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富士康28天

  • 来源:37°女人
  • 关键字:富士康
  • 发布时间:2010-10-19 13:31
  他们生产着世界上最顶尖的电子产品,却以最慢的速度进行着自己的财富积累。办公系统的公用账户密码被设成以“888”结尾,像很多生意人一样,他们喜欢这个数字。

  与他们年龄相仿的一些人还在大学里享受着象牙塔的生活,而他们工作在有无数繁杂精密生产环节的厂区里。他们把上级叫做“老板”,互相之间哪怕不熟也要大声用粗口相唤。在富士康潜伏的28天,我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这并非因为明白了他们究竟为何而死,而是知悉了他们如何活着。

  他们活得最阔绰的一天是每月的10号,发工资的日子。这一天,自动提款机与特色餐厅里都会排起长队,以至于提款机也会时常被提空。工资由当地最低底薪900元加上每月不定的加班费组成。

  每个员工都会签一份“自愿加班切结书”,随后你的加班时间便不再受法律规定的每月上限36小时的约束。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相反,在许多打工仔看来,加班多的厂才是“好厂”,因为“不加班,根本挣不到钱”。对急欲赚钱的打工者们来说,加班更像是“会呼吸的痛”:如果不加,没有钱的日子让他们“窒息”;如果加班,日夜劳累的工作只会让身体加倍“疼痛”,迅速老去。更多时候他们坚定地选择后者,甚至这种选择的权利,也不是轻易可以获得的。只有老大“信任”,关系好,或是身处关键岗位,才能加班。

  所以,“五一”假期对一些人来说成了忧虑,因为花钱不挣钱的日子“很难熬”。这一天,打工仔们顾不上是什么节,更重要的是加班费;实在不行,睡个懒觉更实在。

  新开的手机店门口,销售员洋气地向围观的员工们展示着iPhone,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他每一个“酷炫”的操作动作,像看着什么新奇的事情。可事实上,富士康生产着包括iPhone、iPad在内的几乎所有知名品牌数码产品的配件,那“新奇”机器的每个部件都来自这些工人们之手,只是他们从未想过拥有最终的成品。现在,这些成品就以略高于他们一个月工资的“惊爆价2198元”出现在眼前。这是一笔昂贵的购置,所以他们只好讨论着怎样花几百元去买山寨手机。

  你要问他们的梦想是什么,答案如出一辙,做生意、赚钱、发财,其他一切在这之后都会到来。在工厂的仓库里,他们幽默地把拉货的油压车称作“宝马”。他们倒是想拥有真正的宝马,或者至少是“宝马”式的财富。

  他们时而幻想,又不断地亲自撕裂自己的幻想,像一个痛苦的画者,无奈地不断撕毁自己难以成形的手稿,“这样干下去,一辈子也别想”。

  工作最卖命的王克柱总抱怨工资太低,想去外面报名学点儿东西却又“听都听不懂”,还是放弃了。他说知识太少,就只能干最初级的活,这是注定的。他有时候说头很痛,有时候又瞬间精神焕发。拉货的时候他总向前飞跑,仿佛那两板24箱货物根本没有多重。每天他都会爬上两三米高的货箱去盘点账目,也会钻到夹缝里去检查标识单。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卖命,他并不回答,直到某一天上午我看到他停在柱子面前,突然喊出一声:“救命!”他好像也不知道刚才自己说了什么,而我却听到一个真实的灵魂发出的声音。

  这个工厂的工人们用双手支配着世界上最尖端的电子产品的组装生产,不断刷新着令人激动的贸易纪录,连续7年内出口额排名第一。但是似乎在他们操纵机器的同时,机器也操纵了他们:零部件在流水线上的一个个环节中流过,加工成型;他们单一而纯粹的青春,也在机器的特有节奏中消磨。

  凌晨4点,我上完厕所侧耳贴在车间走廊的墙壁上,听到机器的隆隆声从四面传来,频率稳定不息,那是这个工厂的心跳。工人们每天就在这种固有频率的支配下工作、走路、吃饭,我此刻明白了为什么我在没有人催促的情况下会在工厂的路上走得那么快、会在食堂里吃得那么急,虽然并不舒服。你就像每个零部件一样,进入了这条流水线,就要顺从于那节奏。

  当深圳这个曾经的边陲小镇一跃而成为珠三角东岸最繁华的都市之一,在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背后,我在这里感受到的却是一群迷惘焦虑的年轻人。《时代》杂志在2009年把中国工人作为了年度封面人物,这本杂志说,中国工人以“坚毅的目光,照亮了人类的未来”,然而这种“坚毅”里必然要包含忍耐机器异化、资本侵蚀所必需的品质。

  这个容纳40多万人的巨型工厂并非是人们想象中的“血汗工厂”。它提供食宿,规模达到能和一个中等城镇相比拟,流水作业,井井有条。与同类相较之下,这里的设备齐全而优越,待遇标准而规范。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蜂拥而至,只为找一个自己的位置,找一个也许他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

  据悉,富士康在当地的待遇还算不错。但是我们也看到媒体的披露,“组装苹果iPad每台费用11.2美元,仅为成品售价的2.2%”。一台iPad平板电脑最低售价499美元,而苹果支付给中国的代工费却仅为每台11.2美元。这个数字甚至不到欧美代工厂的1/5。中国庞大的劳动力群体注定了在这个市场获得高工资、高待遇的概率很低,由于庞大的渴望就职的群体,我们看到工人始终处于劳资双方的弱势地位。在很多时候,个体的劳工只能被动地接受企业所有的文化,包括一些并不合理的管理模式。这实非一个工厂的内幕,这是一代工人的命运。

  12个鲜活的生命的陨落,不能不让人们深思在一个企业里,人有多重要。在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的时候,该怎么去尊重每一个劳动者,12个生命将这个问题永远地留给了我们。

  (摘自《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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