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中的婚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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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6-12-05 11:02
第九章 费尽心机的逼婚条件
欢镜听慢慢走到悬崖边,来到那棵柑橘树下。悬崖下面,便是满峡谷的果树,鸟儿们在果林间飞来飞去,看着它们从这棵树不停地飞跃到那棵树的情形,似乎比果农在丰收季节里的身影还要忙碌。白元春还没回来,他坐到树下的竹椅上,双眼仍旧俯视着峡谷下面那些飞上飞下的鸟儿们。渐渐地,他的心境浸入一种缥缈如薄烟似的情绪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轻触他的鞋边,回过头,发现那只黄狗正在脚旁尖耸鼻孔仔细地嗅着,紧接着,他发现一个年轻女人,穿着一身银色的旗袍,头上戴着一顶半新半旧的草帽,手中挎着一个竹篮,满脸冷漠地站在他身后。那年轻女人长得跟白元春一模一样。他以为是白元春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衣服。
对方仍旧冷漠着脸,说:“欢镜听,你认错人了。我是白元春的姐姐。”
欢镜听一下子从竹椅上跳起身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方。他不敢相信这个与白元春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会是那个面目模糊不清的姐姐。对方没有理睬他的惊疑,却指着一个地方:“你站到那儿去。”她说的“那儿”,就是刚刚欢镜听与白元春站立的地方。
欢镜听一边走,一边回头,心中的惊疑越发浓烈了。明明是“换装”后的白元春,对方却偏偏说她是白元春的姐姐,岂不是咄咄怪事?等他站到先前那个地方后,对方已经坐到了竹椅上。这一次,对方是挺直着身子,斜对着他,双腿并拢,两手很优雅地迭到小腹上。头上,没有草帽。椅前,没有竹篮。脚旁,没有黄狗。这一次,对方虽然用一种很古典很淑女的姿势——甚至是一种美到极致的坐相(坐姿)端坐在竹椅上,然而,处于这样一种大环境里,对方端坐的姿态反而让人产生不伦不类的感觉。她说话了:“欢镜听,请你仔细看看我现在的坐姿,看清楚了吗?”见欢镜听默默地点点头,她浅浅地笑起来,“欢镜听,请你说实话,这个画面,可以拍出《橘乡》效果来吗?”见欢镜听默默地摇摇头,她仍旧浅浅地笑着,“欢镜听,这个坐相(坐姿),就是当年你哥哥费心费力为我设计的。你说说看,假如《橘乡》就这样拍出来了,你哥哥会成为名人吗?”跟着,她鼻孔轻轻哼了一声,“先前,我说你哥哥聪明,是因为他知道在橘乡的橘树下,设计一种很招眼的坐相(坐姿);后来,我又说你哥哥太文人气,是因为他的审美观都是在书斋里学来的,这种坐相(坐姿),虽然美得精巧,但是,就像他书桌上的笔筒,除了摆设,一丝一毫的活力都没有。”
一时间,欢镜听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她真的是白元春的姐姐吗?欢镜听暗暗想道,一个乡村女人,真的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艺术大道理来吗?欢镜听实在忍不住,说:“你不像我想象中的姐姐。”
没想到,她听了这句话,两眼滚出了泪珠。她远远地指着山天峡的柑橘林,说:“当年,你哥哥拍了很多果农攀到果树上、双眼望着果子、一脸幸福无比的相片,哼,这样的所谓艺术,还不如亲眼看果农去采果;后来,你哥哥也发现这条路行不通,就设计了一个很古典很淑女的坐相(坐姿),弄一个很上镜的乡村少女端端正正地坐到竹椅上,哼,这样的所谓艺术,还不如直接到照相馆拍照。”
欢镜听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问:“难道,是你设计了《橘乡》?那幅后来让我哥哥成名的《橘乡》,难道,是你的创意?”
她的脸上立刻泛起一层往事历历在目般的旧日光彩,骄傲地扬起下巴:“当然了。”
欢镜听激动地跑到她面前:“那幅《橘乡》太成功了。我哥哥靠《橘乡》,一炮走红。”
这时候,她的眼睛里盛满了对往事的辉煌回忆。她说:“欢镜听,你那个傻哥哥做梦都没想到,一个农村少女,心中居然装着如此美妙的创意。”她骄傲地说,“我记得,我刚把创意给你哥哥讲完,他立刻疯子似的大喊大叫起来,紧紧地抱住我,在我脸上狂吻,还留下了许多口水,弄得我一脸脏兮兮的。”欢镜听对她话中的夸张成分一点都不怀疑,应该说,大凡搞艺术的人,都完全能够理解哥哥当时的手舞足蹈以及哥哥当时的得意忘形。她仍旧骄傲地扬起下巴,说:“开始,我故意不配合你哥哥,故意跟他捣乱,哼,把他急得双脚乱跳。”说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后来,你哥哥一再求我将创意付诸实现。我一看,火候差不多了,于是,我就提出了一个条件。”
那个所谓的条件,就是“逼”哥哥同意她的求爱。
说实话,欢镜听很难准确地理解哥哥当时的心态。你可以说哥哥是为艺术献“身”,也可以说哥哥是为了个人的事业动了一回“嘴”,总之,哥哥是被“逼”无奈,答应了姐姐的求爱条件,并且,哥哥用他响亮的吻,敲响了一个农家少女情窦初开的芳心。
这时候,她闭上双眼,下巴仍旧骄傲地扬着,时光似乎在倒流,沉浸到当年的幸福时刻里。许久,见没有什么动静,她脸上滚过一阵又一阵的红潮。她低低地说:“你为什么还不亲我呢?”
欢镜听知道,对方的心思已经回到记忆中去了。他想,此时此刻,我作为哥哥的替身,吻她,不应该是心怀不轨吧。于是,欢镜听卷起嘴唇,在对方红潮滚滚的脸上,响亮地亲了两下。欢镜听上当了。他的嘴唇还没从对方脸上完全移开,便禁不住大惊失色。他一直以为,他是作为哥哥欢天喜的替身吻白元春的姐姐,由此推理,他怀中的这个她,自然就是白元春的姐姐。然而,当一阵得意的轻笑声突然清明地叩响他的耳鼓时,他脱开身,猛地退后几步。天哪!这笑声他太熟悉了。这是白元春的笑声。白元春缓缓地张开双眼,滚烫的脸上现出红色的笑纹。“城里来的哥哥……”她只说了半句话。
欢镜听使劲拍了一下脑门,有些恼怒起来:“白元春,你为什么要扮成姐姐来害我?”
白元春不紧不慢地反问:“我把初吻献给了你,怎么能叫作害你呢?”顿了顿,她又轻声补充道,“城里来的哥哥,你放心好了,我跟姐姐的思想观念不一样,我不会因为吻了你、你也吻了我,我就非你不嫁了。”她冷笑一声,“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事情,现在,怕是很稀罕了。”
听到白元春这句话,欢镜听原本紧张的心情缓缓松弛下来。他看看天色,说:“快到中午了,我肚子也饿了。我们回草庐去吧。”
仍旧是白元春端着那把旧式竹椅、仍旧是黄狗在前面引路,他们默默地回到了草庐。
当天下午,欢镜听一直想找机会见一见白元春那个神秘的姐姐。说姐姐神秘,一点也不过分。他从三年前第一次走到草庐前到三年后的今天住进草庐里,他见到的姐姐,均是穿着银色旗袍的背影。他问白元春:“姐姐为什么不愿见我呢?”
白元春先是埋下头,许久,她才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谁叫你姓欢呢!”
当天晚上,姐姐仍旧很古典很淑女地坐在门帘后面,仍旧在幽暗处注视着欢镜听。想了想,欢镜听走近帘前,说:“姐姐,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姐姐先是幽幽地叹口气,继而很简单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欢镜听往前走了一步,一只手差一步摸到珠帘。他问:“姐姐,我可以见一下你的真面目么?”
“欢镜听,不行。”这一次,姐姐毫不犹豫地说,“当年,我送你哥哥到山天峡时,曾经手指苍天发下毒誓。”
姐姐话中的毒誓内容,白元春曾给欢镜听讲过。故事的内容尽管很丰富,但故事线条却很简单:前文说过,哥哥为了拍到《橘乡》,被“逼”同意了姐姐的求爱。在哥哥这方,完全是一种随机应变的权宜之计,然而,对于刚刚情窦初开的姐姐来说,一见钟情的白马王子许下的每个权宜之计的诺言,她都认认真真地刻到心里去。分手之际,姐姐充满渴盼地问:“欢天喜,你什么时候来娶我?”
哥哥说:“如果我一去不复返、你再也见不到我了呢?”
姐姐双眼盯住哥哥,说:“如果你一去不复返,如果我再也见不到你的人影,那说明我这双眼睛还不如两只狗眼。”
哥哥终于离开了山天峡。就在那年,哥哥的《橘乡》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再后来,哥哥定居广州,还娶了一个南方姑娘为妻。
第十章 小溪流上的处女夜航
第二天上午,离开草庐时,欢镜听又一次来到了珠帘门前,他说:“姐姐,我走了。”
姐姐还是像昨天一样,很古典很淑女地端坐在旧式竹椅上。对于欢镜听的告辞,她仍旧是异常简单地说:“你走吧。”接着,姐姐朝另一个方向细细地说着什么。一会儿,黄狗从门帘里钻出来,径直跑到另一间屋子,等它出来时,嘴上已经咬着一个竹篮,篮子里放着几棵白嫩嫩的竹笋。姐姐说:“欢镜听,我叫黄狗送你一程,那些竹笋,你带回家去。”
欢镜听四处看了看,非常奇怪,居然没有看见白元春的身影。他想,白元春明明知道我今天上午要离开草庐,这会儿,白元春是不忍心送行呢还是不愿意与我告别?黄狗先是跑到院坝里,回头见欢镜听还没动步,它放下竹篮,跑回屋朝他汪汪地叫了几声,声音里透出“赶快出门”的不耐烦心态。
姐姐在门帘里轻笑起来,说:“欢镜听,黄狗在催你上路了。”欢镜听问:“白元春呢?她到哪儿去了?”
姐姐沉默了一下,说:“你不要理她。我这个妹妹,有时候,她比我还要怪异。唉……”
欢镜听再次看了看简陋的草庐,忽然间,他鼻子有些发酸。他说:“姐姐,过段时间,我想办法把你与白元春搬出这里,搬到江津城……”
“我不会去的。”姐姐打断欢镜听的话,“我生在草庐,死,也要死在草庐。”
欢镜听终于跨出了草庐。黄狗叼着竹篮,走在前面。他一路走,一路回头。他希望看到白元春,不明白白元春为什么不与他告辞?
许久,他再一次站在那座小小的石拱桥上。桥下的溪水清洗着他的听觉,在哗哗的流水声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丝年轻女人的哭泣。他往下一看,只见白元春穿着一件翠色的衣服,将白白的双脚浸到冰凉的溪水里,一如他几年前认识时的情形。泪水立刻蒙住了他的双眼,他轻轻地说:“白元春,水太凉,快穿上鞋。”
白元春缓缓地抬起头,泪珠从她眼睛里滚到白净的脸盘上,又从脸盘上掉入透明的溪水里,似乎撞出叮咚的响声。桥下的溪水里,浮着一个竹排。许久,白元春站起身,指着竹排,问:“城里来的哥哥,我可以用竹排送你回城么?”
欢镜听并不知道这条溪水流向哪儿,然而,既然白元春说送他回城,那么,溪水的流向,应该是江津城吧。等他站到竹排上后,白元春手持一根竹竿,将竹排撑离溪岸。立刻,竹排顺着溪流,朝下游飞快地漂去。他奇怪地望着白元春,问:“你为什么要安排我乘竹排、走水路?”
白元春脸上一红,又开始了她的讲述。
当年,姐姐在山天峡送走哥哥后,没多久,父母亲在不长的时间里,相继生病而亡,只剩她与妹妹相依为命。姐姐盼望心上人——哥哥欢天喜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她。可是,日子像溪水一般哗哗流去。一天的日子过去了,一月的日子过去了,一年的日子过去了,姐姐心中渴盼的那个人影,没有一点消息。终于,在夏季里的一天,在一个太阳即将落坡的时候,忍受不住相思之苦的姐姐,揣着一身初恋少女无限的勇气,带着妹妹和黄狗,走出草庐,奔到山脚,准备乘车到江津城去找哥哥欢天喜。可是,等她俩到达小乡场时,才发现犯了一个常识性的大错误:天都快黑了,哪里还会有开往江津城的汽车呢?就在姐姐无奈之际,她偶尔听饭店老板提起,有一次,因为一件紧急事情,饭店老板只能连夜乘自家的竹排,顺着溪水漂流,不到半夜,就到达江津城了。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姐姐当机立断,找了一个借口,将妹妹和黄狗托付给饭店老板,自己则悄悄跑到石拱桥下,寻出饭店老板的私人竹排,开始了她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勇敢的夜航。姐姐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饭店老板那种“不到半夜就可到达江津城”的说法,犯了一个极大的地理认识上的错误,等姐姐顺着溪水漂到几江河上时,已经快到半夜了。这时候,展现在她眼前的,不是想象中江津城的辉煌灯火,而是悬挂在夜境深处的一轮红月亮,以及一艘停泊在江边的小小渔船。渔船上,一位老人坐在船舷边,左手端一杯白酒,右手持一根竹烟杆。老人喝一口酒,吸一口烟,似乎,烟锅里忽明忽暗的烟草,就是老人最好的下酒菜。那位老人是一个渔民,姓白,排行老三,绰号水上漂,姐姐后来叫他白三爷。开初,对于一个农村少女为了追寻爱情而采取这样一种勇敢的夜航方式,白三爷大为惊愕。他说:“我水上漂活了几十年,这是第一次见到。”接下来,白三爷将姐姐拉上小船,慨然说:“好,我水上漂敬佩白姑娘这份勇气。这样吧,我送你到江津城。”直到这时,姐姐才知道,江津城还在下游很远的地方。
故事讲到这里,白元春不再继续往下说了。欢镜听知道姐姐寻找的结果并不妙。
又过一会儿,竹排退却溪水,进入几江河。白元春朝夜境深处喊了一声,黑暗中,立刻响起一位老人洪钟似的声音:“我水上漂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渐渐地,一艘小船从夜境里现出船影,靠到竹排边。等欢镜听进入舱心时,看见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带着一脸的笑容望着他。这位老人,就是绰号水上漂的白三爷了。白三爷望着欢镜听,话,却是问着白元春:“他,就是你经常说起的那个城里来的哥哥——欢镜听吗?”见白元春点点头,白三爷哈哈一笑,举起手,高声吐出两个字:“开船。”
第十一章 欢镜听背着异姓姐姐出嫁了
一转眼,时令进入了深秋。一天晚上,白元春手提一个密码箱,在白三爷的陪同下,突然来到欢镜听家里。她把密码箱放到茶几上,取出一沓钞票,放到他面前。欢镜听不解地看看她,又不解地看看白三爷,问:“白元春,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元春一本正经地说:“哥哥,我要请你帮一个忙。”原来,白元春的姐姐将于近几天结婚,她请欢镜听以自家姐妹娘家人的身份,再邀约一些有身份的朋友,前去参加她姐姐的婚札。欢镜听知道,在一些偏僻的乡村,一个女子嫁入夫家后,她娘家是否有几位很有身份的人物,将直接影响着她在夫家的地位。白元春指着那沓钱,说,“这些钱,是付给你那些有身份的朋友们的报酬。”
欢镜听望着茶几上的钱,开着玩笑:“你只付报酬给我那些朋友们,为什么不付报酬给我?”
白元春使劲擂了他一拳,红着脸说:“我姐姐不是你姐姐吗?姐姐出嫁,你这个当弟弟的非但收不到好处,反而还应该送一份大礼。”
白三爷在旁边大笑起来,说:“白元春这一军将得好。这一次,欢经理不想送大礼都不可能了。”忽然,白元春遗憾地说:“可惜,姐姐结婚的时候,我刚好要外出。”
欢镜听惊疑地望着白元春,心想,她跟姐姐是相依为命的两姐妹,姐姐成亲那天,她为什么避开呢?欢镜听正想开口,猛然看见白三爷朝他递了个眼色,便将疑问压回心底,同时,把茶几上的钱推还白元春:“钱,你收起来。”他说,“姐姐的婚事,由我这个当弟弟的亲自出面操办。”
白三爷急忙说:“那一套婚事,你不用费心,我已经操办好了。不过,有些事情,是必须要你这个娘家兄弟出面才行。”
没几天,姐姐的婚期终于到了。那天,天还没亮,欢镜听就起程了。等他赶到山天峡时,才上午九点多钟。这一次,还没等他朝悬崖方向望去,他便听到一个年轻女人的歌声。非常奇怪,歌声里没有喜悦,只有幽怨、还有哀伤。跟着,他远远望见一个白衣女人,站在悬崖边那棵柑橘树下,头上戴着一顶草帽。一只黄狗坐在白衣女人脚旁。他将两手卷到嘴前,大喊一声:“姐姐!”听到喊声,黄狗立刻跳起身,朝他汪汪地招呼起来。与此同时,他看到姐姐缓缓摘掉头上的草帽,远远扔了出去。紧接着,姐姐又推了一下橘树,树身立刻倾倒下去。很明显,那棵橘树已经提前锯断了。于是,那棵曾经留下了姐姐的初恋、那棵曾经让哥哥以《橘乡》一炮走红的柑橘树便轰然一声,与随风轻舞的草帽一起掉进了深深的峡谷。黄狗在山天峡的半路上迎住了欢镜听。当它把欢镜听引进竹林时,他看见草庐的院坝上已经站了一班鼓乐手。按照乡间的风俗,那鼓乐班子为他奏了一曲《弟归来》——一种很喜悦的民间曲调。他立刻撕开一条高档香烟往每人手里塞了一包,说:“今天我姐姐出嫁,辛苦你们了。”
一位鼓手对另一位乐手悄悄说:“过去,白元春说她有一个城里的哥哥,很吃得开(有能力),我还不信,以为她娃娃是冒皮皮(说假话);今天,看她哥哥一出手就是每人一包高档烟,龟儿子,老子现在才相信白元春说的话是真的了。”
欢镜听走进草庐,看见姐姐穿着银色的旗袍,仍旧用过去那种很古典很淑女的姿势,坐在珠帘小门后面的旧式竹椅上。他不解地问:“姐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应该穿红衣服呀?”
姐姐平静地说:“我穿白衣出嫁,是与饭店老板讲好条件的,何况,我头上盖着红布,有一点喜色就行了。”果然,一块红布,把姐姐的头盖了起来。
这时候,鼓乐班子的头儿走到珠帘小门前,对姐姐说:“时间到了。”见姐姐点点头,头儿退了出去,片刻间,院坝里便响起喜气洋洋的乡村乐曲声,只听头儿高声说:“出门。”
姐姐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出珠帘小门。她说:“弟弟,背姐姐下山。”
由欢镜听这个“娘家弟弟”背着姐姐走到山下的乡场小饭店,事前,白三爷已经跟他交代清楚了。他蹲下身,说:“姐姐,上来吧。”当姐姐贴到他的后背上时,他暗暗吃了—惊。先前,他以为姐姐一定会像白元春一样,身材丰腴。如今,他摸着的,竟然是一副皮包骨头。看来,姐姐的骨瘦如柴,一定是相思病害的。黄狗走在前面。他背着姐姐走在中间。鼓乐班子跟在后面。没多久,他们行走在峡谷间的小路上。在塞满峡谷的喜乐声中,姐姐轻轻哭泣起来。他说:“姐姐,今天你要高兴。”
姐姐一边哭泣一边说:“我高兴。我怎么会不高兴呢?”她双手抱住欢镜听的脖子,“当年,在山天峡,我曾经当着你的哥哥,对天发过毒誓。”
欢镜听眼圈顿时红起来:“姐姐,今天这个日子,不要重提过去的旧事。”
姐姐幽幽地叹口气说:“欢镜听,今天这个日子,能够让欢家的男人背着我下山嫁给饭店老板的大儿子,唉,对我来说,真的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山天峡到了。
姐姐说:“我想下来站一会儿。”欢镜听把姐姐放到小路上。她转过身,先是默默地望着悬崖方向,喃喃自语道:“柑橘树没有了。梦也醒了。”跟着,她朝着那里跪了下去,磕了三次头。最后,她站起身,说:“我的初恋,永远死了!”
就在这时,山脚下的小乡场上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声音——是迎亲的炮竹。欢镜听仍旧背着姐姐,姐姐的双手仍旧抱住他的脖子。姐姐说:“这炮竹,好响。”
第十二章 别开生面的婚宴
在这个偏僻的乡场上,人们对于今天这场奇特的婚礼,包括饭店老板一家人,都是闻所未闻。
众所周知,按照中国人的习俗,男女之间结成秦晋之好,一般情况下,女方陪嫁妆,男方办酒席。尤其在乡村,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几乎是铁打的。然而,前几天,白三爷找到饭店老板,丢下一句话:“新娘子在城里的兄弟讲了,一切由他操办,你们只把新房布置出来就行了。”
对于白三爷的话,饭店老板是既喜且惊又生疑。喜的是:他们不用花一分钱,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娶进一个儿媳妇;惊的是:儿媳妇的娘家兄弟,居然送出了这样一份大礼;疑的是:既然酒席由娘家兄弟操办,为何没有丝毫动静?一直到今天上午,男方所有赴宴的亲朋好友到达乡村饭店后,无不暗暗惊疑。饭店里,不但没有任何办酒席的热闹,就连炉膛,都一反常规地熄了火。亲朋好友纷纷用疑惑的眼光奇怪地打量着饭店老板。老板是早就读懂了他们眼光中的意思。他一次又一次地贴近白三爷身边,苦着脸问:“白三爷,吃喜酒的客人们不断线地到来了哟。你看,我家里仍旧冷锅冷灶。她那个娘家兄弟,会不会跟你开个玩笑?”
白三爷坐在凳子上,他一边抽着烟,一边说:“吃午饭的时间还没到,你急啥子嘛?”
老板娘也走过来,不放心地对白三爷说:“其他事情水(假)了没关系,我大儿子的婚事如果水(假)了,我们这一家人的脸面,就全丢尽了哟。”
临近午时,远方忽然传来几声汽车的鸣叫声:嘟嘟嘟……
这时候,白三爷站起身,将竹烟杆往后颈窝一插,大声说:“准备吧,他们来了。”白三爷话中的“准备”,是指饭店门口特意空出来的一大块地方。
一会儿,两辆大客车开到乡场边停下。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对围观的人们大声问:“哪家办喜酒?请帮忙带个路。”
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将他带到饭店老板跟前。还没等那个中年男人开口,白三爷抢前一步,先是拱手行了一个江湖礼,然后指着门口的空地,说:“胖师傅,就在这个地方。”
胖师傅显然认识白三爷。他笑着对饭店老板说:“咦,你的面子硬是大哟,儿子娶堂客(夫人),婚礼要由水上漂出面亲自操办。”随后,他朝着远处招招手,高声喊道,“把战场(工作场地)摆到这里来。”须臾,十多名身穿白衣服的男男女女,从客车厢里抬出许多箩筐,片刻间,那块空地上,便建立起了一个现代化的露天厨房。一切食物,都已经弄成半成品,只等开席时间一到,便立刻下锅。饭店老板本身也是开餐馆的,他一眼就认出这些人是城里的厨师。然而,他一眼认不完的,是那些各类品种的菜肴。毕竟,在偏远的乡村,在他这间小小的乡村饭店里,有许多菜肴是无法派上用场的。又过一会儿,几辆货车开来了。在白三爷的指挥下,从车上跳下几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将一张又一张活动桌子,用最快的速度组装起来,再顺着小小的青石板街道,几乎从街头摆到了街尾。饭店老板瞪大双眼,一张挨一张地数过去,最后,他转身对老婆说:“我的妈呀,整整五十张桌子,我们哪里来这么多的亲戚朋友?”
老板娘的惊愕程度比丈夫还厉害。她简直有一种要震晕过去的感觉。白三爷冷眼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冷冷地说:“哼!五十张桌子不算多。如果白姑娘的娘家人全都赶来的话,再放一百张桌子,也许都不够坐的。”
饭店老板连连点着头,脸上那一份恭敬的神情,是饭店老板娘从未见过的。
忽然,远处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炮竹声。乡场上的人们立刻轰一声朝场外跑去。只见弯弯曲曲的黄土公路上,十辆大客车一辆紧跟一辆地开过来。白三爷拉着饭店老板的手,说:“白姑娘的娘家人来了,你这个当老人公的,快去迎接吧。”
饭店老板与夫人站在场口,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些从大客车里跨出来的所谓的白姑娘的娘家人。那些娘家人走到他们夫妇面前,一个挨一个地与他俩握着手,还礼貌地问候着。一些娘家人客气地说:“老板,女儿嫁到你们家里来就是你们家里的人了,往后她有得罪两位老人的地方,请你们多包涵。”
虽然,娘家人说的是客气话,但是,在饭店老板听来,无疑类似于某种性质的警告。等把众多的娘家人安排坐下后,饭店老板转身拉起夫人的手,悄悄说:“往后,白家姑娘,你要好好待她,更不许嫌弃她。”夫人连连点着头,说:“我晓得,我晓得。”她苦笑了一下,“你睁开眼睛看看,白家姑娘的娘家人,我们敢招惹谁呀?”
这时候,一支由青年男女组成的乐队,手持金光灿然的乐器来到饭店老板面前。乐队指挥问:“欢经理是从哪条路背姐姐下山?”
还没等饭店老板反应过来,白三爷立刻抢过话头:“石拱桥。”接着,白三爷将乐队带到那座小小的石拱桥上。
乐队成员们刚刚站好,就有人惊喜地说:“来了。我看到新娘子的弟弟背着姐姐下山来了。”
第十三章 《橘乡》图下新娘的真面孔
欢镜听背着姐姐,跟在黄狗后面,一步一步地走下山来。姐姐听到山下惊天动地的炮竹和沸腾的人声,伏在他背上,问:“弟弟,小乡场上,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姐姐,厨师是我在城里的大饭店请的;至于那些娘家人,他们大多数都是我公司的员工。”欢镜听笑了笑,“我是公司的总经理,请员工们参加姐姐的婚礼,他们没有不乐意的呀。”他说,“还有那支乐队,是我到一家舞厅聘请的。”
姐姐又问:“我白家跟他们没有交往呀?”
欢镜听说:“因为我是你的弟弟,所以,他们今天专程到这里,就是要亲眼看一看,欢镜听是如何背着姐姐下山,如何送姐姐出嫁的。”话音刚落,身后的鼓乐班子便叮叮咚咚地敲打起来。
这时候,欢镜听的脚已经踏上了石拱桥。乐队指挥赶紧迎上来,朝后面的乡村乐手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停下。乡村曲调刚一消失,乐队指挥便朝青年乐队做了一个开始的动作。于是,雄壮的《婚礼进行曲》,响彻在流水潺潺的溪水之上。姐姐忽然说:“弟弟,放我下来,我在桥上休息一下。”
欢镜听明白了姐姐的心思。
他将姐姐放下来,牵着姐姐的手。在《婚礼进行曲》中,他俩缓缓走到桥栏边。姐姐浑身战栗着,望着溪水流去的方向,似乎浸入到当年悲壮的夜航里。慢慢地,盖到她脸上的红布,渐渐地浸湿起来。欢镜听想,一定是桥下的溪水,流进了姐姐眼里。跟着,姐姐忽然跪到小桥上,朝溪水流去的方向,叩了三个头。等她站起身时,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欢镜听,过了这座小桥,从此以后,我心里,再也不会牵肠挂肚地想着你哥哥欢天喜了。”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年轻男人,立刻惊呆了欢镜听的双眼。天啊!新郎倌竟然是一个脸孔长错了方向的偏颈。就在这座小小的石拱桥上,偏颈从欢镜听手里接走了姐姐,手牵手地走进了新房。他呆呆地俯视着小桥下的溪水,似乎,潺潺的流水从他左耳灌进、右耳奔出,留在他心里的,只有轰轰作响的震惊。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姐姐会选择一个偏颈——残疾人作为自己的丈夫。难道,姐姐的选择是一种报复行为?那么,她是报复哥哥欢天喜呢,还是报复她本人铭刻心底的初恋?
许久,白三爷走到欢镜听身后,说:“新娘子——你姐姐请你。”
欢镜听猛然转过身,一把抓住白三爷,既惊且疑地说:“姐姐为什么会选择一个……?”他努力压回了后面的话。
虽然,欢镜听没把话说透,但是,白三爷已经听明白了。他避开了欢镜听的问题,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白元春的姐姐,你到现在都不认识。现在,她请你到新房去认识一下。”
仔细想来,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个欢镜听背下山脚、嫁入夫家的姐姐,直到现在,他这个娘家弟弟都没看到过一眼她的真面孔。
在白三爷的陪同下,他进入新房里面去。新房里最引人注目的摆设,便是一幅嵌在玻璃镜框中的相片。那幅相片,就是由姐姐创意、并亲自做模特儿的《橘乡》。像片下方,摆着一把新编的竹椅。此刻,姐姐正用欢镜听很眼熟的那种古典淑女的姿势,静静地坐在竹椅上。新房里,没有其他人。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姐姐细细地问:“白三爷,你告诉欢镜听了吗?”
白三爷的眼眶忽然红了起来,他哽咽着说:“没有。”
姐姐深深地叹口气,对欢镜听说:“弟弟,现在,你可以看看姐姐的容貌了。”说到这里,姐姐缓缓地扯掉头上的红布。
顿时,欢镜听发出惊恐的叫声。惊恐中,他刚要转身往门口跑去,白三爷却一把抱住他:“冷静,你一定要冷静。”
欢镜听看到的姐姐,不仅是一个瞎子,而且,她的整个脸孔上,全是横七竖八的伤痕。这时候,姐姐反倒显得很平静,她说:“欢镜听,这就是你姐姐的真面目。”她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过去,我一直不让你见我的脸孔,是怕吓着你。”
好一会儿,欢镜听才定下心神。他走到姐姐跟前,抚摸着对方脸上的伤痕:“姐姐,你的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三爷接过话头,说:“这个事情,我最清楚。”
当年,在那个有着红月亮的晚上,姐姐夜航到几江河上,无意中碰到水上漂白三爷。白三爷被姐姐的一片痴情感动了,便用小渔船送姐姐到了江津城,找到了欢家。然而,那时候,哥哥欢天喜凭着《橘乡》带给他的好运,已经在广州打开了局面,开创了自己的事业。对于欢氏家族的人来说,他们从来没有听欢天喜说起过这件事,也就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乡下的初恋情人找上门来。于是,他们打电话到广州。待核实了姐姐的身份后,欢家人做出一副啼笑皆非的神态,他们对姐姐说:你不是我儿子的恋爱对象,你只是他拍《橘乡》的一个模特儿而已。欢家人还告诉她,我儿子在广州已经结婚了。客观地说,哥哥欢天喜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不承认白元春的姐姐是他的情人,似乎也说得过去。问题是,哥哥欢天喜面对的是一个对他一见钟情的少女,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影响少女一生的幸福。那位有着水上漂绰号的白三爷,虽然敬佩姐姐的夜航,但是,对于她后来失魂落魄地走出欢家大门,却在白三爷的意料之中。不仅如此,通达人情世故的白三爷还知道,他如果不把这个遭受失恋打击的少女送回家,那么,少女很可能在半路上,做出意外的举动来。于是,侠肝义胆的白三爷,亲自送姐姐返回了草庐。然而,白三爷万万没有想到,等他返身走到山天峡时,他猛然听到一阵凄婉的歌声。歌声从悬崖边的一棵柑橘树下传来。紧接着,他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折了一枝树枝在手里,往悬崖外面纵身一跳……那个跳崖的少女,就是姐姐。也许,姐姐纵跳的力量不够,她没有直接掉入谷底,而是落到半壁间的荆刺丛里。等白三爷把她救下来时,姐姐的眼睛已经被柑橘树上的利刺弄瞎了,一张白净而清秀的脸庞,布满密密麻麻的伤痕。这以后,成为瞎子的姐姐,外界的光明彻底地与她绝了缘。只有那只黄狗,带着她行走在过去熟悉的小路上。姐姐把她的伤痛压在心底,与妹妹白元春在草庐里相依为命,过一份凄苦而平静的日子。一直到三年前的一个冬天,一个年轻男人闯入一片竹林,打破了她古井似的生活。那个年轻男人,就是欢镜听。
白三爷说到这里,脸上已经淌满了老泪。姐姐拉住欢镜听的手,接过白三爷的话:“欢镜听,我白家是不是在前世欠下了你们欢家一笔情债?当年,我对你哥哥一见钟情,才落得了这般下场。没想到,三年前,我妹妹白元春一眼看见你,她那颗春心,就再也安静不下来了。”
姐姐发现白元春对欢镜听一见钟情后,心中的害怕与担忧没有一天停止过。两年前,她找了一个很正常的借口,说家庭经济太拮据,强逼白元春离开草庐,到异地他乡做柑橘酒生意。姐姐为什么要逼白元春离开草庐呢?因为,姐姐从自身的遭遇中,悟到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当年,她之所以会为了一份根本不存在的初恋,做出舍身跳崖的举动,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视野太狭窄,无法走出情感的误区,所以,她逼白元春离开草庐到外面做小生意,就是希望妹妹去开阔眼界。应该说,姐姐的心血没有白费。姐姐说:“欢镜听,一年前,我为什么要请你到草庐过年?”尽管,白元春做柑橘酒生意,在外面开阔了眼界,但是,她对欢镜听那份钟情,仍旧怀有一种幽幽的牵挂。于是,姐姐做了一个试验——姐姐请欢镜听到草庐过年,试一试欢镜听与白元春之间到底有无真正的缘分。最后,双目失明的姐姐,用她最玲珑的心、最聪敏的耳朵,非常准确地摸准了欢镜听内心深处的情感。姐姐郑重地对妹妹白元春说:“你那个城里来的哥哥欢镜听,只把你当作一个可亲可爱的乡下小妹妹,他对你只有兄妹之情,不会产生真正的爱情,你俩不可能结成夫妻。”于是,过完年,白元春便离开草庐,到广州去了。
欢镜听急忙问:“姐姐,白元春为什么天遥地远到广州去呢?”
姐姐笑了笑,反问:“欢镜听,你难道希望白元春一辈子枯守在山天峡的草房中吗?”就在这时,外面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炮竹声。只听司仪高声喊道:“开席。”
这时,新郎倌“偏”着僵硬的脖子走了进来,望着欢镜听“嘿嘿”一笑,把姐姐从竹椅上牵起。一瞬间,欢镜听明白过来,双目失明的姐姐,正需要这样一双手,一生一世地牵着她;反过来说,面目丑陋的偏颈丈夫,娶一个瞎了眼睛的女人,在生理上,似乎是最合理的互补——只有这样的互补,双方才不会嫌弃对方。那么,是谁做了这样一件好事呢?做这件好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水上漂白三爷。白三爷满眼泪光地望着姐姐,话却是对欢镜听说的:“我与白家姐妹,原本没有一点点儿关系,只是因为那次夜航认识了她,又加之我也姓白,便收下白家姐妹做我的干孙女。”做了白家姐妹干爷爷的白三爷,一直为姐姐的婚事操着心。在熟透人情世故的白三爷看来,要使双目失明的姐姐过一份正常人的生活,不受乡邻们的欺辱,除了给姐姐物色一个五官同样不正常的男人之外,还要让乡邻们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虽然,姐姐的眼睛是瞎的,但是,姐姐众多娘家人的眼睛,却都是一双一双的精光逼人。于是,饭店老板的偏颈大儿子,就成为姐姐最理想的男人。白三爷拉住欢镜听的手,情真意切地说:“欢经理,我水上漂活了几十年,最看不惯那些讲排场的人。”他一只手指着姐姐,“然而,这个排场,却事关她往后的生活,却不能不讲。”他听了听外面此起彼伏的炮竹声,感慨地说:“今天这个排场,就连我都没看到过。啧啧啧,太好了。”欢镜听把姐姐重新扶到竹椅上坐下,忽然,他跪倒在姐姐脚下。姐姐惊讶地问:“弟弟,你这是干什么?”
欢镜听抬起头,两眼热泪滚滚而下,他说:“姐姐,欢家人……害了你……”
姐姐先是愣了一会儿,继而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说:“弟弟,其实,你哥哥没有什么错。这个道理,我后来才想通。可惜,等我想通这个道理的时候,我的双眼已经瞎了。”她一只手摸着欢镜听的脸,“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娘家的兄弟。”顿了顿,她又将另一只手递到偏颈丈夫手里,说:“开席了,人们想见新娘子了。”
欢镜听泪流满面地站起身。白三爷碰了碰他的手肘,示意他们先出去。
欢镜听和白三爷刚要跨出新房门的时候,他们身后传来姐姐担忧的声音:“我这个样子,不会吓着他们吧?”姐姐这句话,是对偏颈丈夫说的。
一股血性突然冲上欢镜听心间,他立刻转身,没有任何犹豫地抱起姐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新房门。第一个动作,他把姐姐放到饭店门口,扶着姐姐直挺挺地站在阶梯上;第二个动作,他又将偏颈丈夫拉过来,扶着对方与姐姐并排站到一起。他站在他俩后面,白三爷站在他后面。一时间,原本热闹异常的乡场上,顿时鸦雀无声。人们既对姐姐的瞎眼与麻花脸感到惊愕,又对新郎倌的偏颈感到惊愕,还对欢镜听的几个动作感到惊愕。欢镜听将目光从人们惊愕的脸上缓缓地扫过去,大声说:“今天,是我心灵最美的姐姐与心灵最美的姐夫成亲的大喜日子,我希望大家记住,他俩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夫妇。”话刚说完,两行热泪淌满他的脸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乐队指挥。他先朝欢镜听竖起大拇指,跟着转身向队员们做了个开始的手势。于是,辉煌的《婚礼进行曲》再一次响彻小乡场的上空。接下来,便是如雷的掌声和惊天的炮竹声……
不过,有一个谜团欢镜听一直都不明白:白元春为什么不参加她姐姐的婚礼?
文/欢镜听 责任编辑/郑心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