拷问心灵的科幻创作

  许多科幻作品其实承载着科幻作家对社会、对人生的深切思考,寄托着科幻作家的社会责任。透过这些精巧构思的作品,我们仿佛读出科幻作家对“故事背后的真实”的价值判断。科幻不仅带给我们酣畅淋漓的科学探索体验,也在某种程度上分享着作者的价值观。

  我只不过是台记录仪。

  我写东西,大致是为了记录梦话。唯一的差别是,如果夜里是在记录虚构,那么白天则是在记录真实。但这个“真实”,在我看来,往往又是“不真实”,因为它只承载了表面的言语行动和人物间的关系。

  实际上还有一种真实,弥漫在宇宙中的,让人恐慌的,内心发虚的,惆怅的,见不得人的,却不一定能被记录下来。就像侦探一样,不仅目击案件的现场,而且挖掘记忆的秘密。想把那些正在遗忘中的,却噬咬人的心灵及潜意识的,重新回忆并记录下来,形成一幅更精细确致的地图,这件事很累,也不好做,但作为观察者,来此星球走一遭,总得要留下一些“印记”吧?

  20世纪初,鲁迅、梁启超把科幻引进中国时,正值中华民族内外交困的关头。鲁迅说他留学日本,第一次读到凡尔纳的科幻小说,吃惊地发现:“中国知识分子的梦是金榜题名、升官发财、封妻荫子,而西方先进知识分子的梦想是海底两万里、八十天环游地球、远征月球。”所以他要引进科幻作品,“导中国人群以行进,必自科学小说始”。

  某种意义上,好的科幻,一定是毁三观的。好科幻深入人性,颠覆人性,再造人性。如《弗兰肯斯坦》《苍蝇》《人生不相见》,人性都彻底变了。还有《三体》,5分钟建立极权,比很多主流小说对人性的描绘更为深刻。

  根据20世纪80年代的法国同名科幻漫画改编的电影《雪国列车》,也深刻反映了某种“真实”。列车上的资源是有限的,因此只能保障少数贵族乘客享有好的饮食、医疗、教育和居住条件。在头等车厢,观众们还看到了技术专家的存在,他们维护列车的安全,防止出轨,这是为了保证列车安全高效地运行,在世界末日的恶劣环境下,这也是第一位要保证的。而从下等车厢夺走小孩去做列车配件这种事情,虽然骇人听闻,但也是服从于保证列车不停滞地向前这一首要条件而存在。末节车厢的贫困人口,是为了让上层人士得以体面享受富裕生活而存在的。这部科幻作品,把社会和阶层的残酷性展露无遗,让人观后不得不深刻反思。

  陈楸帆在《鼠年》中,写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就去参加灭鼠大军。未来转基因的老鼠泛滥,鼠群中诞生了宗教信仰,但这些学生兵却如一盘散沙,溃不成军。小说看似荒诞,却喻示了全球化技术时代,文明及文化的断裂,这种断裂一旦形成,极难恢复。人们看上去生活富足,但空虚的内心使得每个人都活得很艰辛。

  科幻是一种能赢得未来的现实主义文学。它的主要读者是青少年,它比一般的玄幻和青春文学更复杂,是能直接抵达90后内心的文学形式之一。在培养未来“科学达人”的过程中,科幻正起到无法替代的“润物无声”的作用。

  撰文/韩松

  科幻电影中的人类文明

  惊心动魄的奇迹,光怪陆离的发明,脱去这些外衣,我们发现科幻关注的往往还是人的问题。通过谈论科技话题来映射社会,揭示人们的心灵,这是科幻作品的长项。小说要写人,电影要拍人,科幻作品里总是人去运用技术,技术也总是在影响人物的命运。而人又存在于社会中,社会又被伦理道德所凝聚。所以,用人文之眼来审视科技发展,这是科幻应有之意,而这一点常被公众忽视。

  科幻电影《明日世界》为我们展示了一个美好的未来世界,观众会被高耸入云的建筑、空中飞行的汽车、穿制服戴头盔举止优雅的行人所吸引,但比这些更重要的是影片主题——我们拥有什么样的未来,取决于我们对未来的态度。这些年来,人们对未来的态度明显变得悲观。制片人兼编剧达蒙·林德洛夫就是想通过这部电影,唤回洋溢在他童年时代的那种针对未来的乐观态度。

  在影片《2012》中,画面呈现的是地震、火山与海啸,埋藏在这些壮观画面下的道德主题十分深刻——今天人类社会的伦理和秩序植根于充足的物质基础,如果人类哪一天失去它,比如全人类只能有几万个存活机会,不牺牲几十亿人就无法保存文明,现在的道德还适用吗?《2012》所描述的全球灾难,其实是拷问道德本质的实验台。

  在科幻冒险电影“侏罗纪公园”系列中,观众们被满岛追逐游客的恐龙所吸引,而这个系列的主旨其实是人们对高新科技的滥用是否应该被监管。不少科技成果能给整个社会造成影响,而社会对科技发明与运用的监管机制并不健全,所以电影希望通过渲染科技灾难,去影响现实中人们的看法。

  看科幻大片《星际穿越》的观众,许多被神秘的虫洞、黑洞和雄浑壮阔的外星风光所吸引,而影片背后弘扬的牺牲精神和冒险精神,却容易被大多数人忽略。人类历史上对空间的开拓,伴随着大量先辈的牺牲,白令、巴伦支这些世界地图上的名人都死在探险途中,未来的宇宙开发同样摆脱不了这个规律。那是否还有科研人员或进步斗士愿意前仆后继以身犯险呢?《星际穿越》这部电影,就对这个问题做了充分的诠释,光荣背后一定会有牺牲,但人类的步伐不能因此而停滞不前。

  撰文/郑军

  科幻是探索心灵的宇宙飞船

  科幻的一头连着无垠的宇宙,另一头则连接着人类的心灵。

  与侧重写实的现实题材文学创作不同,科幻常常通过更自由狂放的想象空间,通过一个个或奇美或怪诞的思想实验,来拷问人类心灵深处的奥秘。

  未来的人类社会到底会怎样?除了乐观的乌托邦之外,科幻作家也想到了另一些比黑暗更黑暗的可能表达:也许未来会建立起某些匪夷所思的社会体制,我们会被技术控制和洗脑,丧失了宝贵的自由,这就是所谓的“反乌托邦”。在阿道斯·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中,未来人类被药物所控制,虽然自感无比快乐,但已被剥夺人类真正的情感,成为资本的奴隶。在作家的生花妙笔下,我们仿佛被抛入那些黑暗残酷的世界边缘,与生存的极端可能性相遇,考验着我们所坚持的生活信念和价值理念。

  反乌托邦式的作品往往还是是非分明的,但还有一类科幻构造了更为混沌怪异的世界。中国科幻作家韩松的小说别具一格,在他的《宇宙墓碑》中,全宇宙被墓碑所覆盖;而在《地铁》中,一列永远停不下来的地铁内建立了一个幽灵般的国度;在他的《老年时代》里,表面上在新城市安度晚年的老人,其实早已死去,由机器人扮演着他们……每个世界都宛如梦魇,宛如迷幻,这已不是反乌托邦能容纳得了的,已经进入潜意识的深邃层面。

  也有一些科幻作品并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但它们通过小人物的命运折射,却也把人性推到了极端或诡异的处境中,以两难的悖论,或者反现实的情境给人极大的震撼。譬如汤姆·葛德文的名作《冷酷的平衡》。

  在何夕的代表作《伤心者》里,故事一开始看上去毫无科幻色彩,只是讲一个数学博士苦心研究学术,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数学理论,却不被重视,屡遭挫折。然而故事的结尾才告诉我们,这些场景都是未来的时间旅行者所看到的,而时间旅行恰是因为这个被冷落多年的数学理论才成为可能。一个天才的悲惨命运,就这样通过不同时空的交融碰撞,而给人以巨大的震撼与冲击。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阿瑟·克拉克的名篇《星》。在这个不长的短篇中,绝大多数篇幅都是描述一颗恒星的爆发以及如何摧毁了它的行星系统和上面的外星生命,但在这些很过瘾的技术性描写背后,却是虔信宗教的主角不安的内心。直到最后,谜底揭晓,原来这颗超新星就是《圣经》中记载的为耶稣诞生增光添彩的吉星!上帝的神迹竟伴随着一个世界的毁灭,是愤怒,是苦涩,还是啼笑皆非?或许都有,或许更多。我们的心灵世界是如此丰富、复杂、变化无穷,堪比宇宙,而科幻正是探索其间的一艘宇宙飞船。

  撰文/宝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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