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的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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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5-04 08:53
“7+2”指攀登七大洲最高峰,徒步至南北两极极点的极限探险活动。2005年次落成为率先完成“7+2”壮举的中国人之一。现为中国登山队副队长的次落讲述“7+2”的道路上的传奇。
缘起
1999年我从中国地质大学(武汉)毕业,到中国登山协会工作。那时候没有“7+2”这个计划。1999年后,逐渐有了登山俱乐部,市场不断扩大,喜欢登山的人群越来越多。我们觉得不能光在国内登山,也得去国外登,就先去了非洲最高峰乞力马扎罗。因为它相对来说简单,海拔5895米,是临近赤道能看到雪的高峰之一,又有海明威著作《乞力马扎罗的雪》,吸引力很强。登过之后,大家说我们也搞一个“7+2”吧!
我是作为组织方,机缘巧合,参加了这个项目。那时,世界上已有美国西雅图的Alphine Sense、非洲乞力马扎罗国家公园、南美阿空加瓜峰的英卡等几家公司是专门组织“7+2”的。国内起初是登山协会组织,没有奔着“7+2”。后来越来越多的民间俱乐部兴起,如极度体验登山探险户外有限公司,更加职业的组织者循着半商业的模式,承担了组织登山活动的重任。从培养人员到组织活动,民间俱乐部在操作性上更有优势。
珠峰最难登
前香港攀山总会主席钟建民曾于1992年到2002年4次试攀珠峰,由于各种原因都没有成功,直到2003年终于登顶。勇攀高峰的道路如此艰难,但钟建民说过自己登山的感受:“我喜欢攀山,并不是为了名与利,攀山过程也谈不上好玩,因为要时刻面对困难,甚至死亡。但正因为攀山时要不断克服逆境,在茫茫高山上独自面对氧气不足、高山症等挑战,反而令我享受。有些人一生寻求安稳,我却过不惯太平淡的生活。”
1997年,我在中国地质大学读大三。学校组织“地矿部希夏邦马峰登山队”。希夏邦马峰海拔8012米,是国内14座8000米级山峰中最低的一座。通过这次活动,我结识了希夏邦马峰登山队队长马欣祥,是一名地大的博士生。他刚到国家登山队不久,回来选人。由于我是西藏人,对高原的适应能力相对要强,能吃苦,经过一系列技术和体能考核后,他选中了我。那是我第一次登山,爬到7850米,创造了当时国内高校大学生的最高纪录。
回来之后,马队长说1998年中国和斯洛伐克要联合攀登珠穆朗玛峰,问我想不想去。我当时觉得自己还不行,毕竟珠峰是世界最高峰。他鼓励我说:“别泄气呀,我先推荐你,帮你问问。”1998年5月我登顶珠峰,成了中国第一个登上珠峰的大学生。
由此,我被借调到国家登山队。国家队有专门的后勤保障和运输协作队,和1997年登希夏邦马峰的时候相比,条件太好了。登希夏邦马峰时,我们既是厨师,轮着做饭,又要运输修路,还要爬山。登珠峰的时候,自己的体能储备不差,适应能力也可以。我那时才20多岁,消耗大,饭量也大。靠牦牛从大本营运输物资到5800米的前进营地,要走两天的路程。早上喝牛奶吃饼干,中午和晚上各一包泡面,怎么都吃不饱,体力消耗非常大,但是物资有限,必须有计划地吃东西。
从难度来讲,珠峰还是最难攀登的,虽然交通很便利,但是因为太高了,所以成功率比较低。在缺氧的情况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登珠峰特别费时,过程长,遇到什么困难都有可能,不可控因素太多。
南极点最贵
徒步南极点的过程比较艰难。从北京飞到智利首都圣地亚哥,再飞到离南极最近的城市彭塔阿雷纳斯,差不多要用去两天多。再耗时4个半小时,飞到南纬80度左右的南极大陆国际爱国者营地,那是专门为探险者服务的营地。只有一家航空公司的飞机往那里飞。来回机票3万美金,还要签免责协议:“如果遇到紧急情况,飞机会首先扔掉你的装备;如果发生意外,航空公司不对旅客生命负责。”
我们每天都要做好出行准备,跟公司提前预定小飞机。根据气候状况,机组人员会在前一天晚上通知:“做好准备,次日起飞!”但早上起来收拾好行李,等啊等啊,航空公司电话说:“由于天气原因,航班取消!”我们折腾了两天,第三天终于起飞。
穿越极点要登位于南纬78度35分的文森峰。我们先飞到南纬89度,小飞机只能坐下五六个人,如果遇到天气不好的情况,不能飞到南纬89度,想返回爱国者营地也回不去,只能在那儿扎营。如果探险活动计划12天,至少得准备一倍多,也就是24天的物资。
南极最可怕的是自然条件和沙漠差不多,干燥,像把沙子变成雪,极风特别大,术语叫做“地吹雪”。南极冰盖上有很多浮雪,“地吹雪”一来至少三四天,白茫茫一片,能见度低,没有方向感。我们运气好,没有遇到。无论飞机还是气候,都有太多不可控因素,一旦遇到,可能就是致命的。这个过程越长,环节越多,危险几率也就越高。
对于探险者来说,没有去过的地方是魅力最大的。其实,心里一直在矛盾中,对没去过的地方欲望是相当强的,特别新奇,同时知道有这么多危险,心里也忐忑不安。走之前是高度紧张的准备过程,在途中几乎每天都默念“千万别遇上各种危险”,活动结束后,是甜美的回忆及对下次出行的期待。
寻找北极点
过程与南极类似,先飞到世界上最北的城市挪威的朗伊尔宾。这里可以配枪,不是因为治安不好,而是北极熊经常出没。有一次,向导拿着枪在前面巡逻,发现了北极熊的脚印。我们非常紧张,幸好没有遇到。这种危险是存在的,但是不一定发生。要是没发生,会觉得很遥远,一旦发生,那就是灾难性的。
我们从朗伊尔宾再坐小飞机飞到北纬89度,然后徒步七八天到北极点照个相。和南极不同,南极是大陆,而北极是北冰洋,冰一直在漂。南极特别干燥,而北极湿冷。在南极走了一身汗,突然停下来,没风的时候可以脱掉羽绒服,但是北极的体感温度更低一些,容易冻伤。另外,怕遇到冰窟窿,看着冰很厚,一掉下去就很危险。从89度到极点会遇到很多冰裂河,有的很宽,跨不过去,就得绕路。有时候走了四五个小时才绕过去,回头一看,也就200米的距离,很郁闷。
极昼现象下,24小时都是白天,我们朝着营地走十个小时就扎营。每天早上,向导拿着GPS定位,说:“恭喜你们,往极点移了三四米!”大家很开心,因为冰是漂的,即使我们不移动也会靠近北极点。有时候一睁眼,向导会说,“远离了极点十几米!”大家的心情很遗憾。
北极极点在浮冰上的位置,每年差不多漂移三四米,因而每次测出极点位置做的标志都不在同一个地方。我们到了极点附近,就拿着GPS测,一看到“北纬90度”,就赶紧照张相,不然,不知不觉中就会漂走,再找回极点,又是一桩难事。成功穿越极点,必须精确到90度,一分一秒都不能差。
查亚峰历险
查亚峰是大洋洲最高峰,位于北纬4度的新几内亚岛上。登山探险界很长时间没有人去,甚至一度以澳大利亚最高峰科修斯科峰作为大洋洲的最高峰,就是因为查亚峰的政治不稳定,曾经一度不对外开放。
我们从北京飞到印尼首都雅加达,再飞赴一个叫做帝米加的小镇,乘小飞机降落到原始部落的小型飞机场。一下飞机,场面震撼:部落的老人小孩儿扑上来,蜂拥而上抢着卸货。用队友的话说,像是电影《战争之王》里的场景。原著民无论老小,因为有酬劳,都帮我们背东西。当晚住在一个原始村庄,据说不受国家法律保护,除了探险者,通常不会有人来。
次日开启徒步之旅。我们在印度尼西亚找了一家向导公司,有三四个人随身持枪,为我们开道壮胆。沿途遇到很多小村庄,三四家坐落在一起,有些原著民出来拦路,不让我们通过,向导公司就塞钱打点。钱能解决的还好,钱不能解决的,我们就只能等待向导公司和当地原著民去交涉,耽误的时间非常长。
从小镇到大本营有100多公里,要走6天。前三天从村子里穿过,后三天穿越热带雨林。我们穿的高筒雨靴,有时候一脚踩下去,泥巴就到膝盖了。雨林植被丰富,鸟类很多,景色怡人,徒步虽累,却也是很开心的经历。
到达海拔3000多米的大本营,一天就攀上5030米的顶峰。查亚峰山体主要是岩石、岩壁,距离不太远,高度也不高,适应容易,攀登难度不大。登顶后休整一夜下到大本营,准备撤,心想着终于完成任务,不成想来了意外。
原著民背夫们帮我们背东西,非常有经验,一路上相处的气氛特别好。我们登顶的时候,他们在稍低一点的地方。第二天准备下撤,许久不见他们上来,于是请向导公司去找。等了半天,向导公司的负责人急急忙忙赶来,神情凝重。询问之后得知,有一个背夫病了。我们分析肯定是高原反应,想给他吃点高原反应的药。但是向导有言在先,不要轻易和他们交换东西,一旦出事,他们不会理解,反而认为是蓄意谋害。向导一共7人,一个负责人,三个协助,三个持枪护卫。当地原著背夫差不多有20人,他们在运输过程中全部赤脚,山路漫漫,也很艰辛。向导想去和背夫们沟通,却一个人都寻不见。我们决定自己背着行李,徒步六天连夜赶回。
下到半山腰,原著民说什么也不让我们经过他们的村庄,来时已曾百般阻挠。我们只好换另一条路线,但那条路线安全系数较低,否则来时也不会费尽心思打点村庄,走这条路上来。
祸不单行。原著背夫们经向导传来一句话:“我们的病是你们带来的,你们是魔鬼。生病的人若在路上死了,要让你们一命抵一命!”我们听后特别紧张,只好谋划另外一条路。这条路会途径一座美国人和印尼人合伙开的铜矿。从大本营走一个小时就能到达铜矿,然后去通汽车的小镇,这个过程不需要走六天。但是铜矿不允许探险和登山者经过,一旦硬闯,他们也有开枪的权利。身陷两难绝境,我们达成一致,死也要死于文明,而非野蛮。我们用海事卫星电话向北京求救。中国登山协会请印尼大使馆跟铜矿协调,这个过程漫长难熬,一等就是三天,除了等待,别无选择。
一系列问题摆在面前:土著人会不会返回来找我们?铜矿不让我们通过怎么办?每个人心中都是一团乱麻,精神极度紧张。最后,铜矿终于允许我们经过,当地警察派车来接我们出铜矿。我们满心欢喜,因为可以回到文明城市了,从帝米加直接飞回去,大家舒了一口气。
美国方面派安保人员护送我们前往帝米加。大巴车司机身穿防弹衣,头戴防弹帽,配冲锋枪,一上车就跟我们强调:“一旦听到枪声,立即在车里趴下,不要东张西望。”此前一个月,这里曾发生机枪扫射,车上的几个人被打死了。我们以为脱离了窘境,没想到危险就在身边,一路提心吊胆。好在有惊无险,终于平安到达帝米加。
每一次都有不同的危险,南北极的气候环境恶劣,而查亚峰是政治动荡。所以,不要轻视任何一座山峰。
因为山在那里
人们一直在探讨登山的意义。英国人欧文于1924年和马洛里登珠峰,但没法认证是否登顶,下山过程中遇难了。《纽约时报》采访马洛里,问他:“你为什么非得登珠峰?”他的回答就一句话:“因为山在那里。”
我为什么要登山?人类探索未知是使命,没到过的地方,只有去了才知道。一个人面对充满危险的恶劣环境,是向自身极限的挑战。但登山与其他运动不同,它是在一个很广阔的环境中,通过团队的力量来挑战自我,无论自然条件有多恶劣。有时候,只有贴近自然,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登山精神有很深层的文化内涵。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仁者乐山、高山仰止、登高望远等都有丰富的道德品质象征意义。自然的山是一座山,精神的山是另一座山,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山。感触最深的不是到了顶峰的那一刻,而是在过程中不断克服困难,自己一直跟自己较劲,能坚持下来的人,毅力都很棒。
口述/图国家登山队副队长次落 整理 张晓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