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张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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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1-09-28 14:16
张富贵在我九岁的时候就在我的房间里落了户。他很忠诚, 也很正派。他已陪我半生, 以我对他的了解, 我断定, 他还要继续和我在一起。
那年春天, 父亲带着我们全家搬迁到青海西部一个叫做格尔木的荒凉小城安家。还没安顿好, 父亲就出野外了。母亲带着我和哥哥弟弟在帐篷里住了半年之后, 才搬进父亲单位分给我们的一套不足50 平方米的平房里。秋天, 父亲从野外回来, 请他的两位同事帮忙, 用土坯在我家院子里盖了两间简易房, 一间用做厨房, 一间送给了我。
父亲本想用做门窗剩下的木头给我做个衣柜, 但衣柜的工艺过于复杂, 父亲能力不及, 折腾了半天之后放弃这一想法。最终,这些木头被锯成厚片并订成了一个巨大的粗糙的书架。
我喜欢给属于我的东西起个名字, 就好像他们一旦有了名字, 就拥有了跟我一样的生命。我的书桌叫“脑壳痛”, 我的床叫“外婆湾”。我给我的书架起了一个土得掉渣但充满美好祝福的名字———“富贵儿”, 后来, 我又赐他“张” 姓。为什么要姓张呢? 因为我妈妈姓张, 我自小在外婆家长大, 那个地方的人几乎都姓张, 我有很多年都固执地认为自己也姓张。父亲多次纠正后, 我才“不情愿” 地跟着父亲姓了唐, 现在, 我把这个好姓给了我最好的朋友富贵, 自此, 我亲热地叫他张富贵。
张富贵实在有点巨大, 几乎覆盖整整一面墙。我当时把我所有的书甚至衣物叠整齐都摆到张富贵的身上, 但也只占了不足五分之一的地方。我心疼地拍拍他, 对他说: “富贵, 你放心, 我会让你真正富贵起来!”
我开始用各种方法收罗书籍, 所有零花钱都买了书, 早餐费也换成了书。为了买书,我做过很多“卑微的工作”, 比如捡破铜烂铁卖给收废品的人。
有一次我去丢垃圾, 发现垃圾堆里居然有好几本旧书, 一本《猎人笔记》, 一本《濒湖脉学》, 一本《隋唐演义》, 还有几本小人书。我立即把它们捡起来, 带回家整理干净。从那以后, 我会抢着去丢垃圾, 而且会很留心, 希望能再次捡到别人丢掉的旧书。这次的意外收获让我突然想到了废品收购站, 我想那里一定会有很多被人丢弃或者被人当废品卖掉的旧书。我在废品收购站里的收获是惊人的, 张富贵怀里差不多五分之二的书都是从那里淘到的, 有的花了一点钱, 有的是人家好心送给我的, 他们都说难得见到像我这么爱书的小孩子。
我还有一部分书来得很珍贵, 是父亲的同事和朋友们送给我的。杨伯伯是我父亲关系最亲密的同事。他是中国地质大学毕业的高才生, 和我父亲一样都是响应国家支边号召从北京调到这里来的。只要不出野外, 我父亲总会邀请杨伯伯来我家吃饭、下棋。杨伯伯见我爱读书, 会把自己的一些书籍带来送我, 他的书都包了书皮, 每一页都很整齐干净, 他送给我的《普希金诗集》《唐璜》等书至今还被张富贵当成宝贝紧紧地拥在怀里。
郑叔叔文阿姨夫妇是我父母共同的好朋友。文阿姨生过两个孩子, 但都没有养成。文阿姨好像格外喜欢我, 常常把我叫到她家,拿出米花糕、沙枣之类的零食给我吃, 她允许我在她的书架前随便挑书看。我翻书的时候, 文阿姨一边做清洁, 一边跟我聊书。她其实根本不必打扫, 因为她的家比最高级的宾馆还要整洁, 我妈妈跟我说过, 文阿姨有洁癖, 不要老去她家搅扰, 但我那时候并不懂得什么是“洁癖”, 而且也不是我主动搅扰, 是她请我去的。很多年过去了, 我才能深深地体会到, 文阿姨那时不论是拼命做清洁还是让我去她家里读书, 都是为了打发她的孤单和寂寞, 但对于我来说, 那些跟她一起聊书的时光和她送我的那些书, 都无比珍贵。
那些年, 父亲的单位福利很好, 过年过节都会发东西, 小到糖果、蔬菜、罐头, 大到煤炭和整只的肥羊。那时, 我会悄悄从家里偷出糖或罐头去换书。
我读初二时, 我们家搬到楼房里, 张富贵随我搬, 他可把搬家的人累坏了, 因为他那时已经有点“富贵” 相了, 怀拥近千册图书。我高中毕业的时候, 我们家又搬了一回,这次, 张富贵更是叫人吃尽了苦头。我哥劝我丢掉张富贵, 说他难看, 跟新家风格不搭,但我坚决拒绝了, 我清醒地知道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像张富贵这样忠贞、这样质朴、这样结实的书架了! 谁敢嫌弃或者嘲笑俺家张富贵, 我会不惜代价与之为敌的。
不过, 张富贵并没有遭到别人的嘲笑,反而成了我们那栋楼的明星, 很多邻居晚饭后或者周末都会带着孩子来我家做客, 他们必要拍着张富贵的肩, 转脸看着我说: “读这么多书, 怪不得作文要得奖。” 然后又说: “你现在毕业了, 这些书借给弟弟妹妹们吧!” 我立即警惕起来, 马上意识到, 他们说 “借”, 其实是“打劫”。就算我同意借, 你也得问问俺家张富贵同不同意吧! 张富贵当然不会同意, 他比我还抠门。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我一个要好的同学到我家, 从张富贵的胸口处抽出一本《乱世佳人》说要借走, 我心慌意乱但又不知如何拒绝, 俺家张富贵马上摆明了态度, 用他那粗糙的老腰蹭了我同学一下, 木茬子扎进了我同学的手肘, 我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找酒精、纱布。折腾半天之后, 我同学空手走了, 我责备张富贵不该下手如此狠辣。张富贵不说话, 任我训他。自那时起, 为了少让张富贵伤人, 我极少再带同学来家。因为不借书, 我和张富贵似乎得罪了一些人, 我好心的母亲为了挽回跟邻居们的关系, 一度买了很多书送给邻居们的孩子, 还撒谎说是从我的书架上取的, 说我“很愿意” 送给大家。
我那时觉得母亲多事又笨拙, 但现在,我也成了母亲那样的人, 常买很多书送人,还会送人漂亮实用的“张富贵”, 我希望每一个孩子都有一个像我的张富贵那样的朋友终身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