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

　　很率性、很随性，或者很刻意、也很花心思，法国印象派画家盖尔伯特画了一系列站在阳台上的男子，以孤绝的角度，表达一种没有愿望的淡漠。

　　在印象派的语境中，盖尔伯特显得茫然、脆弱，但并不妨碍我对他的欣赏，因为他的画耐看，而且有纵深感。凝视那个时代的斑斑印迹，恍若可以感知波德莱尔忧郁的光芒：“我爱回忆那些毫无掩饰的时代”，又像是品味南唐李后主失落的心境“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以我的揣度，盖尔伯特画画更多为了好玩，即便笔法凌乱、粗暴，也透着游戏、豁达。出身豪门的他，生前大量收购了莫奈、雷诺阿、毕沙罗、塞尚、西斯莱、德加等好友的作品，以至于他那著名的遗嘱清单中唯独缺漏自己的画作。若不是他的遗嘱执行者，大名鼎鼎的雷诺阿将他的画作加入，那么盖尔伯特恐怕只能以收藏家的名义走进历史了。

　　出于自觉，放低姿态的盖尔伯特像个观察者。好似他在印象艺术史上的边缘位置，他画面中的主人公常伫立在边角静望，无法辨识的表情仿佛在说：我就是这样无所谓，然而非常配他的性情，配他的命运，配他的声望。

　　活在“边缘的风景”里，一样美妙。日本棋手武宫正树虽是一流棋手，但绝不是主流棋风，“边角有什么好争的，棋盘中央才是浩淼的天地！”多少年来，围棋高手们为胜负所驱使，执着于边角，让围棋变得索然无味。武宫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气魄宏大，把棋型美凌驾于输赢之上。先占角，后占边，然后再向中腹挺进，这种中规中矩的人生棋局，对于武宫这类思想开阔、意识边缘的人缺乏丰富的质感。

　　重要的不是自己被社会边缘化，而是你的心是否被自己边缘化。充其量也只能称得上二流演员的里根，能成为一流的政客，曾让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在69岁通常退休的年龄，里根却登上美国总统的宝座。有趣的是，已经过去22年了，里根经济学，至今也毫不过时：减税、压缩非国防财政支出、紧缩货币供给以降低通货膨胀、放松管制，“里根经济学”的四大支柱，现在听起来也耳熟能详。

　　造化弄人。有的人，像里根一样被命运恩宠，一辈子一个个历史机遇在前面等着他；有的人，如陈寅恪般被命运蹂躏，一个个磨难将原本主流的历史大家在残酷的岁月里给边缘化。早年留学哈佛的陈寅恪，36岁时与梁启超、王国维一起受聘为清华国学研究院导师，站到旁人难以企及的学术高度，44岁时双目失明，最后20年心情郁闷，终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将“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发挥到极致，死后多年才被不断解读、发掘、延伸。

　　“生活中有两种悲剧：一种是得不到你想要的；一种是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与陈寅恪一样大器早成的王尔德，说出的这番话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况味。王尔德早年是英国文坛炙手可热的天才，个人成就登峰造极时，因同性恋获罪坐监，此后近一个世纪被视为异端。

　　套用老朽的名言，没有永恒的绝对，只有永恒的相对。再次采访中国最大最赚钱的国家投资公司董事长王会生，他坦然向我说出自己新近受到的刺激。“今年全国两会之后，广东省和中央企业签订战略合作协议，71家中央企业签了2.5万亿的合同，没有国投一分钱的份。这对我的刺激非常大。所以回来以后就召集内部开会，集体反思为什么71家中央企业都能在广东投资，而我们不能？结论是第一观念落后；第二产业传统。尽管现在国投的利润还在不断增长，但是十年后，当市场进入一个新兴产业发展的大周期时，国投只会玩传统那点东西，迟早会被边缘化，会被市场所抛弃”。

　　主流、中心也好，非主流、边缘也罢，不仅要经得起跌宕，还要经得起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