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律及律疏的传本和版刻问题

　　黄永年先生（1925-2007）是我国著名的唐史专家及古文献专家。1984年10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北图所藏宋本《律附音义》一书，卷首冠有北京图书馆冀淑英先生1979年所撰序言。黄永年先生遗稿中有未刊《论唐律及律疏的传本和版刻问题》一文（约1500字）即是为补充冀文考证之不足而作。此稿先生生前未发表，但其基本观点已写入1979年出版的《唐史史料学》（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此稿为2011年8月我们在撰辑《黄永年先生编年事编》一书（中华书局2012年4月即出）时在先生遗物中发现，特依据照片整理发表以飨读者。

　　北京图书馆所藏不附律疏的宋本唐《律》已影印出版，加上过去《四部丛刊三编》影印的宋本《故唐律疏议》，清孙星衍彷刻的元本《故唐律疏议》，传世的唐《律》及《律疏》旧本均已公世，对此书的传本和版刻问题应该可以从根本上求得解决。

　　其他古籍的传本和版刻一般只牵涉文字问题，最多也只是篇章多寡，是否足本或有否损益问题。

　　而传本唐《律》、《律疏》则牵涉到书名问题。附有《疏议》的唐《律》今所见宋、元两本如上说所都是题作《故唐律疏议》，这个书名便颇为蹊跷。

　　在唐代，此书只称《律》，称《律疏》，有时也在前面标加纂修的时代称《××律》。如《唐会要》卷九定格令：

　　永徽二年闰九月十四日，上新删定律令、格、式，太尉长孙无忌……等同修，勒成《律》十二卷，颁行天下。至三年五月，……《律疏》成三十卷，太尉长孙无忌等同撰，四年十月九日上之，诏颁于天下。

　　《册府元龟》卷六一二刑法部定律令：

　　[永徽]三年，……太尉赵国公长孙无忌……等参撰《律疏》三十卷，明年十月奏之，颁于天下。

　　《唐六典》卷六刑部郎中：

　　[永徽]四年，复撰《律疏》三十卷，至今并行。

　　《通典》卷一六五刑制：

　　[永徽]四年，有司撰《律疏》三十卷，颁天下。

　　有关书目如《旧唐书》卷四六经籍志刑法类：

　　《律疏》三十卷。

　　《新唐书》卷五八艺文志刑法类：

　　《永徽律》十二卷。……《律疏》三十卷。

　　日本宽平时藤原佐世《日本国现在书目》刑法家：

　　《唐永徽律》十二卷。……《唐永徽律疏》卅卷。

　　敦煌发现的写本残卷也只题《律疏》，从没有作《律疏议》或《唐律疏议》的。到宋代的公私书目著录时还是如此，如《玉海》卷六六唐永徽律疏条原注：

　　《崇文目》：《律》十二卷，《律疏》三十卷，《律音义》一卷。《馆阁书目》有《律疏》三十卷，长孙无忌等撰，《律十二卷》，无忌等修撰。

　　尤袤《遂初堂书目》刑法类：

　　《律文》。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辑大典本卷七法令类：

　　《律文》十二卷，《音义》一卷

　　《宋史》卷一五七艺文志刑法类：

　　《律》十二卷，《律疏》三十卷，唐长孙无忌等撰，孙奭《音义》一卷。

　　这里的不附律疏的《律疏》十二卷当与今影印北京图书馆藏宋本多属同一系统，附有孙奭所撰《音义》，作《律文》当为了区别附有《律疏》的本子而著录时增一“文”字，此外则仍著录《律疏》，不著录《律疏议》或《唐律疏议》。此后《元西胡书院重整书目》记所贮书板中有：“刑律文”。仍同《遂初堂书目》、《直斋书录解题》的著录办法而加一“刑”字，至明正统时杨士奇编《文渊阁书目》卷十四刑书才著录云：

　　《唐律》一部，一册阙。《唐律》一部，三册阙。《唐律》一部，十四册册阙。《唐律疏义》一部，十五册阙。《唐律疏义》一部，三册阙。

　　案杨编此目极为草率，讹脱累累，所谓《唐律疏义》必《唐律疏议》之简写或误写，所收当与今所传宋、元本《故唐律疏议》为同一版本。这是《故唐律疏议》之始著录于公家书目。

　　由此可见《故唐律疏议》这个书名出现得很晚。唐代无此名称，在宋代也不流行。

　　《故唐律疏议》这个书名不仅晚出，而且不通。今人也有所觉察。如王重民《敦煌古籍·叙录》卷二唐律疏议伯三五九三条就说：

　　按是疏原名《律疏》，……今见《四部丛刊三编》影印滂喜斋藏宋刻本，律文之后，低一格载疏语，虽同冠“疏议”两字，元本两字并作阴文，宋本仅于“疏”字作阴文，“议”字别连下为句。此一字阴阳文之差，其能启余思而助余为解者甚多，条文为律，解条文者为疏，律与疏犹经与传。长孙无忌与李勣等十九人所议，皆解释条文者，皆“疏”也。宋本阴文“疏”字下紧接“议曰”，正是其事。盖长孙氏等因古者律有驳议，故于所讨论之文，统冠“议曰”两字；“议曰”以下既是疏语，故又置于阴文“疏”字之下，其事甚明，其分别至易。敦煌本无“疏”字仅作“议曰”，因将“议曰”所论置于“疏”之地位，可望而知为疏也。宋本之有阴文疏字，敦煌本之无阴文疏字，其义相同，均无差误。元本将疏议并为阴文，则失原来本义矣。盖是书原名《律疏》或《唐律疏》，唐亡以后加一“故”字，宋本又于末加议一字，已不知疏与议原是一事。元人扬宋人之波，将卷内一切“疏议”字连读，遂成大误。但数百年来，竟无人觉其误也。

　　惟王氏虽以数百年发现此大误的第一人自诩，而上所见论证实未见精确。

　　黄永年 遗稿 曹旅宁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