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学日子(196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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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23-08-04 19:31

  张道子

  1962年的高杰村中学,学生每月21斤的红高梁家里也背不起了。于是,每个星期日都有不来上学的学生。我们这个年级两个班,进校时每班五十五个学生,走的仅剩每个班20多个学生。最后,我家也挺不住了,不得不放弃“耕读传家” 的古训,背起铺盖卷回家劳动。那一年,即62年连我上小学的二弟都弃学参加劳动。全家人都在为活命而拼命,什么前途呀,希望呀,都被生活的现实压的粉碎。

  休学回家就每天跟生产队大人下地干活,是人民公社小社员。我记得有一首歌,歌名叫《我是公社小社员》。但成了真正的人民公社小社员,则不是那么轻松的事。大人每个工工分是十分,我们是半劳力,五分。耕地是耕不了的,因为,牛拉的犁十分沉重,且大,我们人小驾驭不了。但拿粪是躲不过去的。因为,地里的活没有什么苦轻活。所谓拿粪就是把一个柳条编的拿粪斗子,用一条粗绳栓着绕过脖子挂在胸部,跪在粪堆前,把粪扒到粪斗子里,再站起,然后跟在耕地人的后边,一把一把往地里撒。一斗子粪一般能装几十斤,撒完了再去装。一回又一回,一趟又一趟。我的二弟只能跟在后边点籽。所谓点籽,就是把庄稼种子一粒一粒往地里下种。累了,歇与不歇,决定于生产队的队长,并不是自己累了就能歇下的。起早下地,由于地离村子远,所以,吃饭要送饭,在地里吃,现在叫野炊。所谓饭也就是半罐子稀饭。到吃饭时,各家把饭送到送饭人处,送饭人一般是由饲养员担任。饲养员把集中起来的罐子,装到两个筐子里,然后,挑上送到地里。吃饭的时候也是开玩笑的时候。一般情况下,张汉飞家送的饭总不够吃,有的人喝不完的稀饭就让张汉飞喝。但也有人下工之后把剩饭再提回去。记得一次在无定河湾里锄地,吃完饭休息。张汉飞显然不饱,他说:他能把大家剩下的饭全吃完。张树万爱开玩笑,他说:你把剩下的饭全吃完,要是吃不完,筛你的灰。他说能行。大家看着他吃,喝着喝着喝不下去了。张树万和张汉月等人就开始筛他的灰。所谓筛灰就是四个人两个人各抓一条胳膊,两个人各抓一条腿,扯起来来回筛。筛得张汉飞老汉哭笑不得。他的儿子张树开也在场,十分尴尬。又心疼老子,又没有话说。陕北老家的开玩笑也很原始,除过筛灰就是顶裤。所谓顶裤,就是把人的头圈回来压到裤档里面。那时,人们穿的裤子裤档都很宽,平时人们把宽裤裆往腰里一折,再用带子一系就行了。裤带也不是什么正经皮带,而是像二强唱的陕北民歌里说的,只是烂布溜子而已。我们村里我这一辈,名字当中都是“树”字,父辈名字当中都是“汉”字,爷爷辈的名字当中都是“文”字,老爷爷辈的名字当中都是“应” 字。村里张文前和张文同、张文升的父亲张应考,辈分很高,那一辈只丢下他一个人了,所以,全村人都是他的晚辈。我们这一辈的人都得叫他三老爷。这三老爷有一个毛病,就是特别爱喝酒,而一喝酒就醉,一醉就骂人。坐到村当中庙外朝阳的长长的石台子上骂。这里是村子的中心,以庙为中心分为三块,上村里,下村里,背弯里。所以,这里是村里的政治和文化中心,也是上工集合的地点。当然,也是人们平时闲聊的地方。我们这里有一个习惯,和上一辈的人不能开玩笑,但是隔辈之人就能开玩笑。比如,孙辈与爷辈就能开玩笑。他骂别人都不理他,反正他辈分大,要骂他就骂去吧。但满村的孙辈媳妇们不饶他,就和他较真,有时,就把老头儿顶裤起来。顶裤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事,因为,被顶裤的人是要挣扎的,所以,不凭借人手众多是顶裤不起来的。只有人多势众,压手的压手,压脚的压脚,扒裤子的扒裤子,圈头的圈头才能把一个人顶裤起来。在这种场合中张汉何家婶子和木匠张汉珠家婶子总是领导,并亲自打头阵。

  拿粪累,锄地也苦不轻,一、二十个人齐刷刷地排成一横排,一个人锄两行,齐头并进。你不能拉下落于人后,所以,只有挥汗如雨地往前赶。累了也不能休息,因为,歇歇权在队长手里。至于担粪更是苦重,我担的筐子并不比大人担的筐子小多少,还要挑满,爬山上坡真累的够呛。生产队下了工,还要给自留地里挑茅粪。那时,并没有化肥,庄稼要长好,全凭上粪。常言道:“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无定河或黄河如果发了洪水,还要去捞河柴。石崖畔上一回一回往回担。那一年正好我父亲带领民工去九里山修公路,一个公社一个营,我的父亲是高杰村公社民工营的营长。有一次,我先回来,二弟还在河弯里玩。我回来很长时间不见他回来,母亲就让我下河弯去找,也没有找到。于是,我慌了神,一路往回走,一路嚎淘大哭。我以为二弟一定是下河游泳被水推走了。因为,有先例,我们村张树功的大儿子张风章就是因为游泳被无定河水冲走的。我一直哭到快进村时,发现另一条石崖上上来一个小孩,我喊他,他回应了,我这才停止了哭声。还有一次,黄河发大水,弟兄二人去河口湾里捞河柴,只带了捞河柴的铁叉,没有带筐子。然而,在捞的过程中却发现有石炭,而且,捞了不少石炭。没办法往回拿,我就命令二弟把石炭装到裤腿里。在河湾里,谁也不穿裤子,也不避前来送饭的女人。二弟一开始不愿意,我要打他,他才勉强同意了。装好石炭,我们弟兄二人就往回背。上了石塌时,天气突变,雷雨大作,大雨下得像瓢泼一样。要下到石岩下避雨,又怕滑到石崖下掉下去,所以,只有冒雨往回走。走到快进村时,村沟里也是发大水。二弟说不敢过,我说敢过。我先下水,结果被水冲走,不远处就是万丈悬崖,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二弟吓得大哭,我丢掉手里的铁叉,紧划了几下,抓住岸上的柴草,才爬上对岸,总算没有被大水冲走。回到家里,一进院子,就看见我家里坐满了串门纳鞋底的女人。门口坐的就是张树长家嫂子,她是山西石楼东辛关娘家,操一口山西话,与我二弟开玩笑,说:兵成丢人不丢人?看你的鸡鸡!我们就赶紧往奶奶窑里跑,看见奶奶正跪在门口,求老天保佑她的两个孙子平安无事回家。我俩赶紧脱了湿衣裳,上炕钻到奶奶的被子里。后来,奶奶说:没有下雨前她就在前圪嘟上望见两个小孩从前石畔上上来了,一下大雨她就赶紧求老天保佑。说明孩子出门,老人时时牵挂在心。

  既然不上学了,母亲就张罗给我说媳妇。张树前家嫂子自告奋勇当媒人,给我介绍她娘家村麻家山的一个姑娘。我不去,人家姑娘亲自跑来与我见面。见面就在张树前家里,白天我要上工,只有晚上可以见面。这姑娘挺精,1962年还没有电灯,家家都是煤油灯。一个木柱子上顶个灯油小碗,碗里放半碗老麻子油,或煤油,然后,放一根灯芯,灯芯是用棉线搓成的。煤油灯照亮前边,照不亮后边;照亮上边,照不亮下边,从而形成现在所说的灯下黑。见面时,我坐在炕沿上,人家姑娘坐在炕下的凳子上,正好被灯影挡住。所以,人家能看见我,我看不见人家,白看一场。人家还答应供我上学,条件是很优惠的。但由于我立志三十岁前不结婚,大有先成业,后成家的气概,所以,这场婚姻介绍最终也就不了了之。后来,张树前家嫂子还经常给我说:你不要人家,人家去了青海。

  生产队也不是天天劳动,雨天就不下地。干什么?自学,主要是自学数学课本,语文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因为,我看闲书多。初中二年级数学主要是列方程和解方程。我在半年的劳作间歇期间,挤时间,抢时间自学了二年级数学的全部内容。几十年过去了,列方程和解方程的内容我至今仍然牢牢地刻在脑海中,我深切地体会到自学的东西永远忘不了。这为我后来自学物理学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虽然身在生产队,但复学仍然是我的梦想。有一次,上边拨下来20斤返销粮,我跟父亲去高杰村粮站背粮。当把这20斤返销粮背到高杰村对面的山上时,我的眼睛一直盯住学校不离开。父亲看出了我的心事,他说:“要不,把这20斤粮背到学校,你上学去” 。我心里清清楚楚,七、八口人还等着这20斤红高梁下锅呢。我怎么能只顾自己?于是,我扭头就往家的方向走。

  这都是62年上半年的事情。

  作者简介:

  张道子,(1947--)男,汉族,陕西清涧人。出版有《互补论》、《相对绝对力学》、《相对绝对哲学》、《相对绝对经济学》、《常道》等多部专著。这些书已经被国家图书馆和三十个省级图书馆及近一百所大学图书馆收藏。曾在《人民日报》、《新华文摘》、《格物》杂志、《中国改革报》、《中国人才报》、《人才研究》、《经济问题》、《道学研究》、《当代作家》、《文学月报》、《青年作家》等报刊杂志发表了数十篇论文与作品。本人多次应邀在国内外作学术报告。2018年出席了第二十四届世界哲学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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