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拍时代

  • 来源:海外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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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7-10-30 11:19

2011 年,斯坦福大学的学者伊万·斯皮格尔和波比·墨菲指出,在不知不觉间,拍照这件事,在人们心中,已经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在《大西洋报》1859 年的一篇文章中,奥利弗·温德尔·福尔摩斯说,相 机就是“一面有记忆的镜子”。斯皮格尔和墨菲觉得,“记忆”太多了,反倒劳命伤神。所以他们开发了一款应用软件——快拍(Snapchat)。在快拍中,照片被浏览过一次后,就会消失。对于照片,快拍有着独特的理念 :因为现在拍照太轻松,成本太低了,所以,照片的纪念功能逐渐下降,变得越来越像一种沟通工具。因此,快拍的母公司,斯纳普(Snap)公司,并不是一家传统意义上的社交软件公司。快拍里面没有点赞、评论或置顶功能,只有“时间线”,它会计算在固定的时间内,你与其他用户之间交流往来的频繁程度。它关注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度,而不是知名度。人如其名,快拍是一家“视觉信息”公司。

吃过午饭之后,斯纳普公司的 CEO斯皮格尔轻轻把手机放在桌上,告诉我,现在智能手机正在逐渐取代传统的上网方式,他想知道,将来什么工具可以取代智能手机。整个硅谷都在追逐这股浪潮。Facebook 的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认为,虚拟现实技术是大势所趋 ;亚马逊公司的杰夫·贝佐斯则认为,语音识别技术,是新的宠儿。而斯皮格尔则认为,下一个站在时代的鳌头的,是相机。

这份预言很快就将接受检验,斯纳普公司将在年内在纽约证券交易所进行首次公开募股。3 月 1 日,斯纳普公司的估值为 240 亿美元,比去年同期上涨34 亿美元,单股价格为 17 美元。斯纳普公司去年的营业收入只有 4.05 亿元,能获得这样的市场估值太难得了。斯皮格尔对投资者设置了苛刻的条件 :所有公开发行的股票,没有投票权 ;斯皮格尔和墨菲持有的那部分股票,直到他们二人去世 9 个月之内,仍然享有投票权。

这两个条款让许多投资公司望而却步,任何投资者不可能从这二人身上获得公司的控制权,不然,斯纳普公司的市场估值还能够更高。在斯坦福,斯皮格尔主要负责产品设计。他的办公室里摆着一幅史蒂夫·乔布斯的画像。在斯皮格尔眼中,乔布斯是几乎完美的,除了一点——乔布斯对公司的控制不足。

快拍提供了无比流畅的视觉社交体验。根据尼尔森调查公司的数据显示,在 18 岁到 34 岁的群体中,几乎一半的人都在使用快拍。这种普及程度,超过网络电视 7 倍左右。它的用户平均每天打开应用 18 次,使用的总时长约 30 分钟。去年秋天,派杰投资银行(PiperJaffray)半年一期的问卷调查显示,快拍已经超过 Instagram 和 Facebook,成为青少年最常用的社交软件。许多孩子曾经翘首期盼自己满 13 岁,这样就能申请 Facebook 账号了。现在他们可不用费这个心了。而且现在快拍的成年人用户也在增加。尽管最近快拍用户增幅有所放缓,但是斯纳普公司表示,目前每天有 1.58 亿人使用快拍。

快拍的核心在于它巧妙地在趣味性和实用性之间寻求了平衡。公司的招股说明书中说,人们离不开手机和社交应用,就像离不开厕所一样。快拍严格执行“删除过时的照片信息”这一规则,让用户放下戒心,上传那些拍得并不完美的生活照片。用户还可以在这些照片上增加各种修饰,比如增添花样文本、增添恶魔角形状的头饰,或是使用各种滤镜,比如把人脸变成玉米棒,说话时口中喷出爆米花。快拍深知,人们绝大多数的日常对话是没什么深刻意义的。

话虽如此,但是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私密小空间。快拍刚刚上线时,很多成年人认为,这款应用最多被孩子们用来相互发裸照,这些好色的大人就是以这样好色的眼光来揣度青少年群体的,他们并不了解孩子的内心世界。不过快拍明白,青少年需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渠道来展示自我。

在 Instagram 上,很多青少年,在社交压力下深感忧虑,不敢在网上展示真实的自己,所以他们会申请马甲帐号,专门用来跟亲戚朋友交流。圣地亚哥州心理学教授简·特温格说 :“青少年特别需要安全感,尤其是在情感方面。他们清楚,即使自己在快拍上上传了一张做鬼脸的照片,或者用了什么滤镜,这些照片也不会被别人保存下来。他们更不会因此被他人取笑。”

在互联网时代,信息技术取得的最大成就,就是让获取信息的门槛越来越低。但是快拍在技术理念上,却逆其道而行之。在快拍上,用户之间无法相互比拼粉丝量、点赞量和评论量。创造快拍、使用快拍的这一代人,是希望弱化此类社会性网络互动的人。

伊万·斯皮格尔从外形上看,并不像一个想要从网络大潮中拯救人性的人。看看他,他这样的形象,放在青春电影里,就是个开着法拉利,在学校专横跋扈的纨绔子弟。他在洛杉矶长大,儿时每周都有 250 美元的零花钱。他还发表过歧视女性的言论,包括“妇联的荡妇”以及“激光枪瞄准女胖子”这类玩笑话。他还和前维密超模米兰达·科尔有过一段绯闻。事实上,他还真有一辆法拉利。《名利场》杂志上甚至还刊载了他穿着裘皮大衣,抱着小狗的照片,这品味,甚至比那些证券公司的暴发户还要逊。

或许正是因为斯皮格尔独特的理念,他才能把我们岌岌可危的网络世界从假新闻、自恋和黑客攻击中解救出来。斯皮格尔认为,网络生活虽然能让人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向不同的人展示自己,但始终应当适应和遵从现实生活。General Catalyst 风险投资公司的常务董事赫曼·特希夫在得知他的这一理念后,立刻决定向快拍投资。特希夫说 :“透过一个公司的产品,我们可以了解到产品背后的人,马克·扎克伯格就是个例子,他在大学阶段时,目光就放远到校园之外了。他认为多数人都被蒙蔽了双眼,人人都有看到一切的权利。这个理念就使 Facebook 营造了一个彻底开放的环境,虽然一开始也引起了不少混乱。透过快拍,我能看到伊万的理念,那就是尊重隐私,让网络技术帮助人们更好地做自己。”政治哲学家担心政府、保险公司、公司雇主能够窥测到个体的隐私。普通人担心自己的某些事情被朋友们取笑,或者被家长啰嗦。快拍提供的沟通方式是完全私密的。浏览某一用户的信息,必先得到其许可。就像斯皮格尔去年在某次会议上说的那样 :“我们的产品,避免了很多两代人之间的尴尬情景。”

2013 年,Facebook 感受到了来自快拍的竞争压力,出价 30 亿美元向时年23 岁的斯皮格尔收购快拍公司。斯皮格尔拒绝了,因此他在业界就获得了一个狂妄自大的名头,此前,他还像所有已经成名的硅谷公司一样,把自己的公司设在洛杉矶的威尼斯地区。在索尼遭到朝鲜黑客攻击的时候,索尼的 CEO 迈克尔·林顿,快拍公司的早期投资者之一,曾在电子邮件中表示他将从索尼离职,出任斯纳普公司的董事长,这意味着快拍的市场价值远大于 30 亿美元。他写道 :“如果你能真正了解到它的价值,就会明白它远不止这个价。”但是年轻又骄傲的斯皮格尔有自己的理由来拒绝这 30 亿美元。他自幼家庭富庶,父亲人脉广布,快拍可能是他人生中,脱离父亲影响,独立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机会。斯皮格尔不想谈论这段故事。

早在 2013 年的时候,他对于快拍在全球的定位就已经很清楚了 :“现在的网络世界,让人们越来越感受到自己的独一无二,当你看到别人旅游时的照片,就仿佛自己也能置身到那段美好时光当中,现在,网络生活跟现实生活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了。我们想为用户创造另一个空间,把网络生活和现实生活区分开来。在这个空间里,你可以穿着沙滩裤,在某个周末的晚上,独自煮麦片吃 ;你可以享受一次看上去不那么光鲜的旅游 ;你可以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在网络世界中,我们要把人们从相互攀比,慢慢引导到自我关注之中。”

为了实现对隐私的重视,快拍采用了照片消失机制,不过这种机制别的公司之前也采用过。最重要的措施在于,快拍彻底实现了与因特网的隔离。在快拍之中,没有任何链接通向快拍以外的网站或是应用程序,甚至不能链接到其他用户的个人页面。用户只能依照网名,查询到某个用户对外公开的、24 小时以内的内容。在推特或者 Facebook 上面,如果你不想看见唐纳德·特朗普刚刚说过什么,那可由不得你,你总会有一个朋友转发特朗普的发言,让你看见。在快拍上,如果你不主动关注某个明星,即使他再火,你也看不到丝毫有关他的信息。所以,很多知名人士使用快拍,并不是为了涨粉,而是为了和自己的铁杆粉丝分享许多更私密的生活细节。现在快拍是对网络暴力控制得最好的社交平台。

新泽西的参议员科里·布克说:“快拍上许多东西,10 秒钟后就消失了,我最喜欢快拍的一点,就在于它不会像推特那样,把发过的每一条状态,像流水账一样一一列明。所以,有时候我在快拍上也能难得糊涂,但是在推特或者Facebook 上的每一次发言,却都要字斟句酌。在快拍上,前一分钟,我们能看见希拉里·克林顿在上台演讲之前,那轻松愉快的模样,后一分钟,就是她上台严肃演讲的模样。快拍让我们能够展示出个人生活的多样性,能够让我们更加真实地了解别人。它正在慢慢把每一个人最真实的一面展示出来。”在今年 3月 1 日,80 岁高龄的亚利桑那州参议员麦凯恩,申请了自己的快拍账号。

快拍并不是一个能让信息进行病毒式传播的平台,所以快拍很难让某个人在网上爆红,名利双收,在这一点上,快拍是比不过 YouTube、Instagram 和Twitter 的。艾布拉姆斯艺术馆的阿莱克·夏克曼说 :“从 文化上来讲,快拍可以做很多很酷的事情。美中不足的就是,从创作者的角度看,自己很难被公众发现,自己的网络名气也很难变现。”

快拍在盈利上确实有困难,它已经承诺终身提供免费服务了,要如何来挣广告费呢?商家可以在个人主页上,插播一条 10 秒钟左右的广告,也可以给用户提供特殊的、有广告功能的滤镜(有的广告滤镜可以把用户的脸替换成广告产品的卡通形象)。也可以在某些照片的底部,显示照片中商家的地理位置。但是快拍尽量把广告做得不动声色,很多用户在与朋友畅聊很久之后,都没意识到有广告出现。

即便如此,很多广告商都希望与快拍合作。万斯传媒(Vice Media)的首席执行官谢恩·史密斯说 :“去年,75%的广告费都给了 Facebook 和谷歌,这让我十分忧虑,广告商必须开始把钱投向快拍,不然他们就会尝到市场垄断的苦头。了解广告行业的人都知道,从统计学的角度看,在快拍上打广告是能够达到效果的。”

现在 Facebook 开始显示出疲态了。新闻网站 Buzzfeed 的全球新闻部副主任莱恩·博德里克说 :“一旦在 Facebook 上,出现了什么不光彩的事,不光你的朋友会立刻知道,你朋友的朋友很可能也会知道。如果Facebook本身不进行反省和改良,固步自封,就会慢慢失去人们的重视。慢慢地,Facebook 就会像纽约地铁那样,每个人都讨厌它,却不得不使用它。”

Facebook 曾数次尝试复制快拍的模式。2012 年,它创造过一个叫作“戳(Poke)”的应用程序,但是这个程序没能火起来。2014 年,他们又推出了一款叫作“弹弓(Slingshot)”的程序,同样也以失败告终。但是在 2014 年 8 月,Facebook 旗下的 Instagram 推出了一个发稿之后次日即删的故事专区。超过 1.3亿的活跃用户曾在这个故事专区里面发帖。可能这也是快拍在那年第四季度用户增长缓慢的原因。不过,正如斯纳普公司的招股说明书中所称 :“这部分用户的品牌忠诚度并不高,比起其他用户群体,更容易跟风”。

与此同时,快拍在它的“发现”专区,也给广告商提供了专门空间,来投放传统的、面向大众的广告,广告商在这里投放了大量的视频短片。《华盛顿邮报》、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经济学家》、国家橄榄球联盟、《名利场》等许多大型媒体、企业,都制作了很多专门用于手机播放的视频短片。《周六夜现场》把这些视频短片无缝剪辑在一起,讲述布鲁克林街头的小故事。在大约3年前, 《周六夜现场》的主持人西塞利·斯特朗在消费类电子产品展销会上开玩笑说: “去年,快拍的创始人拒绝了 Facebook 高达30 亿美元的收购,然后又拒绝了谷歌 40亿美元的收购,真是世间奇闻,这家伙发明了这么厉害的软件,就只是为了看几秒钟胸部的照片。”

纽约大学商学院教授阿伦·桑达拉贾认为,相比其他的平台,快拍在广告推广方面,有着独特的优势,即用户群体优势。快拍的用户群中女性居多(男孩们都喜欢打游戏)、年轻、消费力强。这正是广告商最看重的 3 个特质。并且快拍给年轻人提供了他们最需要的一项功能 :即使身在家中,和父母在一起,也能够和同龄朋友们保持联络。在快拍上能够交流的主要话题就是 :我在哪,在干嘛。桑达拉贾说 :“这是一种持续的存在感,是推特刚面世时,给人们带来的那种感觉。”

后来,我还在电话里采访了桑达拉贾的女儿玛雅。玛雅告诉我 :“我有时候也跟朋友发短信,但是用快拍更方便。你能看见都有谁在线,谁对你有兴趣,谁不在乎你。在下雪天,每个人都在发有关雪的照片。”快拍用户的评分,主要依据你发了多少照片,收到了多少照片。玛雅的快拍评分已经接近 45000 分了(在这么多照片里,她大概选了 100张永久保存)。玛雅跟大约 40 人保持着持续联络。其中很多人,玛雅为了跟他们保持持续联络的状态,每天向他们发两次照片。最近她很沮丧,因为她的一个表亲刚刚中断了跟她长达 178 天的持续联络。

所以,快拍可能是目前唯一一个不存在政治宣传、新闻快讯、自我推广的网络社交平台了。快拍旨在向朋友展示你真实的样貌。而这样做最根本的办法,就是直接跟朋友见面。1953 年的《时代周刊》讲了一个有关业余摄影爱好者的故事。故事作者伊芙琳·潘说 :“摄影师是一份属于快节奏城市生活的职业。他们捕捉到的美好瞬间,正是给那些现代社会中每天奔波劳碌、无暇自顾的人看的”。这样的解读,竟与快拍的理念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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