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现在看到西藏的照片都烦,都是一样拍法,满脸皱纹,一脸沧桑,很少有自己的想法。
拍摄《中国人的家当》时,马宏杰时常各地奔波,不仅花费不菲,有时还会遇到危险。有一次在西藏拍摄,他被狗咬了一口,血流如注,躺在担架上马宏杰想:就这样死了到底值不值?伤好后,他依然继续上路。
马宏杰打算做一个纪录片,还是拍家当,“最好是拉开阶层,东西南北都选几个典型的人家。”而其中,也包括他自己的家。
一生努力完成普通人的生活
《瞭望东方周刊》:《中国人的家当》的拍摄对象为什么多是贫穷者?
马宏杰:他们没有人说自己是穷人。他们觉得家就是杂乱的组合。他会说,我家也有这个东西,不会说这个破烂、那个破烂。至于生活质量,就是满足最基本的需求。他们一生的努力就是完成普通人的生活。
我与中科院的一位博士聊天,他说要不是读博士,也和他们一样。即使中产了,生活好了,如果遇到大病大事,瞬间打回原型。在没有大事的情况下,你的生活质量可能比他们高,而他们一直都是这样,这就是区别。
《瞭望东方周刊》:从画面上看,你拍的人大部分都很乐观,实际是这样吗?
马宏杰:对,没有一个人悲观,这是民间的生存智慧。他们也没觉得自己穷,对社会也没有吐槽,只是对有些基层官员有抱怨。比如有个水库家人,他说,你不要来和搅我就行,别今天收这个费、明天收那个费。很多中国人一旦有了权力就很张扬,就会向弱势群体施压。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他们没觉得自己幸福指数不高。
《瞭望东方周刊》:你觉得这些人能不能代表中国人?
马宏杰:我觉得能代表大部分基层的中国人。基层在中国就是很庞大的一个人口数量。总理也不否认中国还有上亿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你想想这个数。中国人有钱就喜欢盖房子。家里其实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房子就是自己的脸,在农村更是这样。家当在屋里面、看不见,无所谓,脸更重要。
我喜欢真正有思想的图片
《瞭望东方周刊》:你选题的倾向是什么?
马宏杰:社会意义。下一本书是关于即将消失的生活方式。还想拍一个“中国民间30年”。30年的变化,折射出中国的问题。每一个选题都交叉着在做。满中国都是选题,最不缺的就是素材。城市化进程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选题,在《中国人的家当》里有一些体现。但真正专门从事这个领域的摄影师,中国还没有。
中国摄影师大部分拍风光,一窝蜂地拍西藏。转山,你了解吗?拍一些表皮的东西,还不尊重人,对着人家脸拍。我现在看到西藏的照片都烦,都是一样拍法,满脸皱纹,一脸沧桑,很少有自己的想法。
我一开始就是拍人。可能跟我的生存环境有关。我老家那里没有什么好风光。
《瞭望东方周刊》:什么样的图片会让你眼前一亮?
马宏杰:比如,有的摄影师拍完天主教、基督教,还要拍伊斯兰教。还有的拍精神病院,拍一些国家的监狱,等等,这是真正有思想的图片。摄影师骨子里带有对这个事件强烈的观点和理解,站在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角度去观察。《美国国家地理》的总编辑说过一句话,我们的摄影师每个都是科学家,不同的是,他们手里拿的是相机。他们拍一个选题,要找30~60本书做功课。他们的摄影师,来拍大运河,只来了4次,大运河的四季就拍出来了。你想想前期的功课多重要。
《瞭望东方周刊》:对摄影师来说,器材很重要吗?
马宏杰:器材就是个工具,主要是像素差别。以后手机必然取代相机,下一步下岗的就是专业摄影师。因为相机太简单了,太容易入门,特别容易成名,人人都在玩单反。中国的专业相机拥有量是世界其他国家的总和。我去国外,几乎没有见到拿大相机的摄影师。德国摄影家协会主席拿个很旧的单反相机,还是个小镜头。他看到我们就愣了,说你们太奢侈了。中国摄影师的装备是全世界最好的。我问他为什么不买这种相机?他说为什么要买?家庭摄影,卡片机就够了。消费观念不一样。专业相机的销售主要在中国。
太华丽的东西欣赏不来
《瞭望东方周刊》:虽然是摄影师,但你的照片大多配有丰富的文字,你对这种配合照片的文章有何看法?
马宏杰:我的文字不想修饰,太华丽的东西欣赏不来。有个美国人在中国住了很多年,开个大吉普车到处走,写了一本《寻路中国》,我很喜欢那种风格。中国人老讲究诗情画意、美女秀才,我不喜欢。以前在洛阳时,朋友跟我说,你看《人民日报》的图说和美联社的图说,真是不一样。讲东西还是平实一点好。
《瞭望东方周刊》:你觉得你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吗?
马宏杰:(笑……)算吧。我喜欢观察人,喜欢讲述老百姓的故事。很多人说我讲的东西和写的东西不一样。讲的时候言辞比较激烈,看法比较直;写的时候不是这样,比较客观温和。我从小就这样,双重性格的人,一方面很喜欢动,一方面很喜欢静。蹦极、潜水、赛车我喜欢;斯洛克、花样滑冰也喜欢。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郑秋轶/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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