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距、冲突、矛盾，不容忽视

　　曾经负责中国足协留洋葡萄牙项目的负责人陈祺，邀请独立制片人做了一部纪录片：《追梦里斯本》，在这个纪录片中有这样一组让人印象深刻的镜头：阮杨（93年龄段葡萄牙留洋球员）在一场热身赛中被教练换下，结果小伙子气乎乎地回到了休息室，陈祺一直追到休息室，阮杨非常愤怒：“我第一个球传了，只是没传好，然后我第二个球打门了，我有错吗？凭什么换下我？”陈祺恼了：“我不和你讨论技战术对错，你不听教练的就错了。”随后两个人一度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在争吵中，陈祺那抓狂的表现与他平常判若两人。而在随后一次留洋球员和当地球员打架之后，陈祺直接疯了。

　　在这两次冲突中，陈祺愤怒时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斥骂声让当事人事后很后悔，“回看这个纪录片，我感觉不好意思，生气时不自觉的斥骂怎么也录进去了呢，但后来我坦然了，这原本就是最真实的东西。我们的留洋计划实在有着太多不为外人所了解的苦楚和辛酸，无论是孩子们还是我个人，我们在坚持也在努力，我们同样有苦恼和沮丧，但这些最真实的东西，恰恰告诉你一个真实的留洋，这些所有的冲突，恰恰是我们为后来人提供的一个很好的借鉴。”

　　是的，中国足球青少年球员的留洋绝不像外界看起来的那么美，这个过程中，太多的差距被体现出来，太多的冲突出现，也有太多的矛盾在解决，或者很难解决。

　　关键是理念上的差距

　　2013年1月，傅博率领U22国家队（93年龄段）前往西班牙集训，留洋葡萄牙的球员组队和U22进行了两场比赛，留葡球员以95年龄段为主搭配几名93年龄段球员。首场比赛，U22国家队先进两球，下半场留葡球员连进两球扳平，最后时刻裴帅才打进绝杀一球。然而，到了第二场比赛，留葡球员2比1击败了U22国家队。

　　这便是留洋葡萄牙的成果，一年又十个月之后，尽管以留洋葡萄牙球员为班底的国青队没有能够打进世青赛，但首战2比1击败日本，次战0比0逼平韩国，并最终淘汰韩国小组出线的95国青，俨然是中国足球迷雾中的一丝亮光。

　　在葡萄牙所有俱乐部中，专注于青训的皇家体育会无疑是对留洋葡萄牙的中国球员最熟悉的，留葡球员的球场便是租借了这家俱乐部的，同时皇家体育会U19队（第一级别）和职业队（第四级别）也接收了最多的中国球员。

　　“中国球员拥有一个运动员所需要的身体素质，但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心理状态，在皇家体育会训练的一些中国球员，他们拥有令人羡慕的身体素质，但头脑太小，换句话说，思考方面的努力太少，教练所传授的知识，接受太少。我知道这对他们来说非常不容易，他们听不懂我们说什么，如果他们能听懂，情况会好很多。”皇家体育会俱乐部副主席内维斯说。

　　皇家体育会领队若昂的分析则更加清晰：“中国球员精力旺盛，爆发力和移动都要优于葡萄牙球员，他们身体条件也很好，适应高强度且紧凑的比赛。但他们不能掌握场上的形势变化，不会控制节奏，总是用一种节奏去进行比赛。他们不懂得合理分配体力，传接球、节奏、紧密度的变化调节很僵硬呆板。相反，葡萄牙球员从小就进行自由的比赛，掌握了比赛节奏变换的能力，具备多重技巧组合变换的能力，但中国球员只有两三种技巧，面对同一个对手，很容易被对手掌握。

　　“当然，中国球员会不断地训练这两三个技巧，即便在紧张的比赛中也可以很好地运用，这是值得称赞的。可能在中国文化中，他们被灌输了一种完美主义的文化，把一种技巧掌握到极致。然而在我们的文化中，追求的是多样性。举个例子，西方的画家一幅画有很多颜色，但中国的画家只用一两种颜色便可以画得非常漂亮。然而足球并不等同于画画。”

　　在记者对鲁能足校总教练巴雷西的采访中，他就表示：“足球真正核心的还是球员的思维方式，他们的创造性，他们阅读比赛的能力，时机的把握，位置的选择，节奏的变化。中国球员给人的感觉是很羞涩，当然他们纪律性很强，比如回防很快，但回防的时候位置容易出现问题，好几个人挤到一堆。这便是阅读比赛的能力和思维的方式出现了问题。”

　　从这一点出发，留洋年龄段如果提前到14岁或者15岁，无疑会解决这种难题，而一旦进入18岁，思维已经成为定式，此时留洋的好处更多地体现在适应高强度和高对抗的比赛，强化比赛的经验方面。

　　孤独中的矛盾和冲突

　　回到本文开头的那段细节，在留葡球员的一场热身赛中，小伙子们的动作越来越大，最后因为冲突而比赛中止。此时，留洋球员一个个低着头，卡洛斯等教练也面面相觑。陈祺的愤怒也在这个时候爆发：“花这么多钱是让你们来打架的？都疯了。你们说说，最近的比赛出了多少问题，打了几次架了，你们想干什么？”在这次打架后，陈祺还转会召开了会议，会议上陈祺一方面言辞激烈，但又苦口婆心。

　　面对记者，回忆起这个事件的时候，陈祺仍旧非常感慨：“其实很难，离开家乡到了国外，不熟悉的环境，陌生的队友，孤独和寂寞是不可避免的，这个时候，真的需要球员有一个强大的心脏。”

　　很多冲突都在考验着留洋的球员们，除了因为寂寞和孤独引发的焦躁不安之外，语言和学习俨然成为继足球理念学习之外的又一大难题。

　　“最大的难题是交流。”

　　“生活就是上网，睡觉，上网，睡觉。”

　　“我自律能力太差，很多东西习惯了，融入不进来。”

　　“语言方面，其实自己也没有专心去学，平常也不怎么出去。”

　　“睡觉，看电视剧，然后就是大家伙一起找个乐子。训练就是坐火车，公交车去训练。”

　　“不只是语言障碍，更多的是文化障碍，反正就是感觉不自在，别人不自在你，你也不自在别人。”

　　这是留洋葡萄牙球员流露出的心声，他们内心的坦白让人震惊，也让人感动，但却也实实在在地反映了问题的所在。“我们这些孩子去的学校都是公立学校，孩子上学是不花钱的。但我们的孩子，确确实实的，第一没有学习的欲望，第二，他们也知道语言很重要，但对自己未来的高度没有信心，所以也就不主动融入，以为只要打好比赛就行。”陈祺说。

　　陈祺还表示：“现在很多孩子就是玩电脑，玩游戏，有些孩子迷游戏迷得比较厉害。其实我们也想过，没收电脑，用国内的办法，但我们还是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国内也有反映，说我们不太管他们，但我们更注重的是自己管理自己，这肯定需要一个过程，你不能因为过程中存在问题，你就不坚持了。”在这部《追梦里斯本》的纪录片中，一个镜头这样闪过：四五个孩子围着两台电脑，兴致勃勃地玩着网游《LOL》。

　　葡萄牙阿莫拉俱乐部主席若泽的一段话发人深省：“事情变得越来越困难，学校已经成为不受孩子们欢迎的头疼事。但实际上，在所有的计划中，我们都准备了往返票，做不成职业球员，还可以很好地从事其他和足球相关的工作，比如裁判、助理教练、训练师，以及体育记者，有了这些储备，当在职业足球道路上不得不退出的时候，你还有别的道路。但如果一味认为自己要成为球星，当不得不退出时，无疑会非常沮丧。”这家第四级别的俱乐部接收了6名中国留洋球员。

　　因为这些问题，陈祺一直坚持认为，留洋年龄段应该提前到15岁。“留洋一般有两年左右的适应期，这个适应期就是应对那些问题的。经过这个适应期球员才能慢慢融入，18岁毫无疑问有点晚了，很多球员刚刚度过适应期，结果就回去了，这个时期出去更多地在获得比赛经验，根本算不上欧洲培养出来的球员。我倾向于15岁左右留洋，太早了球员还不成熟，不适宜脱离家庭。15岁出去，经过两年左右的适应期，球员便可以在青年联赛拥有更好的适应性。在我看来，在欧洲至少留洋要达到5到7年，如此才算欧洲培训出来的球员。”

　　记者 陈永 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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