泊,归卧东溪弄钓车。”钓车似已成为归隐的良伴。五代谭用之《贻费道人》诗云:“碧玉蜉蝣迎客酒,黄金毂辘钓鱼车。”钓鱼车即“钓车”。又有韩退之《独钓》诗云:“坐厌亲刑柄,偷来傍钓车。”高启《临顿里》诗之五:“斩伐凭樵斧,经纶在钓车。”以钓车之线喻经纶在腹,颇有顾盼自雄之意,似非真隐。而晚唐诗人陆龟蒙多年事渔,深得钓具之精微幽隐奥义,他甚至注意到了钓车放线时的细微声响,“静含风力有车音”,此声虽细,却足以令喜钓者心痒难耐、跃跃欲试。陆的好友皮日休也认为钓车深得己心,藉此足以“得乐湖海志”。
四
如今,我们早就用上了更为高级的钓车,比如线轮内置、电动收线甚至声呐探测技术的应用,等等。高科技技术的加入,使得现代钓车成为全副武装的“神器”,在垂钓中无往而不利,这于古人而言是难以想象的。不过,因环境污染、自然水体萎缩,古人泛舟江湖垂钓的乐趣,我们也很难享受到了。当我们拿着一竿现代化的钓车,垂钓于波光粼粼的人工水域之时,应当不难想到,这是一个巨大的悖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