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移植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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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11-08 15:32
因为习惯接受,因为懒得付出,渐渐忽略对方。等到他爱上别人,又觉得无限委屈。
特卖会遇到的女孩儿重新上班一个月了。
这天午休,我跟几个同事到五楼一家服装公司玩。那儿在搞内部特卖会,其实就是低价抛售库存。很多在这幢大厦上班的女士跟我一样,吃过午餐,抱着随便看看的心态跑过来,因此小小的特卖会场显得十分拥挤。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忘了身处的环境,忘了我的同伴。
怎么说呢,好像有一道光照过来,照在一页书上,她的名字和样子,甚至她的籍贯、年龄、性格,上面都有显示。
我走近她,“这件小外套不错,可以搭在吊带衫外面,遮阳。”
她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不知是不是被我主动搭讪给震的。
“你是康城人?”她看上去有些激动。
是了,我早就知道她和我是同乡。但我不知道,平日总自诩普通话标准的我,乡音这么重。因为这层关系,加上我有意接近,从特卖会出来时,我跟溪已变得很熟络。
在电梯间,同事笑话我,盈盈,你现在变得很热情开朗嘛!逛个特卖会也能跟陌生人打得火热。我很奇怪,难道以前我很冷漠内向吗?
同事们嘻嘻哈哈地把话题岔开,电梯“叮”一声,又该工作了。
比失忆更让人困惑的事
办公桌前的台历已翻到六月。
三月,我独自参团旅行时,旅行大巴出了车祸,我从昏迷中醒来,首先看到一双男人的眼睛,关切、惊喜。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握着我的手,温柔地叫着我的名字:盈盈!盈盈!
我记得自己是结了婚的,那么这男人该是我丈夫卢。于是我说:卢?
两颗硕大的泪珠从他眼里滚出来,落在我手背上,滚烫、灼人。
据说这次车祸有三人遇难,很多人受伤,我只是四肢受到皮外伤,脑部CT检查也很正常,奇怪的是,我却昏睡不醒。
卢守了我三天三夜,胡子拉碴,面容疲倦。他对我这么好,我却觉得才认识卢。关于从前,我似乎全忘了。
医生说我可能受惊过度,像这种部分失忆的症状,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慢慢好转。
我没想到失忆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看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只是有时候,当我死活想不起从前,尤其是想不起卢和我恋爱、结婚的细节时,我还是很难过。
比失忆更让人困惑的是,我的脑子里平白多出一段记忆。中午在特卖会认识的溪,就是这段记忆的一部分。
我不仅知道她这个人,还知道她有一位高中时就相恋的男友。男友虽然没打算离开她,但已爱上名叫勤的女孩。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
因为,在这段记忆里,我就是勤。
被挤掉的过去
这种事说出来,我会不会被送进精神病院?至少也会被当做高烧患者?
随着跟溪的交往频密,她的一切都跟那段记忆(姑且称之为勤的记忆吧)相符,我越来越担心,觉得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推动我和溪交往,而不是出自我本意。
出事后,卢一直守着我,对我悉心呵护,对我的种种不正常,比如不跟他同房,比如不记得他跟我之间的故事,卢都表示出最大的体谅和理解。所以,我决定冒个险跟他分享这段勤的记忆。
“你记得勤的姓名,还有其他有用的信息吗?比方说,工作单位,哪个地方的人?”
我凝神想了想,有了!我在纸上画出一个图标,又写下几个英文字母。
卢拿着那张纸到电脑跟前忙了一会儿,又打了几个电话,再次面对我时,他脸上写满惊讶。
“这是一家外企的名称缩写和企标,勤是这家公司的员工。”他看着我,仿佛在尽量克制自己的激动,“三月份勤请了年假到上海来玩,”他停顿了一下,“恰好我同学在那家公司,他听说了些八卦,好像是说勤最近跟一个有女朋友的上海男人关系亲密。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勤到上海后似乎并没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因为第二天她就踏上了一辆旅游大巴。大巴在高速公路上出了事,有三人丧命,勤是其中之一。”
我点点头,接下去说道:“勤和我是同一车的游客,在那次旅行中,出事的那一瞬,勤的一段记忆印在我脑子里。或许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因为被勤的记忆给挤掉了。”
卢沉思半晌,同意我的说法。
在一本搜集世界神奇事件的书里,记载过与我情况类似的事。一位黑人妇女在车祸中受到重伤,脑部没有受损,但在两个月后她伤愈出院时,却拥有了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另一份记忆。这份记忆属于一千多公里外的一名少女。少女在两个月前死于一场流感。
我的冒昧要求
对于我们无法解释的事情,也许,接受它,是最简单的方式。
办公桌上的台历翻到七月时,溪与我已成为很好的朋友。有时跟她在写字楼下的喷水池边站着聊天、微笑,我会忘记她是勤记忆中的人物,只当她是一个小我五岁的同乡小妹妹。
但这个星期五中午,当我们依然站在喷水池旁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时,我忽然提出一个冒昧的要求。
“明天我去你家玩好吗?”
溪爽快地答应了,“我正愁明天怎么打发呢!你早上就来,中午我们去吃点东西,下午找个包间K歌怎么样?”
晚上我告诉卢要去溪家做客。卢正在举哑铃,忽然就停了。
“就是跟勤交往的男人的女朋友?”不如说是情敌嘛,卢咬文嚼字的,听上去有点可笑。
但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了,他是担心我又在不知不觉中扮演了勤的角色,走进她的记忆里。
老实说,我正在这么干。而且不希望受到阻挠。
为了让卢安心,我把溪的地址和电话抄给卢,同意他在溪家附近等我出来。
从勤的记忆里跳出来
溪的家如我所料,家具家电都有,看上去也干净整洁,可是毫无温馨可人的家庭气息。
“房子是他家早就买好给我们结婚用的。平时他是空中飞人,我跟爸妈住,他回来我就住过来。”溪介绍的情况,在我的,哦,不,在勤的记忆里都有。
我走进厨房,拉开冰箱看了看,冷冷地说:“你家厨房真干净。”
溪有些诧异,捺着性子告诉我,她不善做饭,跟男友在一起时要么煮速冻水饺,泡方便面,要么出去吃。
“那你男朋友最爱吃什么你知道吗?”
溪摇摇头,“你看上去好严厉!你怎么了嘛?”
我注视着溪,她的脸色从烦躁不安到严肃再到迷惘。
“我从没考虑过这些。我们从念高中时就认识,谈了很多年恋爱,他什么都顺着我,我喜欢的他就喜欢。但你突然这么一问,我才发现,我从没想过他喜欢什么。”
就在溪沉默和说话的这几分钟里,我的脑袋疼得快要裂开了。按照勤的记忆,我将代替她跟溪进行一场谈判。然而溪的神情和语气又激发了我的同情心,提醒我,这也是一个陷入爱情困境中的女孩儿。
冰箱里只有三个鸡蛋,正好可以做个厚蛋烧,也叫玉子烧,是一道日式菜。
在勤的记忆里,反复出现她和一个男人坐在餐桌前吃些番茄炒蛋、清蒸鱼、青椒肉丝这类家常菜的情境,也提到过男人最近喜欢上日本料理。这次她来上海,就是想跟情敌溪摊牌,就算溪最后跟男友结了婚,她也可怜溪,因为溪营造的家像间旅馆客房,溪什么都不会。
忽然之间我感到筋疲力尽。溪的家里连像样的茶具都没有,只有瓶装矿泉水和易拉罐啤酒。
我靠在水槽旁喝了几口水,拉开冰箱门,“我教你做个简单的菜,很多人都爱吃,也许你男友也喜欢。”
现在,我已从勤的记忆里跳出来。我就是我,盈盈。
懒人的爱情什么样
真不容易,我所需要的调味品,溪的厨房里恰好有,而且都在保质期之内。把三个鸡蛋敲进碗里,加一点点盐,少量浅色的生抽酱油,再加一大勺糖。加一点干贝素。用筷子使劲搅打到蛋液起泡。
开小火,平底锅内放少许油,将鸡蛋液的三分之一倒进锅内,轻轻摇动平底锅,让蛋液在锅内形成类似长方形的条状,稍微凝结后,用锅铲轻轻将它对折成蛋卷。贴着这块蛋卷的边缘倒第二次蛋液,也是三分之一的量,重复摇动平底锅的动作,将凝结的蛋液对折后再卷到第一次做成的蛋卷上。再倒第三次,重复以上动作。火开得小一点,蛋液看上去有点流动也没有关系,只要翻身翻得过来。
我一边做一边解释每道步骤,溪则像一个认真的学生。
现在,锅里出现一个粗粗的蛋卷。我把它盛到盘子里,用溪递过来的水果刀切成两厘米长的段。
“甜中带咸,要是绑上一根细海苔作装饰,就跟寿司店里卖的一模一样啊!”溪尝了一个,开了两罐啤酒。
佐酒、空吃、配白米饭都可以。玉子烧真是风情万种啊!
溪很快喝光一罐啤酒。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冰箱冷冻室里取出一袋鱼豆腐、贡丸、鱼丸之类的东西,又翻出一袋写满日文的关东煮调味包。
“这是他上个月买的。我以为他买给我加在泡面里吃。”溪哼了一声,“看来他是想吃关东煮了。可是,为什么他不明说呢?”
大概是醉意和内心深处的酸楚一起涌了上来,溪的眼里涌出泪水。
在一起多年,因为习惯接受,因为懒得付出,渐渐忽略对方,无论是他喜欢吃的东西,还是一些细节流露出的变化。等到他爱上别人,又觉得无限委屈。懒人的爱情,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他说的人是谁
清淡的蒸煮食物是我最拿手的。我给溪抄了几道菜谱,包括玉子烧、关东煮、清蒸鱼、排骨汤。她喝了太多啤酒,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正午的阳光照在她年轻光洁的脸上,真是美丽、简单的女孩。
真像年轻时的我。
走出门,远远就看见卢站在一棵树下。他一定等我很久了。
卢看见我,从树荫下走出来。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脸上、身上,像照在一本翻开的书上。
我仿佛看到他跟大学前女友的聊天记录,他们在QQ上回味过去的美好时光,回味学校周围的黑暗餐馆以及早点摊的油炸鸡冠饺。
卢说,太可恨了,我老婆从不吃油炸食物,油炸的、麻辣的、烧烤的,她都不吃,并且不许我吃。
前女友说,你可以偷吃嘛。
暧昧、调情,话越说越肉麻。卢对我全是抱怨:冷漠、自私、专制、自以为是,跟同事关系紧张,对他吹毛求疵。
他说的人是我吗?
书翻了一页,呈现出我悲戚的面容、旅行社的参团合同、大巴车座位以及邻座女孩的名片和笔记本电脑。
我完全记起来了!
大巴出事前一瞬,我还在偷偷看着邻座女孩的电脑显示屏。我没有失忆,也没有拥有勤的记忆。我只是被勤的故事所吸引,牢牢记了下来。
我也只是不想回顾旅行前跟卢的争吵、冷战、分居。
卢越来越近了,我看到他温煦的笑容,内心深处涌起了幸福感。我说,肚子好饿,真想吃顿味道浓烈点的东西,川菜或者火锅,你意下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