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味牛奶

　　范泽木

　　我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等着进城卖野前胡的外公回来。外公每次卖药材回来都会给我带好吃的，李子园牛奶、小葫芦饼干、泡泡糖、水果……

　　在我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我偶然抬头一瞥，看见外公的身影出现在山鞍上。我整个人弹起来，飞奔着去迎接外公。他沉着脸，像牛一样喘着粗气。我心里有些不满，往常他一看到我就笑眯眯地咧开嘴，露出残缺不全的门牙。我立在他面前，期待他从肩上的皮袋里掏出零食。但他没有这么做，只闷闷地说了一声：“你走前面还是我走前面？”我鼻子出气，说：“你走前面吧。”

　　到家后，外公一屁股坐在木制的躺椅上，双手托着下巴，愣愣地看着地面出神。外婆从药材地里赶回来，问外公吃过午饭没。外公说：“吃过了。”

　　“今天价格怎么样？”

　　外公喃喃地说：“难啊。”

　　在他们谈话的间隙，我快速地翻找着外公的皮袋，终于从中掏出了两块表皮上印有芝麻粒的核桃酥饼。我咬了一口：“这饼怎么这么难吃，像沙子做的一样。”

　　“你给我住嘴，这本来是我的午饭。还好，代销店的老板客气，叫我在他家里吃了午饭，我才留这两个饼回家。”

　　外婆张大了嘴，惊讶地说：“你没进城？”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到县城的每一趟班车都满客。十一点半的那趟车也满客……”

　　集市只有半天时间，中饭时分就散场了，就算赶上十一点半的车到集市，收购药材的老板也散得差不多了。

　　外公把药材寄在山下的代销店里，买了两块饼准备充饥。但老板客客气气地留外公吃了饭，外公这才剩回了这两块饼。外婆叹了一口气说：“赚点钱是这么的难呀，只能等下一次集市了。”

　　我心里不是滋味，不知所措地看着外公。他拿起农具准备去地里干活，见我一直跟在他身后，就说：“下一个集市你跟着我去卖药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好不好？”

　　我高兴地点了点头。

　　过了几天就是农历初十，又到了集市的日子。这次进城很顺利，下车后外公把药材搬下车，用扁担挑着走上了通往药材市场的长长的台阶。我跟在后面，看到外公的后背慢慢地被汗濡湿。

　　外公把担子挑到他熟悉的一位买家前，满脸笑容地说：“今年新挖的野生前胡，什么价格？”老板解开其中一个蛇皮袋，探手拿出几根野前胡对着阳光看了看。又探进蛇皮袋深处掏出几根看了看，漫不经心地说：“怎么都这么小个？”

　　有些耳背的外公听不清老板说了什么，凑上前问道：“什么价格？”

　　“个太小了。”老板提高了分贝说道。

　　“小是小了点，那是什么价格呢？”外公几乎是有些讨好地看着老板。

　　“我家不收，你挑到其他店看看。”老板挥手指了指其他的店家。

　　外公把蛇皮袋重新扎好，挑着担子来到了另一家。这家老板马上从凳子上起身，热情地把外公迎了进去，说：“阿公，你挑来的是什么药材？”

　　“今年挖的野生前胡，一晒干就拿来了。”

　　老板笑呵呵地说：“你真能干啊，挖了这么多。”说完不急着看品相，转身给外公泡了一杯茶。

　　“先喝杯茶，你赶了这么多路，后背都汗湿了，吹一下电风扇。”说完，把电风扇朝外公这边挪了挪。

　　外公匆匆喝完了茶，问道：“大概多少一斤呢？”

　　老板笑眯眯地伸出四根手指。外公惊呼道：“四块？上上个集市我听人家说是七块多啊！”

　　老板依然是一副笑嘻嘻的面孔，说：“过了两市，价格不同了。这药材的价格，就像你走山路哟，高高低低，你懂的嘛。”

　　外公看着我，把我当大人似的说：“四块钱一斤，真是舍不得卖呀，这一担前胡我挖了十来天呢。”我心慌，觉得心跳迅速加快。

　　老板凑过来，拍了拍外公的肩头说：“阿公，现在都是这个价了，我现在就给你过秤。”

　　“不，不。”外公忙挑起担子说，“我等过几个集市再来看看。”

　　“那时候可能四块钱一斤也没有了。”老板忙追出来，挽着外公的手。外公挑起担子，说去问问下一家。

　　兜转了一圈，又回到第一家店。外公放下担子，用挂在脖颈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说：“你多少说个价啊，我们是多年老相识了。”

　　老板还是那句话：“这些前胡的个头真的太小了，颜色也不好看。”

　　外公搓着手说：“那你好歹也说个价。”老板一副为难的样子，坐着不说话。

　　这时，一个梳着大背头、手持保温杯的中年男子悠然地进了店。

　　老板大概和他很熟，打趣道：“马老板又来指导工作了。”

　　中年男子说：“你们这些药材老板尽欺负老实人，我看他挑着担子把整个药材市场都转遍了。野生前胡的个头岂是能自己决定的？大个有大个的价，小个有小个的价，你又何必让他这么多路白跑一趟呢？”

　　老板苦着一张脸说：“我是生意人，我想收购个头匀称一些的、品相好一些的，难道不对吗？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收下这一担。”

　　说完，老板对外公说：“七块一斤是不能够，六块二毛一斤，拿来过秤吧。”

　　外公一边说“已经很好了”，一边忙把药材挑进店。

　　外公接过钱，收好扁担、蛇皮袋，和我一起走下长长的台阶，问我：“你想吃什么？我们去买。”

　　我摇了摇头。走到停靠站旁边的小店时，外公给我买了两瓶李子园牛奶，我从没喝过这么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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