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母爱连接

　　妈妈留下的余温

　　2010年3月20日晚，长沙市开福区新雅小区的一户人家里，传出一个小女孩儿悲戚的哭喊声：“爸爸，妈妈的日记本我找不到了！您能帮帮我吗？”女孩儿名叫李子琪，时年11岁，在八一路小学读书。其母张晓莹两年多前患癌症去世，在张晓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为了让女儿在将来感知到母爱，她给子琪留下了一本自己写的“母爱日记”。这一天，子琪发现找不到妈妈的日记本了，顿时惶恐得大哭起来。父亲李国安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眼睛湿润了。其实，是他把日记本藏起来的……

　　时年42岁的李国安早年成立了一家建筑设备公司，为了推销设备，他常年在外奔波。妻子张晓莹罹患胃癌后，他带着妻子四处求治，然而命运无情，2007年底张晓莹还是撒手人寰。母亲的突然离世，对小子琪来说如同天崩地裂。张晓莹去世后不久，李国安接到女儿班主任打来的电话：“最近李子琪的变化很大，每天抱着一个日记本，上课总是走神，请您多关心她……”李国安这才惊觉，自从妻子去世后，每次与女儿交谈，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2008年初，李国安带女儿来到湘雅医院精神卫生科，心理医生诊断子琪患上了创伤后应激心理障碍。医生建议多给孩子关爱，采取“移情疗法”。李国安自责平日对女儿太疏忽了。不久，他将大部分业务转包出去，留出大量时间陪女儿，还让她休学半个月，带她出去旅游。可子琪不管到哪里，都抱着妈妈的日记本，有时会在半夜喊着“妈妈”哭醒。李国安的心很疼，这本日记就像脐带连接着她与天堂的母亲。可女儿每天都这样，正常吗？

　　2009年底，李国安带着女儿去复诊，医生遗憾地告诉他，子琪的情况更严重了，属于“中度抑郁”，这样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了解子琪的日常行为后，医生建议：暂时让子琪脱离那本日记，换一个环境生活。李国安痛定思痛，于2010年初偷偷将亡妻的日记本藏到主卧室的空调挂机背后。于是便有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有那么一刹那，李国安心软了，想把日记还给女儿，可又忍住了。他知道，今天不“残忍”，子琪永远摆脱不了心理阴影。他狠下心来，佯装不知道日记本的去向。闹了几天，子琪无奈地接受了“妈妈日记”丢失的事实。

　　李国安以为女儿会迈过这道坎，不曾想，子琪却做出了惊人之举。2010年5月11日凌晨，李国安到女儿房间给她掖被子时，惊恐地看到被子上、床单上血迹斑斑，女儿竟然割腕了！李国安疯了一样抱着女儿向医院跑……好在伤口不深，经及时抢救，子琪生命没有大碍，她醒来后哭道：“爸爸，我想去天堂找妈妈。”李国安强忍着眼泪，在女儿的床边打地铺，日夜看护着她。公司的生意难以顾及，李国安只得将股份全部卖掉。

　　2010年8月，李国安在芙蓉银座购入了一套精装3居，带着女儿搬进窗明几净的新家，并将南向的阳光房给女儿做卧室。随后，李国安通过中介，将之前的房子以每月1300元的价格租给了长沙一所中学的老师胡兰兰。

　　父爱如良药，李国安用浓浓的亲情一点点驱散女儿心中的阴霾，子琪的情况出现了好转，再也没有自杀的倾向，可她依旧封闭着自己，不与人交流，这让李国安非常苦恼。

　　我的心也曾被冰封

　　2010年10月的一天，李国安突然接到租客胡兰兰的电话：“李先生，我打扫卫生时在空调机夹缝发现了一个日记本，怕弄丢了，是您来取，还是我送过去？”李国安一怔，想了想说：“您先保管好，我有时间去取吧。”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胡兰兰打开了日记本，没想到她一看却再也停不下来。

　　“我的宝贝小子琪：今天你拧毛巾给妈妈擦脸时，妈妈身体的疼痛一下就减轻了。你说，要让妈妈漂漂亮亮的，我太幸福了……我的孩子，我常常感谢老天，把天使一般的你赐给了我，妈妈没有遗憾，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永远陪着你……”

　　“宝贝小子琪：那天你问我，最希望变成什么？妈妈当时对你说，我最希望变成一个公主，因为每个女孩儿都有过公主梦。其实，现在我最希望变成一棵树，因为树一旦在一个地方扎根，就会永远在那里。这样，它就不用跟家人分开。”

　　一篇篇母爱日记让胡兰兰的眼泪不可抑制地恣肆流淌，她陷入久久的悲伤之中。胡兰兰也有一本厚厚的日记本，承载着一段她不敢触及的伤痛往事。

　　2008年夏天，胡兰兰带着8岁的独子跃跃在湘江大桥下面玩耍，一时疏忽，水边嬉耍的儿子竟不慎落水身亡。要不是耄耋父母的阻拦，胡兰兰差点儿跟着儿子一起去了。儿子走后，丈夫对她怨恨不已，半年后，丈夫提出离婚，为此她净身出户。家庭破裂了，碎裂一地的还有胡兰兰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离婚后，她租房居住，因此住进了李家。

　　日记里那个叫子琪的孩子还好吗？胡兰兰坐立不安，她决定亲自跑一趟，让珍贵的日记本物归原主。2010年11月的一天，胡兰兰与李国安见面了。李国安叹了口气说：“胡老师，我考虑再三，还是想请您暂时将日记藏回原处。”面对疑惑不解的胡兰兰，李国安伤感地将妻子去世后女儿身陷抑郁症等情况和盘托出。胡兰兰当即潸然泪下。

　　李国安还告诉胡兰兰，女儿的学习落了一大截，马上面临小升初的考试，成绩排名年级倒数，女儿的心理又出现反复，不仅逃学而且又出现自杀倾向……此时的胡兰兰感同身受，她一个成年人尚且难以走出心理困局，何况一个10多岁的孩子。回到家，她打开日记本写道：“儿子，妈妈今天哭了，不是为你哭的，而是为一个苦孩子。妈妈好想将她抱在怀里，像抱着你一样，用我的体温来温暖她。”

　　第二天，胡兰兰向李国安提出，由她来帮子琪补课。李国安愕然。胡兰兰说，看到子琪妈妈的日记是一种缘分，她希望自己能为子琪做点儿什么。几天后，胡兰兰以家庭教师的身份来到李家。起初，无论胡兰兰询问子琪学习、生活上的任何问题，她总是爱答不理。一天，上了半小时的课后，胡兰兰从包里拿出一根长长的橡皮筋，对子琪说：“休息时间咱俩来跳橡皮筋吧。”子琪一时愣住了，因为母亲在时，经常和她玩这个游戏。她没想到，这是胡兰兰看了张晓莹日记里的描述想出来的主意。此举一下拉近了师生俩的距离，子琪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不会做饭的李国安在吃喝上一直都是凑合了事，胡兰兰每个星期给子琪授课两次，每次都做点儿好吃的给子琪带过去。一次见李国安在厨房笨拙的样子，她麻利地接过锅铲，教李国安做菜。2011年5月的一天，胡兰兰从李家忙完后，准备出门。这时子琪突然叫住她：“胡老师，你的鞋带松了。”胡兰兰低头一看，果然如此。这时，子琪突然做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举动，她蹲下来帮胡兰兰系好了鞋带。那一刻，胡兰兰激动万分，她知道，抑郁的人如果学会关心他人，表明她已经在逐渐走出阴霾。

　　每次上完课回到家，胡兰兰都会习惯性地拿起笔，把子琪每个细小的变化一一记录下来。开始，她是以倾诉给亡儿的口吻来写，后来，“亲爱的儿子”变成了“亲爱的小子琪”，语气也由伤感沉郁变得春风和煦。胡兰兰根据多年教学经验，为子琪制订了速成教学法，使她的成绩提高了一大截，老师为此表扬了她。小升初时，子琪发挥出色，被长沙市南雅中学录取。

　　母爱涅，幸福回旋

　　时光荏苒，子琪渐渐走出了抑郁，胡兰兰也融入了这个家庭。此时，李国安对她产生了微妙的感情，然而胡兰兰经历过丧子、离婚之痛，她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心如止水。因此，两人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纸。

　　2013年9月，子琪已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女孩儿，成绩稳步上升，脸上也有了久违的笑容。李国安过生日时，子琪给他买了一条领带。李国安比中了500万大奖还开心，系着领带去了胡兰兰的住处。胡兰兰打趣道：“没想到你也会耍帅！”李国安嗫嚅着说：“胡老师，这是子琪买给我的……我要谢谢你，你让孩子懂事了，成长了……”他眼神炽热地望着胡兰兰，胡兰兰低下了头。这时，李国安鼓起勇气说：“胡老师，你现在如果没有合适的人，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胡兰兰怔了一下，心里升腾起喜悦，几年的相处，她也喜欢上了这个稳重敦厚的男人，可她还是略有顾虑地说：“子琪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我们应该先尊重她的意见。”

　　这天，在饭桌上，李国安向女儿提出想与胡兰兰一起生活的想法。本以为子琪会举双手赞成，谁知她马上闷声不响地站起来，指着墙上母亲的遗像说：“我不答应！你这样是对妈妈的背叛！”其实，子琪早已从父亲和胡老师的相处中觉察出了什么，出于对亡母本能的维护，她无法接受这种“背叛”。胡兰兰从子琪突然变化的情绪里明白了孩子的态度，她选择了冷处理。

　　2013年10月，胡兰兰在上班途中将腿摔骨折了，那段时间，她没办法出门，陷入了困境。李国安毫不犹豫地当起了护工，每天给她送饭做家务。子琪得知后，也很担心，虽然不能接受胡老师成为继母，可感情还是有的。周末这天，她推开了曾经的家门，胡兰兰非常开心，拄着拐杖给她去拿水果。

　　子琪在房间里逡巡，手掌轻拂过熟悉的家具，徒增了一丝伤感。突然，在胡兰兰的书架上，子琪被一本熟悉的日记本封面吸引，她急切地拿出来，打开一看，顿时血往头上涌。她拿着日记，跑到胡兰兰面前哽咽着质问道：“我妈妈的日记，怎么在你这里？”胡兰兰也是一惊，随即又坦然了，平静地说：“这是你爸爸让我保管的，其实，我早该还给你……”可敏感的子琪把这些年的经历联系起来，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你们这两个骗子！你们不仅骗了我，还骗了我妈妈！”原来，由于当年李国安常年在外，张晓莹一直对丈夫不放心，特别是身患癌症后，更是疑神疑鬼。这一切，年幼的子琪都看在眼里，对父亲也产生了怨恨。她想到妈妈去世没多久，父亲就把房子给胡兰兰住，还让她走进他们的生活……

　　胡兰兰没想到子琪会如此误会，百口莫辩。愤怒的子琪一把抢过妈妈的日记，夺门而逃。那天，她没有回家。李国安得知女儿误会后，赶紧四处寻找。当天傍晚，在张晓莹的墓地，他们找到了子琪。看到李国安和胡兰兰同时出现，子琪更是如受伤的刺猬，从包里掏出一把水果刀，要父亲在母亲墓碑前发誓，再不和胡兰兰来往。胡兰兰泪如雨下，因为担心子琪，她只有黯然离开……

　　那天夜里，子琪抱着“妈妈日记”再也不肯松手。这之后，子琪的病情再次出现反复。她不愿上学，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李国安一刻也不敢大意。而此时的胡兰兰明白，要打开子琪的心结，一定要先消除她的误解。考虑再三，胡兰兰将这两年来给儿子写的日记，以及遇到子琪后为她续写的日记，都通过李国安交给她。同时，她写了一封信给子琪：“我们都失去所爱的人，可遇到你后，让我对儿子的爱找到了依托。这个世界上每个人迟早都会离开，留下来的人，只有活得更加精彩，离开的人才能心安……”

　　看完所有的日记，子琪才知道，胡老师对自己无微不至关爱的背后，是一份真挚母爱的重续。子琪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涌了出来，胡兰兰如此懂得她的心，原来是因为她也遭受过同样的伤。那一刻，子琪为自己的幼稚和多疑深深懊悔。她打开房门，让阳光彻底照了进来。

　　2014年5月的一天，一束康乃馨送到了胡兰兰的手里，附带的卡片上写着：“妈妈，谢谢你！”接到花的那一刻，胡兰兰潸然泪下……得到子琪的理解，李国安和胡兰兰开始试着相处，2014年9月8日，他们举行了简单温馨的婚礼。婚礼上，子琪拿着两本“妈妈日记”，向宾客讲述了继母与她的亲情故事。掌声响起，子琪将它们紧紧抱在怀里，那沉甸甸的母爱将伴随她一路前行。（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雅风

　　（摘自《幸福·婚姻版》2015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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