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第士子鸣冤路(上)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落第士子,鸣冤
  • 发布时间:2013-12-04 16:28

  一

  黄昏时候,怪石嶙峋古木参天的山道上出现了一支三十多人的骑兵部队,士兵们一个个箭上弦刀出鞘,神色紧张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队伍中间是一乘双人抬的轿子,上面坐着五品顶戴的同州知府汪天仁。此刻,他悠闲地闭着眼睛,肥胖的两腮随着轿子的颤动一下一下地跳着。

  军官刘俊看着晚霞渐渐隐去的山林,心里禁不住犯起愁来。此地名叫“惊魂岭”,时常有盗贼出没杀人越货,是南江道上第一险路。临行时,章巡抚左交代右叮嘱,说汪知府是科场舞弊案最重要的人证,千万出不得半点差错……可汪知府拒绝骑马,人抬着轿子无论如何也走不快。他一个小小的巡抚院军官,面对这个骄横的朝廷命官,却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一想到责任重大,他还是再次勒马来到轿旁,压住心头的烦躁恭敬地请求:

  “大人,为了您的安全,请骑马吧,骑马可赶在天黑前走过惊魂岭。大人……”

  “就这样跟我说话么?”汪天仁恼怒地吼道,“一个小小的抚标,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我犯了案子?笑话!我怕什么,什么都不怕!”

  “大人,卑职只是奉命行事,不知道什么案子不案子。此地很不安全,请大人骑马能快一些。”刘俊不卑不亢地说。

  “我不管!”汪天仁打断刘俊的话,“出了事你兜着。告诉你,我生来就是坐轿的命,当官就要坐轿!”说完,眼一闭躺倒不吭声了。

  突然,道旁的树枝“唰唰”地响起来,刘俊抽出刀刚喊了声“有强盗”,一伙黑衣蒙面人已到了面前。荒寂的山岭上,立刻响起了刀剑的撞击声,人马的惨叫声……一蒙面人蹿到刘俊面前,就地一滚去砍战马的腿。刘俊忙俯身用刀去阻,不想蒙面人半途刀势一变,来了个饿虎掏心,雪亮的长刀直刺刘俊的心窝。刘俊一惊,顺势来了个鹞子翻身,身子往后一倒跳到地上。两人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一来一往,左遮右拦前突后击,杀得难解难分。刘俊暗暗吃惊,蒙面人武功高强身手不凡,非一般打家劫舍的山林强盗。战着战着,忽听得一声口哨响,蒙面人虚晃一刀跳进山林,转瞬间便无影无踪。

  刘俊一看自己的队伍,顿时呆了。军士和战马倒在血泊中,全都被蒙面人杀死了。轿子弃在路旁,独汪天仁不见了踪影。这一惊非同小可,刘俊脸色惨白大汗淋漓,死了这么多士兵,丢失了汪知府,还有何脸面见巡抚大人,一咬牙横刀在脖颈上就要自刎。忽然一颗石弹打来,不偏不倚击在握刀的手腕上,他手一松刀掉在地上。

  “谁?”刘俊飞快地拾起刀子,警惕地搜巡着四周,除了呼呼的山风和沙沙摇曳的树枝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刘俊好生纳闷,是谁救了他又不肯露面?忽然他大叫一声“不好!”忍着伤痛,跌跌撞撞地往南江奔去。

  蒙面人扛着同州知府到了一个僻静处,将他摔在地上。汪天仁挪动着肥胖的身体哼叽了半天,才龇牙咧嘴坐起来恼怒地问:“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劫持朝廷命官!”

  “嘿嘿!”领头蒙面人怪笑道,“狗屁命官,马上要你成死官。”说着,一把冷森森的长刀伸到了汪天仁的下巴上。

  汪天仁身子瑟瑟抖了起来,鼓着眼球盯着刀口战战兢兢地说:“本官与好汉一无冤二无仇,何故要杀本官?”

  “也好,让你做个明白鬼。”蒙面人收回刀子,一把扯掉蒙在脸上的黑布,“知府大人。”

  汪天仁惊呆了。虽然夜色朦胧,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原来,这一伙黑衣蒙面人,都是总督府的亲兵。彪形大汉是两江总督嗄苏的管家那豹。那豹曾拜异人为师,练就一身好武功,是总督嗄苏的心腹干将。汪天仁本是总督的亲信官僚,当然熟知当管家的那豹了。

  知府认出是那豹后,紧张的心情顿时松弛了,他一骨碌爬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边很不高兴地说:

  “那管家,如此戏弄下官,怕不合适吧?”

  “哈哈,老实告诉你,把你从刘俊手中夺过来,是为你安排了一个最好的去处。”

  “去哪儿?”汪天仁眼里闪着光。

  “去见阎王。”

  “放肆!我是朝廷命官,是嗄总督最信赖的人,凭什么杀我?”

  “你知道督府的事太多,所以……”

  “胡说,谁指使你干的?”

  “奉了总督大人的钧旨。”

  “啊……”汪天仁的眼睛直了,“我明白了,杀人灭口!”

  “大人一点不糊涂。”

  “那管家,你最清楚了,我对总督大人是忠心耿耿的呀!”

  “总督大人知道你很忠心,可这科场御案非比寻常,皇上亲自过问,派钦差大臣处理的案子,大人说你活着嘴会说话,不如永远闭了的好!”

  “天呀!”汪天仁一把扯下官帽,捧在手上嚎啕大哭了起来,“报应呀,报应呀……”

  “知府大人,小人还要回去复命,委屈你了。”那豹照汪天仁的腿弯子用力一踹,汪天仁扑通跪倒在地上。

  汪天仁深深叹了口气,说:“那管家,动作干净点,别让我受罪。”

  “当然,”那豹冷冷地笑道,“看在你一贯效忠总督大人的面上,我不会让你受苦的。请闭上眼睛,伸长脖子,我轻轻一刀,你知府大人的脑袋就掉下来了。大人,请相信我的刀法。”说着,双手举高了雪亮的长刀。

  “嗷——”

  突然,一声虎啸惊天动地。那豹猛一愣神,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已蹿到面前,虎尾一扫,那豹连人带刀掼倒在三四丈开外的地方。

  大虫并没有去撕咬那豹,而是咬住汪天仁的官袍,拖小鸡似地蹿进了黑森林。

  好半天,那豹才回过神来,猛虎和知府早已无影无踪。他爬起来,摸着火辣辣生疼的腰,身上倏倏地淌着冷汗。猛回头,见部下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样子,勉强鼓起勇气,止住打颤的下巴自我解嘲地说:“大虫好眼力也,准是看中了知府一身肥肉。也好,省得老子动手,走,回总督府!”

  这群拖刀拽棍的蒙面人,像鬼撵似的奔跑着,很快就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中了。

  眼前这血腥恐怖的一幕,发生在大清王朝康熙年间一个深秋的夜晚。

  二

  南江城里,市井繁华车水马龙。

  中午时分,大街上走来了一高一矮两个悠闲的汉子。高个大约三十来岁,显得气宇轩昂英武风流。他身着长衫马褂,戴一顶时下流行的瓜皮黑色小缎帽,背着双手怡然自得地走着。身后的汉子比他矮一头,二十多岁,看上去伶俐精神。此时,年轻人右手插在兜里,警觉的眼睛飞快地巡视着街景市民,那模样像仆人又像保镖。

  “安公子,您看!”年轻汉子指着迎面飞跑的一个人对英武汉子说。

  安公子展眼望去,那奔跑的人身着长衫,装束模样像个书生,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后不远的地方,十多个官兵正在追捕。转眼间,逃奔的书生已到了他俩面前。安公子冷不防往前一站,伸开双手抱住了奔跑的书生。书生猛然被人抱住,顿时大惊失色拼命挣扎,但安公子的手臂像两把铁钳,无论如何也挣不脱。

  书生怒视着安公子,恨恨地说:“我与你素不相识,何故抓我不放?”

  安公子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加害于你!”

  说话间,官兵已到了面前。那个青脸尖嘴的军官挺着佩刀,指着安公子盛气凌人地吼道:“这是我追捕的罪犯,交给我。”

  “凭什么要交给你?”安公子把书生推到身后,冷冷地对青脸军官说,“你这人好没教养。”

  “教养,我青脸狐教养给你看。”青脸狐说着,飞起一脚照安公子的下身踢来。安公子轻轻一闪,接住青脸狐的脚用力一推,青脸狐突地飞起,“扑”地被掼在了二丈开外的地方。青脸狐一骨碌爬起来,举着佩刀龇牙咧嘴朝安公子砍来。

  安公子并不躲避,反把双手抱在胸前。青脸狐呼啸而来,眼看刀子就要落在安公子头上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安公子身后的汉子手一扬,青脸狐“哎哟”一声,佩刀“当”地掉在地上,他捂着手腕疼得脸都歪了,恼怒地朝士兵们吼道:“他妈的都死了,给我上。”

  “呼啦”一声,士兵们叫喊着围上来。安公子冷冷一笑,对年轻汉子说:“福宏,好好侍候他们。”

  “好咧!”福宏答应着,笑嘻嘻对围上来的士兵们说,“来吧来吧,我手怪痒的哩!”

  兵士们握着刀子,谨慎地慢慢收拢着包围圈,眼看时机成熟发一声喊,明晃晃的刀子齐向他们砍来。书生抖瑟成一团,绝望地闭紧了眼睛。只听得“飕飕飕”一阵风响,便是刀子叮叮当当坠地的声音。书生睁开眼睛一看,士兵们捧着手腕龇牙咧嘴地哼叽着,刀子零乱地落在地上。福宏仍然嘻嘻地笑着,脚尖轻轻一勾,一把雪亮的刀子已到了手上.他手一抖,刀尖顶在了青脸狐的咽喉上:

  “嘿,瞧你这晦气样子,好个青脸狐!”

  “福宏,刀放下。”安公子走到青脸狐面前,用手托起他的下巴问,“为什么追读书人?”

  “他犯了罪。”

  “什么罪?”

  “这个,这个……反正有罪。”

  “那好,交给我问个明白,”

  “不行!你……你是什么人?”

  “山野村夫,爱管闲事罢了。”

  “劝你还是不要管的好。”

  “已经管上了,何况这闲事挺有意思。”

  “好,等着瞧吧!”青脸狐一咬牙,朝士兵们一挥手,“回去!”

  看着狼狈鼠窜的总督府亲兵,安公子一言不发,脸色变得异常严峻。

  “二位恩公,”书生施礼说,“承蒙相救免遭罹难,望恩公留下大名,小生若有出头之日,定当衔环结草报答。”

  安公子摆手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习武之人的本分,但不知书生因了何事,遭到总督府亲兵追捕?”

  “唉!一言难尽,冤哪!”未及言说,书生已是泣不成声了。

  三

  陈宗轩本是同州府陈家庄人,祖上家业殷实颇有资财。到他父亲手上,因与当地首富吴欣伟打土地官司,知县汪天仁庇护老丈人吴欣伟,便徇私枉法,使陈家倾家荡产。陈父气急交加大病不起,一蹬脚去世了。

  那年陈宗轩刚刚五岁。陈夫人家破夫亡,只好带着儿子回到娘家。宗轩外公徐老先生饱读诗书,通晓四书五经,是当地名儒。老先生无意功名,朝暮和朋友吟诗对唱游山玩水。晚年时家境败落,窘相日现,直到女儿领着外孙回家寡居时,老先生方才恍然大悟:姑爷气死,女儿受欺,再看看自己败落的家业,皆因无钱无势没有做官的撑腰,要扬眉吐气重振家业,非让儿孙做官不可。

  从此以后,徐老先生谢绝宾客,全部精力用来教授五岁的外孙。小宗轩聪明睿智,深得老外公喜爱,认定此子将来必定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为陈家伸冤报仇。光阴茬苒日月如梭,转眼十多年过去,小宗轩长成了一个文雅清秀的少年郎。他没有辜负老外公和母亲的期望,十二岁参加童生试,便名列榜首。在后来的科考中,他又取得了生员资格,那年他刚满十九岁。

  陈宗轩做梦都想不到,因为他的才学和人品,赢得了一宗好姻缘,而又因为这宗好姻缘,在省城南江乡试名落孙山,险些丢了性命。

  原来,徐老先生有一位诗友叫赵三翁,三翁膝下有一女,名唤春梅,年方二八,长得端庄秀丽花容月貌。三翁视女儿若掌上明珠,从小教导诗书礼仪。春梅姑娘生性聪慧,诗书针黹拿得起放得下。吴欣伟家仗着女婿升任同州知府,仗着钱多气粗,非要赵三翁把女儿嫁给他的独生子吴白丁。吴白丁莽撞粗野,想着法儿追花问柳寻欢作乐,长到三十多岁没有好好读过一天书,不知家里使了多少银钱,做了什么手脚,照样弄了个“秀才”的头衔。

  三翁看着陈宗轩长大,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为断了吴家的纠缠,他决定把女儿许配给陈宗轩。他想女儿有了婆家,吴家再没有纠缠的道理了。父亲的想法,正合女儿的心意,她早就倾心有才有貌的陈宗轩了。赵三翁到徐家一说,徐老先生一口应允,宗轩母子自然欢喜万分。

  吴家知道赵小姐许配了陈宗轩,顿时恼羞成怒,放出狠话来说,吴家先于陈家向赵小姐说媒,吴家非娶赵小姐不可,还说赵家的住宅妨碍了吴家风水,若不结为亲家,定要扒掉赵家的房宅云云。

  吴欣伟的流氓行径,使赵三翁恨得咬牙切齿,可又不敢得罪有钱有势的吴家。正当他左右为难走投无路之时,女儿春梅来到身边,问道:

  “爹爹,可是为女儿的婚事烦恼?”

  “正是正是。”赵三翁把吴家的无赖行径,细细对女儿说了。

  春梅气得柳眉倒竖,咬着嘴唇自个儿恼了一回,突然她眼睛一亮:“有了!”

  三翁看着喜形于色的女儿,不解地问:“你有什么好法子?”

  “爹爹——”春梅红了一阵脸,才羞怯怯地说,“今年恰逢卯科大比,叫他俩都去参加乡试,谁考中了举人我就嫁给谁。”

  “不妥不妥!”三翁连连摇着脑袋说,“若是陈家中了举人,当然最好,要是两人都中了举人或者独吴家中了举人,那如何是好?”

  女儿道:“爹爹差矣,此乃女儿摆脱吴家纠缠的一个计谋。爹爹难道不知晓吴白丁的为人?他要能考中举人,岂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啊呀呀,看我好糊涂!”赵三翁一拍脑袋,冲着女儿乐了,“我怎么就忘了吴白丁是白字王呢,不学无术,他要能考中举人除非考官瞎了眼!”

  春梅这一主意,确实把吴家难住了。老迈的吴欣伟当然知道儿子半斤八两,一个连三字经都读不全的人,想考举人岂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原先,出大价钱贿赂考官,好歹给儿子弄了个秀才,不想让人笑话就行了。这些年来,有一桩心事让吴欣伟食不甘味睡不香甜。当年,为了霸占陈家的祖业基地,他伙同做知县的女婿强夺了陈家的良田,活活气死了陈氏的当家人。不曾想,陈家的独子随母亲回到徐家庄后,这小子在外公的教导下,一天天有了出息,凭这小子的功底,举人功名是十拿九稳的了,要是再京城殿试金榜题名,岂不是要在吴家头上拉屎了。

  吴欣伟越想越气,就愈发恨自己的儿子无能。从吴白丁五岁起,就请了名儒教导他,谁知这小子粗野蠢笨,见书就撕,拿到笔就折,十来岁就会打先生,而吴家又一味护短,气得一个又一个先生拂袖而去。长到现在三十多岁,连名字都写不整齐,唯有寻花问柳无恶不作却是无师自通——在这方面,儿子确实比老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眼下,儿子已有了四房妻妾,偏又迷上了赵家小姐,掉了魂儿似的,哭着闹着非要娶赵小姐不可。不想赵三翁传过话来,说谁家的儿子考中了举人,女儿就嫁给谁。赵家这一招,把吴欣伟气了个半死,明摆着是气他奚落他寒碜他,看他的笑话。不行,决不能让陈宗轩那小子成了气候,凭着自己的万贯家财,凭着早已升任同州知府的女婿,不相信就斗不过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儿陈宗轩。

  第二天,吴欣伟带上儿子,上同州府找女婿汪天仁商量对策去了。

  转眼秋科乡试的日期到了。

  这一天,南江考场戒备森严,官兵挎刀执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自各州县的学子,早已候在贡院外面,有的谈笑风生,装得若无其事;有的沉默寡言,神色忧郁。陈宗轩很坦然,自信一定能金榜题名。

  不一会儿,四乘大轿抬来了主考官左云,副主考赵成,阅卷官王达、方明。他们挺胸凹肚,鱼贯走进了作为考场的贡院大门。

  考生们开始进场了。

  陈宗轩刚要往里走,忽见两乘小轿飞奔而至。宗轩心想,又是官家子弟,这些人锦衣绣袍,是由家人抬着轿子来应考的。正猜想间,轿子已歇在了他的身旁,第一乘轿里出来的是一个獐头鼠目的年轻人,第二乘轿里出来的人叫陈宗轩大吃一惊,这个衣冠楚楚的考生,竟然是白字大王吴白丁。吴白丁看到怒目横眉的陈宗轩,嘿嘿一笑,囔声囔气地说:

  “陈宗轩,你是与我争赵小姐来啦?”

  陈宗轩不由怒火中烧,愤愤地说:“吴白丁,这里是南江省府,不是同州地界。就凭你那白字大王的本事,也想考举人?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嘿嘿,你要是答应把赵小姐让给我,我就不和你争举人,怎么样?”

  “笑话,和你争举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告诉你,举人我要争,赵小姐我要娶,你吴家纵有万贯家财,总不能用钱去买个举人吧?”

  “不识抬举的穷小子,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是你当举人还是我当举人!看是你娶赵小姐还是我娶赵小姐!”

  在肃穆的考场里,陈宗轩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他挥动生花之笔,写下了锦绣文章,三天大考下来,自信定能金榜题名。

  乡试过后,发榜尚有一段时间,陈宗轩回到徐家庄,日复一日地翘首盼着发榜的消息。

  一日傍晚,赵三翁匆匆来到徐家,一进门就气急败坏地嚷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徐老先生一惊:“三翁,何故这般慌张,慢慢说来,慢慢说来。”

  赵三翁叹了一口气,愤然说道:“中午时候,吴欣伟的管家抬着一乘花轿,领着十多人闯进家里,说他家大少爷吴白丁高中了举人,还把县衙的大红喜报拿给我看。管家说赵小姐有言在先,谁中了举人就嫁给谁,如今少爷高中了举人,特地来接赵小姐过门成亲。”

  “你答应了?”徐老先生急得白胡子都抖了起来。

  “人家管你答应不答应,”赵三翁哭说着,“吴家仗着人多势众,硬是把春梅拖上了轿。再说,春梅有言在先……”

  “啊呀呀——”

  陈宗轩脸色灰白,大叫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陈宗轩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傍晚了,母亲伴着儿子轻声安慰道:“轩儿,想开些,今科考不中还有下科,三年时光一混就到。”

  “娘,”宗轩泪光盈盈地说,“十年苦读,竟名落孙山,白字大王吴白丁,怎么倒高中了呢!天啊天啊,难道老天瞎了眼,难道太阳真的要从西边出?!”

  “轩儿,这是命。你有个三长两短娘可没法活了。”

  “娘,春梅她,她让吴家抢去了……我,我好恨我好恨呀!”

  “轩儿,春梅姑娘有言在先,如今吴白丁中了举人,春梅姑娘是反悔不得的。”

  “娘,春梅是为了我才这样说的,谁知天道不公反害了她……”

  “笃笃笃,笃笃笃……”

  母子俩正在悲悲戚戚,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陈夫人起身开门,闪进来一个年轻姑娘。未及陈夫人发问,姑娘先自开了口:

  “夫人,这可是陈宗轩陈公子的家?”

  “正是正是。”陈母瞅着陌生姑娘疑惑地问,“小姐,你是……”

  “夫人,我是吴家的丫环凤莲,受赵小姐之托悄悄跑出来,带给陈公子一封信。”

  “信,赵小姐的信?快给我。”陈宗轩一翻身坐了起来。

  姑娘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封信,亲手递给了陈宗轩。宗轩双手瑟瑟抖着,费了好大劲才把信笺展开。读着读着,宗轩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赵小姐信中叙述的事使他又悲又哀又恨。悲泣了一阵,他忽然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要去告官,我要去告官!要去争个天理争个曲直!”

  到底是什么事,使他这么激动这么愤慨!

  原来,那日春梅被吴家抢走之后,对于吴白丁高中、陈家轩落榜满腹狐疑的她便想尽办法连哄带骗逼吴白丁说出了了真相:吴家用钱买通了考官,考官对掉了吴白丁与陈宗轩的试卷,结果吴白丁堂而皇之地成了举人。得知这一切,春梅小姐满腔悲愤,连夜写了一封令人肝肠寸断的长信,又含泪跪在吴家丫环凤莲面前请她把信送到陈家。

  陈家母子读罢春梅的书信,又细细问了小姐的事。陈夫人叹息一阵,命儿子请来了老外公。老外公读了赵小姐的书信,听了凤莲的叙述,气得小胡子一抖一抖的,恨得咬牙切齿地说道:

  “告,到南江巡抚衙门去告!”

  第二天一早,陈宗轩拜别母亲和外公,奔波几天赶到南江,径直来到巡抚衙门,擂响了门口的大鼓。

  南江巡抚章宏兴传令升堂。

  威严的抚院大堂内,两厢肃立着拖刀拄棒的衙役。随着一阵堂威的吆喝声,陈宗轩被带进了大堂跪下。

  章宏兴看了看跪着的年轻人,见他眉目清秀气宇不凡,心里自有几分好感,问道:

  “何故击鼓?”

  “大人,冤枉啊!”陈宗轩失声痛哭。

  “有何冤枉,慢慢说来。”

  陈宗轩止住悲恸,细细讲了秋闱大比落榜的原委。章宏兴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威严地问道:

  “你说的都是实情?”

  “大人,句句都是实情!”

  几天后,秋闱大比舞弊的消息在南江城传遍了,士子们愤怒了,他们联名上书章巡抚,要求严惩科场舞弊人员。章巡抚表示,一旦事实真相弄明白,定当秉公审理。

  陈宗轩焦急地等待着抚院开庭审理科场舞弊案,忽传来一条吓人的消息:两江总督嗄苏宣称所谓科场舞弊案纯属无中生有,说堂堂圣科不容诽谤,如不趁早收敛,定要缉拿严办。

  南江士子们气坏了,顿时人声鼎沸怒形于色。这天中午,贡院门前积聚了两千多人,有举人有秀才有百姓,更多的是历届科考不第的士子。陈宗轩是这场科考冤案的当事人,自然被士子们拥到了贡院门前。这时,一瘦高清癯的士子立在台阶上,向大家拱拱手,大声说道:

  “诸位,当今皇上求贤若渴,开科取士,是为国家招揽人才。我等十年寒窗潜心苦读,是为了成为国家有用之人。可是,今科考官贪赃枉法,收贿卖官。且不说陈公子告发的吴白丁,就在我们南江省城就有一桩。”

  “本城有个富商叫何园荒,就是‘活阎王’那个大财主。他有一个儿子叫何小黄,为人横行霸道,一不读书二不习文,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奇怪的是,活阎王以钱财开道,照样给何小黄买来了秀才资格。我不服气,曾向前任叶抚院告发,叶抚院不但不受理,还斥责我妒忌他人,心术不正,白白挨了十大板子。我不服,又到总督府告发,又挨了二十大板。气人的是,今岁秋闱大比,何小黄又堂而皇之走进考场,竟高中了举人!我十年苦读,满腹诗书,到头来却是榜上无名。诸位,天理何在!我敢断言,何小黄此科高中举人,不知又送了多少钱财。”

  阶下有人喊道:“刘公子,人说章巡抚是个清官,再告他娘的何小黄。”

  “我当然告。”刘公子说,“前天我已写了状子递交给章巡抚,可只过了一天,总督就说出这番话来,诬我们造谣诽谤。我算是瞎了眼,都说章巡抚是清官,我看跟前任差不多。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我算是看透了,贡院本是为国家选拔人才的地方,如今已被赃官玷污了,应该换个名字了。阿三,拿纸笔来。”

  叫阿三的小书童捧过笔墨纸砚,刘公子展开白纸,饱蘸浓墨,稍一运神写下了“卖官院”三个大字,尔后又刷刷地写就了一副对联,贴好后,众人展眼望去,好一副讽刺辛辣的对联。

  左云赵成双目无珠昏天黑地

  王达方明一身是胆偷梁换柱

  “官兵来了!”

  有人惊呼,大家回头望时,人群已被督府的官兵围住了。青脸狐按着刀把儿,走到刘公子面前咆哮道:

  “好啊,又是你刘朝顺,诽谤朝庭圣科,你是不想活了!来人,将他拿下!”立刻冲过几个如狼似虎的兵士,把刘朝顺掀翻在地捆了个结实。青脸狐指着怒不吭声的人群,大声喝道:

  “谁是从同州来捣乱的陈宗轩,快出来自首!”

  陈宗轩一惊,吓出一身冷汗。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来告状伸冤,倒成了官府缉捕的犯人。人群静悄悄的,大家都低头不吭声。

  “谁指出同州人陈宗轩,赏银十两!二十两!”

  人群出现了骚动,响起了嗡嗡的声音。陈宗轩惨白着脸不敢看左右的人,身子兀自战栗着。这时,一个挎着搭袋(担在肩上的布袋)的汉子挪到陈宗轩面前,用手轻轻碰了他一下。宗轩惊恐地抬起头来,见汉子并无恶意,他肩上的搭袋鼓囊囊的,似乎在不停地蠕动。汉子凑在宗轩耳边悄声说道:

  “我是玩蛇为生的人。听了你的不幸,我同情你。你听着,一会我把蛇放出来,你趁着人群混乱赶快跑。要知道,抓住是活不了命的。”汉子说完,悄悄挪到前面取下搭袋,突然往地上一抖,十多条手腕粗细花里胡哨的蛇吐着火红的信子,齐刷刷向官兵们蹿去。

  “蛇!蛇!”官兵们吓得东躲西藏,惊恐地呼叫着。士子们“呼啦”一声,立刻四散跑了。

  陈宗轩慌不择路,只顾顺着大街跑,这才遇到了安公子。

  四

  南江巡抚章宏兴正在书房读书,卫兵报告,说抚标刘俊已到客厅。章宏兴放下书本来到客厅,一见刘俊劈头便问:

  “怎么样?”

  “大人,遵照你的吩附,已把何小黄拘捕,和吴白丁一块关在大牢里。”

  “好!”章巡抚点点头,“传我的命令,加强对牢房的警卫,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关押两犯的牢房,违令者斩!”

  “喳!”刘俊行礼离去。

  章宏兴自信地笑笑,对卫兵大声说道:“备轿。”

  “大人,去哪?”

  “总督府。”

  总督嗄苏“咕噜噜”抽了一阵水烟,才微微抬了抬眼皮,问一直侍立在身边的管家那豹:

  “事情妥了?”

  “回大人,奴才没有劫到吴白丁。”

  “什么!”嗄苏一骨碌坐了起来,眼睛瞪得铜铃大,“没有劫到?”

  “大人,奴才赶到同州吴白丁家时,吴白丁已被抚院的人三天前带走了。”

  “那何小黄呢?”

  “也被抚院的人带走了……”

  “蠢猪!”嗄苏狂跳起来,狠狠扇了那豹一巴掌,咬牙切齿地吼道,“你坏了我的大事,你坏了我的大事!”

  那豹战兢兢地跪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嗄苏背着手来回走了一阵,突然止步问道:

  “听说南江士子近日聚众闹事?”

  “回大人,自从落第士子陈宗轩到抚院告本届秋闱卖官以来,数千士子常常聚在贡院门前,指责咒骂官府。近来,南江百姓人心浮动,街头巷尾皆在议论此事。大人,看来事情闹大了。”

  嗄苏冷冷一笑:“国家堂堂圣科,岂容刁民任意诽谤。那豹!”

  “奴才在。”

  “传我的命令,叫青脸狐速去把带头闹事的刁民抓来,不要跑了诽谤官府的陈宗轩和刘朝顺。”

  “喳!”

  那豹起身走了。

  嗄苏恼恨地躺在太师椅上,立时过来两个丫环,一边一个把他的腿抱在膝上轻轻按摩着。这时,卫兵径直来到总督身边大声秉报:

  “大人,巡抚章宏兴前来拜访。”

  “什么!”嗄苏猛一收腿,丫环险些摔倒。他盯着卫兵极不高兴地问:“他来做什么?”

  “大人,奴才不知。章巡抚已在客厅。”

  “蠢猪!”嗄苏还是把大红顶子的官帽戴在头上,理了理衣服,极不情愿地向客厅走去。

  按大清王朝的官制,总督辖制一至二省的政务,名义上官阶比巡抚高,实际地位与巡抚是平行的。巡抚掌管一省的政治、军事、吏治、政务、刑狱,是直接握有实权的最高行政长官,嗄苏虽然从心里讨厌巡抚章宏兴,但从礼节上他还是不敢怠慢巡抚。

  见了面寒暄一阵,嗄苏呷了一口盖碗茶,微微笑问:“章大人屈尊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章巡抚起身作揖:“岂敢岂敢,在下接了一个案子,事关国家大政,涉及官府要人,实在觉得棘手,所以前来请教总督大人。”

  嗄苏欠了欠身,故作惊诧地问:“不知章大人接了什么案子?”

  于是章宏兴一五一十把陈宗轩和刘朝顺状告秋闱大比卖官的事说了。嗄苏听了脸色铁青,“嚯”地立起身来说: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堂堂圣科,会有这种荒唐事!”

  “大人,”章巡抚说,“我看事出有因,诬告朝廷命官是要杀头的。如果没有十分的把握,陈刘二人是不敢击鼓喊冤的。”

  “陈刘二人定是受了坏人的唆使,万万不可轻信!”

  “嗄大人,被告吴白丁与何小黄已被在下请到府中,只要对他俩进行讯问便知端倪。”

  “使不得使不得!”嗄苏连连摆手说,“吴何二人乃本届举人,有功名的人是不能捉拿审讯的。”

  “嗄大人放心,在下是把他俩请来的,并非关押。在下来到尊府,正是想与大人商量:我意先革了吴黄二人的功名,再行讯问。”

  嗄苏又是连连摇头:“凭小人一面之辞,就革去人家功名,这断断使不得。依我说,快把吴何二位举人放了,免得自找麻烦。”

  “嗄大人,现有士子击鼓喊冤,把他二人告下了,事未弄清是放不得的。再说了,吴何二人惊慌失措,言行举止不像读书人,这举人功名也是十分可疑。若不审理此案,唯恐冤了好人,冷了天下士子的心!何况,近来卖官的事儿传得邪乎,南江百姓人心浮动,是真是假得弄个明白呀!”

  “章大人,这考场‘卖官’断不可能。本届秋闱大比的正副主考、阅卷官都是我的门生,他们的为人我清楚。你想想,这杀头的勾当谁敢干呀!大人一味庇护刁民,就不怕玷污了官场的清白,望大人三思。”

  章巡抚“嚯”地立起身说:“总督大人,事情还没有得出结果之前,谁知道谁清白呢?”

  嗄苏也站起来,冷冰冰地说:“我不同意革去吴何二人功名!我相信我的部下,也相信我的部下录取的举人功名!”

  “那好!我只得请皇上圣裁!”

  “那是大人的自由。不过,我还是请大人三思,只怕到时骑虎难下。”

  章宏兴凄然一笑:“此案关系甚大,在下实不敢轻心!”

  五

  陈宗轩被安置在一所深宅大院住了下来。

  这是一处古朴雄浑的建筑,屋宇飞檐翘角颇有气派,客厅里挂着古今名人书画,显得典雅别致古色古香。

  陈宗轩觉得纳闷,偌大的阁楼庭院里,见不到一个丫环妈子,除了三五个年纪稍长的人匆匆地忙进忙出,四下里都是戎装侍立的年轻人,个个长得精武彪悍英气逼人。宗轩感到别扭,这充满书香味的屋宇,怎么也难与冷峻肃穆的氛围吻合起来。

  陈宗轩早早地起床了。他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安公子,不知安公子又到什么地方行侠仗义去了。来到这里后,吃喝起居有人服侍。大概因他是安公子客人的缘故,那几位老者对他也十分恭敬。

  这天吃了早点,他心事重重地走出屋子,想到外边散散心,刚下到楼口,一个和善的老者打揖说道:“请秀才留步,外面很不安宁。”

  宗轩施礼道:“老人家,心里闷得慌,只到门口走走。”

  “公子吩咐过,不让秀才出门。”

  又是安公子的吩咐。他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老人家,此地是武馆还是官宦人家?”

  老者闻言愣了愣,随即笑道:“此乃当朝兵部尚书穆庭和大人的私宅。”

  陈宗轩叹道:“难怪,一般殷实人家,哪有这气派呀!老人家,你是?”

  “在下乃穆大人的胞弟,因大哥常年做京官,我便守着这几十间空房。”

  “失敬失敬!”陈宗轩慌忙施礼,“那安公子是穆大人府上……”

  老者截断陈宗轩的话说:“安公子是穆府的贵宾,因在京都闷得慌,便到老夫家里盘桓数日,观观南江山水,看看边城风光。”

  陈宗轩还想说什么,一个年轻人进来附在老者耳畔低低说了一句。老者一惊,回头对陈宗轩说:“秀才请回,在下有点事。”

  陈宗轩悻悻地踱回屋里,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至今仍不明白,安公子为什么不放他走;还有穆府里所有人谨慎的言行和庄肃的氛围,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

  陈宗轩做梦都想不到,其实,那个行侠仗义的安公子,正是当今康熙皇帝。自称穆尚书胞弟的老者,就是兵部尚书其人。还有三五个匆匆忙忙的人,均是南书屋行走(雍正时改称军机处)的高级官员,皆是皇上的亲信。

  康熙皇帝出现在南江郊区,君臣扮做平民百姓,这确实是一个谜。

  不过,皇上这一次出巡与过去不一样。前几次巡视是诏告天下人知道,一路旌旗蔽日,御林军浩浩荡荡,沿途地方官诚惶诚恐,出城几十里跪迎。这一次,所有行动都是绝密的。朝廷各部除了兵部尚书穆庭和与南书屋行走的官员知道并护驾之往,其他内阁官员概不知晓。离京前皇上下了一道谕旨,说身体欠佳,需要将息调养一段时间,一切军国大事暂由皇太子胤礽主持。皇上虽这么说,文武大臣们都另有想法,他们认为皇上养病是假,有意锻炼皇太子胤礽的处政能力是真。康熙帝在朝臣们纷纷猜测声中,带着兵部尚书穆庭和一行人悄悄离开京城,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南江。他们住在穆庭和的私宅里,实在是高明之举,即便出了什么差错,只要一跨进穆家的大门,任何人都不敢贸然造次闯入兵部尚书的威严府第。

  皇上的秘密之行,是因为一封密奏使他灵机一动,不顾内侍官员的劝阻而采取的大胆行动。

  几天前,康熙收到一封来自南江的密奏,言说南江秋闱大比之后,士子之间传说考官舞弊,有卖举人功名之嫌;时隔二日密奏又到,说有落第士子在巡抚衙门击鼓喊冤。又说督、抚两院对科场舞弊案看法不一,巡抚章宏兴要查,总督嗄苏认为是无稽之谈。密奏还提到目下南江士子人心浮动,大有闹事的迹象云云。

  康熙看了密奏,气得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对这场科举舞弊案的密奏,他基本是相信的。密奏的书写者都是康熙的耳目,他们遍布全国各地,以不同的行业做掩护,随时把可疑和重大的情况密报皇帝。康熙把奏折扔在案上,不由生起南江督抚的气来,如此重大的案件,竟然没有一份奏折呈来。他想下一道谕旨,令南江速查科场舞弊案真相,转而又觉得不妥。假的倒也罢了,无非一场虚惊;要是真的就麻烦了,吏治腐败,科场卖官,那将会埋下祸国殃民的孽根,万万大意不得的。突然他眼睛一亮,猛一击书案脱口说道:“对,就这样!”

  “皇上。”侍卫官福宏一惊,愣愣地看着康熙。

  康熙微微一笑:“传穆庭和。”

  兵部尚书穆庭和气喘吁吁地来了。未及开口,康熙劈面问道:“老爱卿,你家是南江省的吧?”

  “皇上,卑职正是南江的。”

  “好,就这样!”

  穆庭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皇上……”

  康熙微微笑着,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兵部尚书。穆庭和一听,连连摇头说:

  “皇上,去不得去不得……”

  “老爱卿是担心朕的安全吧?”

  “正是正是。以皇上九五之尊,到那鱼龙混杂的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

  “老爱卿大概忘了,那年朕到五台山寻父,扮做布衣照样平平安安。”

  “卑职深知皇上武功高强。不过,那次上五台山虽是微服,但城里有三千御林军,此次只带少数侍卫秘密前往,卑职实在担心……”

  “不用担心,朕意已决,速去准备!”

  如今皇上已到南江,化名安公子,早晚带着福宏在大街小巷闲逛,听民声,了民意。虽说天下清平,穆尚书还是害怕得要命,皇上偏偏不准派侍卫相随,远远跟着也不许。穆尚书无可奈何,只好提心吊胆听天由命。

  越怕出事越出事,来到南江第二天,皇上和福宏就与总督府的亲兵斗上了,带来了一个寒酸秀才,并关照穆尚书要好生侍候,说他是南江舞弊案的重要见证人。

  眼下,穆尚书正与秀才说话,侍卫报告京城来了密使。来人是南书屋的官员,转来了南江巡抚章宏兴的奏折。穆尚书眼巴巴地等着,一直到天黑了皇上才回来,康熙看了章宏兴的奏折,对穆尚书说:

  “章宏兴这个人,真有点倔劲儿。”

  穆庭和笑道:“皇上当年喜欢他,不就是这倔劲儿吗?”

  “当年他以一个七品知县,敢把首辅的儿子杖打五十大板。而今官位高了,朕担心他能否保持这股倔劲儿”

  “皇上选拔的人,错不了!”

  “拟一道谕旨,命吏部尚书索尼拉、刑部尚书荣欣为钦差大臣,速赴南江省会同督抚查清科场舞弊案。”

  谕旨拟定,康熙用了宝,交南书屋官员疾驰回京,令有司官员速向索尼拉和荣欣传达。

  “皇上,”穆尚书看着面孔冷冰冰的康熙,踌躇了好一阵子才鼓起勇气说,“依卑职之见,钦差大臣既已派定,南江科场舞弊案指日可清,圣上还是起驾回京吧。”

  “不,既来之则安之。”康熙不容置疑地说,“朕通过几天的巡察,可以肯定南江科考大有名堂。朕倒要亲自看看,这场乡试舞弊案中,总督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巡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京城来的钦差大臣,又将上演何等的角色大戏!平日间,一个个口口声声报效国家,尽忠皇上,依朕看来,这场乡试舞弊案,不失为一块检验官员德行的试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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