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卡廷博物馆与卡廷大屠杀

　　1940～1941年间，苏联秘密警察在卡廷村（位于今俄罗斯斯摩棱斯克以西19km）等地处决波兰俘虏约22000人，而揭秘大屠杀事件的则是二战中入侵苏联的德军。为纪念令人震惊的卡廷大屠杀，波兰建造了卡廷博物馆——

　　卡廷博物馆的前世今生

　　卡廷博物馆原址位于波兰首都华沙市Mokotow区的Fort IX Czerniakowski堡垒内，该堡垒建于1883年，是19世纪俄罗斯帝国统治波兰时期，为便于俄军控制华沙市区、镇压波兰人抗俄活动兴建的一系列防御据点之一。这些堡垒在俄罗斯帝国统治波兰时期不仅作为防卫森严的据点，还是羁押波兰政治犯的牢狱，如一战后波兰第二共和元勋、波兰民族英雄毕苏斯基元帅就曾被关押在这里。该堡垒100多年来先后由俄军、纳粹德军与波兰陆军使用。

　　为纪念1940年春天在卡廷大屠杀事件中惨遭苏联秘密警察杀害的2万多名波兰人，波兰政府决定在Fort IX Czerniakowski堡垒内建造卡廷博物馆，1993年6月29日正式对外开放。卡廷博物馆隶属于同样位于华沙市区的波兰陆军博物馆。

　　为配合波兰陆军博物馆后迁往华沙市北部Zoliborz区新址的规划，卡廷博物馆也搬迁。卡廷博物馆新址于2013年10月9日动工，同样建成堡垒式样，其于2015年9月17日正式落成启用，以纪念卡廷大屠杀75周年。

　　卡廷博物馆目前收藏约37000余件卡廷大屠杀物证，除遇害者骨骸外，多为遇害者生前的日记与身份证明文件、私人物品（含照片、钱币、军服配件等），还包括遇害者家属捐赠的当事人生前遗物，5000余份卡廷大屠杀幸存者的访谈录音及文字。

　　本文部分照片即取自波兰卡廷博物馆收藏的文物。

　　卡廷大屠杀的历史缘由

　　1918年11月11日，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次年各交战国签署凡尔赛和约。第一次世界大战使战败的德意志、奥匈帝国、奥斯曼帝国及中途退出战局的俄罗斯等4个帝国解体，欧洲大陆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一群新生民族国家，如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南斯拉夫等。这些新国家对凡尔赛和约确定的国境线都不满意。1919年，刚独立的波兰、捷克以及从奥匈帝国分出的匈牙利与罗马尼亚间，都曾为了国界问题相互开战。波兰与苏联更是在1919年至1921年间为乌克兰和白俄罗斯西部的国界大动干戈，史称波苏战争。波苏战争最后以前苏联红军惨败、签订里加条约告终。1919年，凡尔赛和约签署时，战胜国之一的法国福熙元帅就评论道：“这不是和平，这只是20年的休战”，他的预言一语成谶。

　　一战结束后，波兰从德国和俄罗斯帝国分别取得不少领土，因此自然成为德苏两国的头号共同假想敌。1939年8月23日，纳粹德国与苏联签署互不侵犯条约，并在秘密附加协议中约定瓜分波兰。

　　一战后复国的波兰政府和军方决策阶层对于18世纪被德、俄两国三度瓜分、亡国时间超过一个世纪的历史教训铭记，同时也清醒认识到因地理位置关系被东西两大强邻夹攻而处于腹背受敌的不利战略态势，因此在1930年代初期毕苏斯基元帅执政时期，曾分别与德、苏两国缔结互不侵犯条约，同时波兰亦与法国、罗马尼亚分别缔结军事同盟，企图牵制德、苏。纳粹德国于1939年3月吞并捷克波西米亚和摩拉维亚，促使处在纳粹德国三面包围下的波兰和英国在同年4月6日缔盟，英法两国政府都信誓旦旦向波兰承诺不会坐视纳粹德国侵略波兰，波兰与英国政府在德、苏缔结互不侵犯协定两天后也签署波英共同防卫协定。但当时军事上明显缺乏准备的英法两国的承诺，实际上只是空头支票。

　　波兰对箭在弦上的德军侵略战事已有警觉，波兰海军在波英共同防卫协定签署后次日，密令其多数大型水面艇和潜艇火速驶离当时波兰惟一的海军基地与出海口Gdynia港，随即纳粹德军入侵波兰。

　　苏军入侵波兰与

　　抓捕波兰军民

　　当波兰军队正与入侵的纳粹德军交战之际，1939年9月17日，苏联以保护住在波兰东部的白俄罗斯人与乌克兰人族群为借口，出动总兵力超过100万人，分南北两路攻入波兰东部。在波兰多数常备军已调往西部抵抗德军情况下，波兰总司令Rydz-Smiglym元帅下令剩余波军避免与苏军交战，尽快撤入匈牙利与罗马尼亚境内，而未接获撤退命令的波兰东部守军和边防部队虽全力抵抗苏军入侵，但在人数寡不敌众和武器装备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德军和苏军9月20日在布格河畔古城布列斯特利托夫斯克会师，波军在9月28日投降，来不及撤入罗马尼亚和匈牙利的波兰军队大多沦为战俘。

　　依照德苏互不侵犯协定内容，德军和苏军瓜分波兰领土并互换波兰俘虏，德军将住在苏军占领区的波兰俘虏交给苏军，苏军拘禁的波兰俘虏共约24万人。波军俘虏中的士兵与士官（多为开战前住在波兰东部的乌克兰人与白俄罗斯人）大多被释放，但军官则被扣留移交给苏联秘密警察拘禁。

　　苏军占领波兰东部后，随苏军进入占领区的苏联秘密警察根据事前搜集到的名册搜捕波兰平民，尤其是波兰政府公务员、警察、宪兵、情报人员、司法官、狱吏、童子军组织干部、天主教士、贵族地主等上层精英。二战前，波兰受过大学教育的成年男性都是预备军官，所以受过高等教育的波兰平民也被苏联秘密警察列入逮捕对象。被苏联秘密警察逮捕者总人数超过20万人。

　　从集中营到行刑室：

　　波兰俘虏的不归路

　　被苏联秘密警察关入集中营拘禁的波兰军警与平民（大多兼具预备军官身份）可谓是当时波兰社会精英，如其中一处拘禁的波兰俘虏中有100位上校与中校、300位少校、1000位上尉、2500位中尉和少尉；平民身份预备军官中更有21位教授、助教与讲师，以及数百位医师、工程师、律师、教师、作家与新闻记者等涵盖当时波兰社会各专业领域从业者。

　　集中营多由废弃闲置的俄罗斯帝国时期东正教修道院改建，根据幸存者回忆，集中营居住空间拥挤，生活环境恶劣，睡的是高度超过3m、无梯子可供攀爬的3层大通铺，既无空间可坐或阅读，亦缺乏取暖设备、自来水、卫浴和医疗设施，跳蚤横行。苏联秘密警察供给的食物不仅数量少难以果腹，更多为过期、发霉或腐败变质的食品，波兰俘虏更被禁止举行宗教仪式，寄出或收到的信件或包裹更被严格检查。集中营每天从早到晚长达17个小时进行苏联广播和宣传。苏联秘密警察对俘虏一一审讯，希望从波兰俘虏中找出可利用对象与内奸，但收效甚微，绝大多数的波兰俘虏都以不合作的轻蔑态度回应。

　　对波兰俘虏的审讯记录造册并审查后，苏联秘密警察负责人贝利亚向苏共中央递交报告，提议将名册中被认定是波兰民族主义者、具有“反革命”或反苏倾向者处死，1940年3月5日以斯大林为首的苏共中央政治局全体委员签字批准贝利亚的提议。

　　根据劫后余生的波兰俘虏的访谈记录与1943年纳粹德军在卡廷村（位于今俄罗斯斯摩棱斯克以西19km）乱葬岗发掘到的遇害者书信或日记内容显示，苏联秘密警察在处决波兰俘虏前，为了让他们防松戒心，刻意替他们接种疫苗与改善伙食，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将被转送至中立国，但仍有波兰俘虏怀疑自己恐怕在劫难逃，特别是早年曾经历波苏战争的俘虏。斯大林下令杀害波兰俘虏的动机，不仅是除掉无法为苏联所用的潜在敌人，也可能是为了报复20年前波苏战争中红军惨败蒙受的羞辱。

　　根据德军在卡廷村发掘到的遇害者笔记或书信内容，以及参与策划、执行处决波兰俘虏的苏联秘密警察官员Soprunenko、Tokarev等人半世纪后向俄国政府作出的证词描述，苏联秘密警察为求“干净利索”处决2万余名波兰俘虏，特地使用全新的德国制瓦尔特手枪。

　　从1940年4月上旬起，部分被拘禁在Kozelsk、Starobelk、Ostashkov等地集中营的波兰俘虏，按照名册被挑出送上专列，运送至斯摩棱斯克城郊的Gnezdovo火车站后，分批送往卡廷村附近森林中的刑场。从卡廷村乱葬岗找到的波兰俘虏笔记与书信内容透露，遇害者大多满怀希望踏上专列，但在火车车厢里发现先前被苏联秘密警察点名运走就杳无音信的同伴的留言，才发现自己难逃一死，恐惧之情在遇害者遭处决前匆匆写下的文字之中表露无遗。

　　运来的波兰俘虏被警卫搜身、没收个人物品、捆绑双手后逐一拖进行刑室，由苏联秘密警察官员根据名册核对个人资料、验明正身确认无误后，便被刽子手杀害。尸体随即被丢进卡车，运到森林中事先挖好的深坑层层埋葬，部分遇害者更是被直接带往乱葬岗当场用刺刀刺死。苏联秘密警察在乱葬岗上种上树，禁止当地居民进入森林，企图永远掩饰罪行。

　　处决波兰俘虏地点并不限于卡廷村，同一时期分别于明斯克、哈尔可夫与斯摩棱斯克等地，平均每晚要处决250名波兰俘虏，有些波兰俘虏遇害时年仅18岁。部分波兰俘虏甚至到1941年6月纳粹德军入侵苏联时才被苏联秘密警察杀害。

　　在苏联秘密警察大规模集体处决行动中遇害的波兰俘虏约22000人（其中包括14位波兰将军），相当于二战前波兰军官团总人数的一半。卡廷大屠杀遇害者并不仅限于波兰人，还有乌克兰人、白俄罗斯人、日耳曼人、犹太人，甚至有信奉伊斯兰教的鞑靼少数族群。

　　真相大白与德苏间的宣传战

　　1941年6月22日，纳粹德军进攻苏联，斯大林宣布德苏互不侵犯条约无效，并承认设在伦敦的波兰流亡政府。苏联宣布“大赦”，释放拘禁在苏联秘密警察劳改营和监狱中的波兰军民，由这群波兰人编成波兰第二军，由被关在莫斯科Lubyanka监狱的波兰将军安德斯负责指挥。

　　被释放的俘虏中，军官人数极少，令波兰流亡政府与安德斯将军大为震惊，对卡廷大屠杀不知情的少数幸存者向安德斯将军讲述先前被拘禁期间的遭遇见闻，波兰流亡政府和安德斯将军根据这些证词，发现许多军官于1940年春被苏联秘密警察带走后就此下落不明。波兰流亡政府向斯大林与苏联政府查询，却只得到语意含糊、模棱两可的答复，斯大林甚至声称这些波兰俘虏们已逃亡。

　　另一方面，1941年夏季德军入侵苏联并迅速攻占斯摩棱斯克，当地居民闯进原本被苏联秘密警察划为禁区的卡廷村森林，发现大屠杀的蛛丝马迹，被德军强征的波兰工人也在Gnezdovo火车站附近修路时无意间挖到波兰人的遗骸。纳粹德国为了离间波兰流亡政府与苏联间的关系，决定将此事公开。

　　1943年4月13日，柏林广播电台正式向全世界报道在卡廷村发现埋葬大批穿着波兰军服尸骸的乱葬岗（后来，这一天被视为卡廷大屠杀纪念日），并称这些尸骸是苏联秘密警察所为。德军派出大批人力挖掘卡廷村的乱葬岗，邀请德国占领区的学者专家组成委员会，勘验出土尸骸的死亡时间与死因。纳粹德国官方除了让德军士兵和当地民众到现场参观外，也允许德国占领区的波兰红十字会成员与波兰天主教会神职人员，甚至被拘禁的英、美、加拿大、波兰等国战俘参观卡廷村乱葬岗。从发掘出土的遇害者笔记或书信内容记载日期，及尸骸上的波军冬季制服，以及尸骸腐烂程度，证明波兰俘虏们在德国入侵苏联前一年就已遇害。从部分遇害者身上找到的身份证明文件与私人物品所有人姓名加以比对，这些尸骸正是1940年春季失踪的波兰俘虏。为争取德军占领区的波兰民心，德军为在卡廷村找到的波兰俘虏遗骸举行隆重军礼和宗教仪式后下葬。

　　苏联官方对此立即否认，声称此事为纳粹德国栽赃。波兰流亡政府公开邀请国际红十字会介入调查真相，并要求苏联政府作出合理解释，苏联索性于1943年4月26日与波兰流亡政府断交。

　　苏军在1943年7月间的库尔斯克战役后乘胜追击，于同年9月间夺回斯摩棱斯克。苏联官方为了推翻德方的说法，也煞有其事组成特别委员会将先前德军发掘出土下葬的波兰俘虏遗骸再度挖出来勘验，由波兰人民军在卡廷村重新举行仪式安葬，并称波兰俘虏是于1941年秋被占领该地区的德军杀害。二战结束后，苏联安排了一场军事审判，德军战俘在死刑威胁下便按照苏联官方事先拟好的说法，一口咬定卡廷大屠杀是德军所为。

　　二战后的苏联官方对卡廷大屠杀真相三缄其口，相关文件档案（包括斯大林等苏共中央政治局成员签字批准处决波兰俘虏的会议记录和遇害波兰俘虏名册）被作为最高机密封存。苏联声称卡廷大屠杀是纳粹德国罪行的官方说法，直到1990年（卡廷大屠杀发生50周年），才被戈尔巴乔夫推翻，其坦承处决波兰俘虏由苏联政府下令所为。苏联解体后，1990年代初期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向波兰提供部分解密的苏联文件，并同意让波兰政府发掘Mednoye等地的波兰遇害者乱葬岗。

　　2010年4月10月，为纪念卡廷大屠杀70周年，波兰总统卡钦斯基与随员搭乘图-154专机飞往斯摩棱斯克，专机却在降落时坠毁，乘员全部遇难。俄罗斯议院在这桩重大飞行事故发生后通过决议，谴责斯大林统治时期犯下的卡廷大屠杀罪行。

　　白云 改编 编辑/郑双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