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文学所,就是步入实现理想之路

  • 来源:书屋
  • 关键字:文学所,吴庚舜,访谈
  • 发布时间:2012-01-19 15:49
  吴庚舜,四川安县人,四川大学中文系毕业,著名的古典文学专家。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文学研究所第四届学术委员,全国杜甫学会、李白学会、苏轼学会、元好问学会、毛泽东诗词学会理事,曾主编《唐代文学史》、《唐诗选注》等。

  一、我的家世和教育情况

  张晖(以下简称张):吴先生,您好!我受所里委托,来采访您。请您先谈谈您的家庭情况,来所之前的受教育情况。

  吴庚舜(以下简称吴):好的。先说两句题外话。从古今人物故事来看,中年发愤遂成大家(如苏轼之父苏老泉)的少,多数还是从小就喜欢学习的人。从我的经历看,从小受到良好教育(学校和家庭文化的熏陶)是成功之道。

  我是四川安县人,祖籍则是江苏常州。明代因仕宦、战乱迁徙到湖南耒阳,清代前期,高祖父的父亲迁到邛崃。高祖吴江(春帆)是嘉道间著名诗人、书法家,有《草亭存草》,他曾撰有一联云:“风月无边,长安北望三千里;江山如画,天府南来第一州。”流传甚广;他对功名没有兴趣,喜欢到处旅游;四川各处的名胜古迹,至今保留了他不少书法作品;那时到海南去不容易,他竟然渡海到了海南,从此自称“过海神仙”。我的曾祖父吴宗兰是个举人,曾任贵州铜仁知县、兴义知府等,在当地有“青天”之誉,著有《白鹤山房诗钞》,用王羲之体抄了整整十本,记载了贵州当地汉族和苗族大量的风土人情,可惜没有刻行,后来毁于“文革”。祖父去世得早,祖母是绵阳人,带着我父亲等五个孩子回了娘家。

  我的二姑嫁到了绵阳的孙桐生家。孙桐生是有名的文人,《红楼梦》的脂砚斋批语中有他的一些批语,他还编过《全蜀诗钞》,我二姑成了他家的孙儿媳妇。我因此经常到孙家玩。后来,因为大姑、二姨、么姨等嫁到安县。父亲因军阀战乱也迁居安县,清贫的他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房子都是租的;父亲通文墨,所以担任过安县女中的语文老师、安县救济院、图书馆的职员,也为别人撰写墓志铭以及对联等书法作品。抗战胜利后,县长任翱为了庆祝,要修西山公园作为纪念,遂聘我父亲做县政府的秘书,专门负责西山公园的建设,为公园撰写对联。但时间不长,任县长离开后我父亲就失去了这份工作,继续过着穷困的生活。

  我们家是一个有文化的家庭,但没有财富。我读高中时,借钱读了江油中学,一年后就失学了。我父亲解放前去世,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妹妹、弟弟都要送人。我表姐当时是小学教师,因为要去成都,就推荐我去做老师。所以,我十六岁就开始当老师,妹妹也坐在教室里听我上课。四川一解放,我考上了人民教师,当到教导主任、校长,一直到1955年考上大学之前,都在小学做人民教师。

  我小学念的安县私立文江小学,它是沙汀的舅父郑慕周出钱、沙汀筹划办的。郑是旅长,很有钱。就在他家旁边建了新式的小学和幼稚园,占有半条街。我先念的幼稚园,后念小学。小学里挂着沙汀题的校训,至今记得其中有“为社会服务”的字样,学校聘请了很多进步老师任教。沙汀夫人黄老师教我们音乐,比如《黄河大合唱》、《生产大合唱》等进步歌曲。这是一所新式学校,受新文化影响很大。老师讲鲁迅《阿Q正传》。读小学时正是抗日战争时期,学校里唱讲胡适作词、赵元任作曲的《上山》:“努力!努力!努力望上跑!”老师还教外国文学,如《鲁滨孙漂流记》、《木偶奇遇记》等有趣的小说和故事。我在课外还阅读了《人猿泰山》、儒勒·凡尔纳的《海底旅行》,可以说是大开眼界。

  学校不仅让我们动脑,还让我们动手,比如开美术课、手工课。安县有很多芦苇,我们就用芦苇作手工。我在给王伯祥先生写传记时,曾引起联想。当时还有近郊、远郊旅行等,游戏有荡秋千、滑滑梯、跷跷板、跳绳、推铁环等。安县在成都平原的西北边,到绵阳要走一百多里,是比较偏远的地方。小时虽然贫苦,但生活还是比较愉快的。那时上学讲究读书写字,书法也是一门功课,我父亲也是地方上的书法家。我也经常练字,因为穷,没有那么多纸,所以用草纸练字。后来,母亲发现城外河边有一种黄泥土,颜色特别红,像朱砂一样,可以在草纸上反复写,一张纸可以写四次。我听老师说写字要悬腕,就把一个盛水的碗放到胳膊上练习腕力,母亲还以为我在淘气。

  沙汀和我有点远亲。受到他的影响,小学时学校出题问“长大后要做什么?”我就说要当作家。安县除了沙汀是个大作家外,萧崇素也是一个著名的作家,他翻译了很多少数民族文学作品,对我也有影响。清代李调元的出生地也在安县,清代属绵阳罗江。从前安县的经济、交通各方面发展都很缓慢,但文化上有很多著名的大人物,对我都有引导的作用。

  张:您的大学生活是怎样的呢?

  吴:我只读了一年高中,高中课本都是后来自学的。1955年,我考上四川大学。

  川大是历史悠久的高等学府,朱德、郭沫若等都在这里读过书。学校规模很大,是当时高教部七所直属高校之一,学校的中文系、历史系、数学系、生物系都很有名,毕业生分配,1959年包了好几个车厢到北京的科研院所工作。

  中文系杨明照先生是《文心雕龙》专家,教文学史、文献学,我做课代表。还有一位老师张怡荪先生,年轻时曾写书和梁启超先生商榷,解放后出版过《藏汉大辞典》;张先生教古代汉语很有水平,讲课很风趣,能把古代汉语翻译成大家都听得懂的现代汉语。还有任二北,研究敦煌文学、戏曲文学,我只听过他的讲座,没有听到他系统的讲课。任先生后来不能到文学所工作,十分可惜,他当时就住在鼓楼那边,据说当时行政部门觉得他年纪大。还有一位石璞老师,不知道你是否知道?

  张:我知道她是研究外国文学的,出过一本《欧美文学史》。

  吴:是啊。她是钱钟书先生的同学,后来她到北京开会,我还去看望过她。杨明照先生来北京,我也去看他。杨先生还曾一口气爬十一楼到天坛我家作客。学校都肯定我,在两地分居困难岁月,川大中文系领导还曾到北京见何其芳同志,想调我回校任教,因其芳同志留我,没有办成。

  我1955年进校,当时提倡向科学进军。在这种气氛下,我读了不少书,小时候我已读前四史,当故事书来看,也读了《汉魏丛书》等较大规模的书。当时也没有什么娱乐,就是看书,我学年论文写莫里哀、蒲松龄,毕业论文写沙汀短篇小说。

  为了配合“大跃进”,和北大、南开一样,川大也写过文学史,我也参加了,写的是小说方面。后来风气变了,这套文学史就没有出版。现在看来,是大跃进,价值有限。

  我以前想当作家,念了川大后,想当学者。但刚开始读书的时候,自己的知识面狭窄,想写文章可不知写什么,就像进了大森林一样,前后左右都有大树挡着,觉得前人什么都写过了,自己找不到出路。慢慢的,知识系统了,掌握第一手资料多了,就好像进了宝山一样,要找个题目写,俯拾皆是,当然小问题没什么意思,要找大家都感兴趣的写。

  二、文学所忆旧

  张:您是怎么来文学所工作的?在您眼中,那时文学所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吴:对我来说,步入文学所,就是步入实现理想之路。

  当时科学院还是全国选拔人才的。我毕业填报分配志愿,第一个就是文学所,第二个是川大,第三个是新疆,最后分配到文学所。当时需要坐火车先到西安,然后从西安到北京,抵达北京的时间是1959年9月15日。因为那天早上毛主席、周总理刚刚参观过北京站,所以我很清楚的记得这个日子。

  川大分到文学所一共有五个人,除了我之外,还有民间室的祁连休。其他人因为三年自然灾害,精简机构时到其他单位去了,当时连卞之琳先生的夫人也到下面的单位去工作了。

  我们这批人来到文学所之后,一开始没有分配到各个研究室。国庆节所里开庆祝会,我第一次见到余冠英先生、王伯祥先生、钱钟书先生等久仰的学者。我代表新来的大学生、留学生讲话,主要就是表达了很兴奋的心情。当时何其芳同志安排我们在图书室抄写卡片等,先熟悉情况。后来何其芳让大家讲讲各自的兴趣和志愿。我分配到古代组。

  文学所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点,一是专家多,著名学者多;二是图书多,善本多。图书多主要是因为郑振铎、何其芳都爱书。汪蔚林专职管图书,范宁等先生都兼职过图书室主任。那时人少,白天借书方便,就是晚上也可以借书。

  文学所还有一点就是人情味浓。来所里后,邓绍基请大家去他家里玩,我和老先生们关系都很好。“文革”中,我被提了两个缺点,一是爱种花,说是小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其实在我家乡四川,农民都种花;第二个问题是和老先生关系好。那时老先生绝大多数都进了牛棚,不是问题也是问题。这些意见在今天看来等于表扬我,而在当时却是严重问题。

  张:能否仔细谈谈当时文学所的老先生们?

  吴:我从小就养成了尊敬师长的好习惯。无论是小学老师,还是中学、大学的老师。文学所的老前辈,我都出自内心的诚意尊敬他们。

  说起老先生们,当时文学所聘任了许多著名的专家。唐弢先生是和我同一年来的,戈宝权先生来所在我后面。当时古代室老专家更多。

  俞平伯先生的《唐宋词选释》“文革”前夕已定稿,人民文学出版社印了征求意见本,但迟迟未出版。记得1965年初中宣部文艺处开会,于光远主持,我发言曾提到此书,希望早日出版。俞先生知道我喜欢书法,我请他写,他就写了一个条幅给我,那是在他获得平反之前。俞先生生活简朴,常穿大褂。

  古代组组长是余冠英先生。余先生知识渊博,从先秦到唐代均有学术成果。林庚、冯沅君编《中国历代诗歌选》,曾请余冠英先生审订。余先生在这方面,是权威。不仅如此,余先生在语言上也注意美感,是由博而专的学者。我和他接触时间很长,经常和他谈个人情况。他对我十分爱护。唐山大地震前四川闹地震,余先生让我把家属从四川接来。我1963写《关于唐代传奇繁荣的原因》,也得到余先生的肯定,认为研究有突破。余先生认真又虚心、宽容,能容纳各方面意见;待人宽厚,能团结全组同志。

  余先生为人正直,不计个人得失。“文革”后期,余先生关注未完成的科研任务,经常在他家里召开会议讨论《唐诗选》的修订工作。有位老先生担心修订后出版不了,余先生笑说“只要书有价值,不出版,藏之名山好了!”余先生关心培养人才工作,经常和年轻人谈心。我和胡念贻为中华书局撰写了柳宗元《天对译注》,胡念贻送他看后,对胡说:“庚舜同志不仅论文有新见,注释也显见功力。”《唐诗选》的初稿因时间短,尚不完善,而钱先生因撰《管锥编》退出编写组,余先生约我参加,并兼作他的助手,从选目到注释,作了全面修订。

  王伯祥先生是年纪最大的老专家,文史兼擅,为人慈祥,待我如子侄。我1959年结婚时,王先生晚上专门过来当主婚人。后来谈学问,他对我说搞唐代文学一定要读《全唐文》。六十年代初他让我担任他编撰《中国古代文论长编》的助手,因为我去山东下乡而未果。王先生早年研究过《四库提要》,所以中华书局后来请他标点。我在《中国当代社会科学家》中曾为他撰写了传记。

  孙楷第先生身体不好,住在北大,大家都不认识他。《中国文学史》出版后,我专程去接他到四川饭店赴宴。孙楷第先生搞考证,当时风气不重视考证,其实自己做了研究,才知道考证的重要性。文学所对孙先生礼遇,真正体现了爱惜人才,利用专长,体现了学术上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特点。

  吴晓铃先生“文革”前就是研究员了,是元明清戏曲小说的著名专家。他曾在语言所工作,后来才调到文学所。吴先生的知识面很广,将博与专结合得非常好。他对后辈也十分关怀。譬如看了我的传奇论文,他高兴地鼓励我,还对我说如果想看京剧就告诉他,他送我戏票。

  范宁先生很活跃,爱整洁。当时穿衣服,俞平伯先生是不拘一格的。钱先生是很整齐的,余冠英先生就开玩笑说钱先生“风度翩翩”。范先生的研究面也很广,从魏晋一直到元明清。他喜欢发表独立的意见,大家都很喜欢和他交流问题。

  我的导师虽然是钱锺书先生,他和我合写论文《也论长生殿》,这在他是少见的。但古代组老先生都是我的老师。我信服杜甫的“转益多师”。除了本所的老先生外,我也曾受到茅盾先生的影响。听了茅盾先生的话,我才下决心在后来主编《唐代文学史》时加入骈文部分,全面反映唐文面貌。

  张:钱钟书先生是如何指导您的呢?

  吴:钱钟书先生是我的指导老师。最近《中国社会科学报》上有一篇文章,说钱先生是“孤傲”的,我觉得谈得比较片面,其实钱先生对人还是通情达理、平易近人的。他家住东四头条或钓鱼台,我去他家时,多数是他开门,在门口就能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热情、谈笑风生的。我去送稿费、文件等,有时需要钱先生回信的,他就马上打开墨盒,一挥而就。他曾对我说他有一只心爱的铜炉,保姆很勤快,把它擦得发亮。郑振铎先生到他家看到这个铜炉,不断地叹气说“完了”。钱先生是笑着对我说的,连一句批评的意思也没有,他知道保姆不过是好心办坏事。于此可见钱先生的平易近人。

  研究所老师带学生不需要手把手教,主要是谈自己的经历和心得,让学生自己去体会。钱先生对我的影响是潜移默化,是以身作则。如要专一,又要博学,他跟我说,治学要先有立足点,然后向其他方向发展。钱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同时在自己的膝盖上划了一个圆圈,然后画出射线,作为比喻,这句话对我启发很大。

  除了言传,还有身教。钱先生上班比其他老先生都要早。来了就去书库。

  做学问一定要熟悉第一手资料,钱先生谈天时说他反复通读过《全唐诗》五遍。我想和强记的他比,我应超过他才行。于是,向余冠英先生借钱买了套《全唐诗》,为研究需要看了六七遍。我研究唐代小说,也是在通读唐代小说的基础上展开的。另外,钱先生每次看到我的论唐诗的新作时,总是高兴的,说你又读了《全唐诗》。

  钱先生生活很有规律,白天专心工作,晚上九点就睡觉。翻译《毛选》时,在沙滩那里。宾馆里伙食好,有黄油,但他不总吃太多,对身体不好。他也散步,注意养生。

  张:您还和哪些老先生来往较多?

  吴:还有吴世昌先生。吴先生有很突出的爱国思想,他的爱国热忱,很值得人学习。他用英文写《红楼梦探源》,同时对诗词很有研究,创作也很地道。

  他喜欢奖掖后进。当时我是夫妇两地分居,一个人住在院部8号楼集体宿舍,吴先生每年寒冬春节都来看我。有一次开组会,我们坐在一起,他笑着对我说:“现在文学所有三吴(即他、吴晓铃先生和我)。”我只好说:“不敢当,不敢当。”

  我和他接触多,是因为一起带唐宋文学的研究生,我是他的助手。培养计划、参考书目等,都是我负责写的。我还带研究生去俞平伯、夏承焘等先生家里去听课。学生毕业时请北大、北师大的先生来参加论文答辩,都是我来做。从前很少招研究生,怎么带,有的不熟悉,他常常介绍国外带研究生的情况。他非常爱才,第一次招研究生,一千多人报考,他和我通过荒煤争取了名额,除唐宋文学选拔四人外,还将优秀的考生分配给了王士菁、侯敏泽等先生。

  吴先生他为人真率,有不同意见,就会直接说出来。他对以往答辩的不良风气提出要警惕。他说平常要严格要求研究生,对于有的评委为了显示自己常常刁难学生,他不赞成。

  三、编纂文学史和其它科研成果

  张:文学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从事文学史的写作,您自己也花费大量精力从事文学史的编纂。能否谈谈这方面的情况?

  吴:我这一生,跟文学史也算结了缘。来文学所之初,就参加了三卷本《中国文学史》的编写。我们年轻一辈和钱先生、余先生、力扬、吴晓铃、陈友琴、范宁先生等一起住在颐和园西边的高级党校宿舍。大家都是星期一来,星期六离开,接触很多。当时是困难时期,生活困难,住在高级党校,一日三餐无虞。

  《中国文学史》的上马,我在其中还起了一点点小小的作用。当时反“右倾”,整风贴大字报,我不愿意写其芳同志等所领导、老先生,所以贴了一个大字报呼吁编写文学史,这对推动文学史的上马是有作用的。文学所的《中国文学史》影响很大,对培养人才应该起到了作用,当时朱光潜先生就赞扬这本书比较踏实。前些年去贺敬之家里,他还赞扬这套书,并且放置案头。

  三卷本《中国文学史》唐代部分只有十多万字,关键是作家面不够,不能全面反映唐代作家的全面成就,诗歌流派、民间文学、敦煌文学、骈文等,都没有反映出来。此外,文学规律仍值得探索,如新乐府运动是否成立的问题。过去只认为汉代的乐府诗重要,我做了重新探讨,认为唐代也是中国文学史上乐府诗最为繁荣的时期。

  《唐代文学史》下卷的编成不容易。充分发挥了大家的专长,除我们写的篇章外,如张锡厚写敦煌,蒋寅写大历,都有特点。书出版前,出版社请陈贻焮先生审阅,陈先生认为《唐代文学史》超过了以往任何一种文学史。书出版后,所里开过一次所内外专家的会议,《唐代文学史》得到了高度的评价。如果我不搞唐传奇研究,我对唐代的基本情况也不可能这么熟悉。

  张:您还从事了许多选本的工作,能否介绍一下?

  吴:真正好的选本对提高民族素质是有帮助的。除了《唐诗选》之外,我还有主编的《唐诗选注》。该书上马时大家都在地震棚里,那时“文革”还没有结束,一般同志写东西也发表不了,所以,何其芳同志主张多请古代组的同志参加。当时出版社要求应有工人同志参加,我认真做了修改,这本书关键是注,做到雅俗共赏。我们在注释、分析上认真地花了时间,胡念贻先生为一个注就曾花费三天时间。

  随后,我又主编了《唐诗名篇赏析》,并撰写了“前言”,还与人合著了《唐宋词选讲》,事前我确定选目并撰写“前言”。在工作中了解中社会需要,所以后来和范之麟先生主编了一套《全唐诗典故辞典》。另外,我和北大的储斌杰、周先慎、袁行霈先生四个人一起为农业函授学院撰写了一部文学简史,我负责宋辽金元部分,其中有些新的见解。

  张:能否请您多介绍一些您多年来的学术研究成果?

  吴:我这些年来也有不少论文。前面提到的《关于唐代传奇繁荣的原因》,文学所十周年所庆时,何其芳同志在众多论文中发现了我这篇论文,并得到余冠英、钱钟书先生的肯定,收入了《文学研究集刊》第一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上,与钱钟书、杨绛、胡念贻、卞之琳、季羡林、吴世昌、孙楷第等先生的文章在一起。对于唐代传奇,论文对南宋以来的一些重要论点提出了商榷。另一篇《谈谈边塞诗讨论中的几个问题》是针对全国讨论而发的总结性论文。这篇文章在当时有广泛影响。《宋代文学研究之我见》一文,我去南京开会,唐圭璋先生说读过我这篇论文,赞同我的意见。当时夏承焘先生等人认为《满江红》不是岳飞所作,我认为确是岳飞所作,词中提到“贺兰山”,是使用典故,而不是指明确的方位。在文章中,我还谈到唐宋文学研究的比较,一般认为唐代文学研究比较繁荣。我觉得,如果宋代文学研究要媲美唐代,必须要加强宋代文学的资料整理。唐圭璋先生、程千帆先生都表示赞成,程千帆先生并把他自己所写的论文与我的观点印证,表示有共同的看法。《略论唐代乐府诗》、《李白三论》等也引起关注。

  上面说的都是一些比较宏观的论文,我也针对一些具体问题作过研究。比如讨论过魏徵、元稹及李杜并称的问题等,还撰写了一些作家评传,《苏轼评传》纠正了过去一些错误的说法而已,《张若虚评传》和《白行简评传》则有些贡献,陈毓罴同志看到《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说你写的不少啊。

  我还写过唐代批评李白、杜甫的情况。傅庚生先生说李、杜在唐代是没有人批评的,我列举一些证据反驳这种观点。钱钟书先生看了,说发表之前怎么不给我先看看,他大概还想补充一些的。

  我也写了一篇讨论计有功《唐诗纪事》的文章,考证计有功的籍贯,系统介绍该书的内容。

  张:贯穿您各种研究之中的,是否有什么研究方法?

  吴:五十年来,我的研究面很广,除重点在唐宋外,上至南北朝的《敕勒歌》,下至当代的俞平伯先生的诗歌创作都有论文。上下求索,是研究需要,因为不了解唐前文学就无法探索和继承创新;不研究后代,也不能真正了解唐代文学的影响。我的成果包括论文、文学史、选注、诗词欣赏、工具书等,出版书籍十余种。我要求自己写论文尽量做到在学术上篇篇有新见,出书部部有突破。我的研究方法是:研究一个诗人、小说家、散文家,要进行综合研究;要看它们所有的作品,同时对同时代、后代对他的评论,都要加以汇总之后,才敢下笔。

  张:非常感谢您!

  吴庚舜 张晖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
阅读完整内容请先登录:
帐户:
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