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丁已经奄奄一息。
今年八十二岁的老丁,起初是患了小感冒,他一向讨厌打针吃药,也就没有在意。后来病情加重,不得不住进医院。接下来这几天,他虚弱得有气无力,随着听觉和视力也开始不行了。他有预感,这应该是寿终正寝了。
老丁不怕死。同龄的老哥们儿已经走了不少,尚活在世上的,也大都蹦跶不动了。尤其他从小身体就不好,不奢望长寿,如今却活到这个年龄,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已是后半夜了,病床上的老丁想,在这安静的时间,安静地告别人世,既不折腾医生、护士,也不让子孙们惊慌,这真的挺好。遗书前几年就写好了,儿子会按他的意愿安排好一切,他没什么不放心的,只等轻松上路,老伴在另一个世界可能都等急了。
朦胧中,一白衣仙子扇着翅膀从天棚处飘然而落,接着地面冒出一股烟,一个穿着长褂的黑色身影随之出现,一黑一白站在老丁左右。老丁心里明白,这是天使和魔鬼。他想跟他们打招呼,却说不出话来。
天使和魔鬼相互施礼,魔鬼说:“老兄,同样的工作,你的名声多好,我却万人烦。”天使说:“呵呵,都是为人民服务,只是分工不同而已。”然后他们一起向老丁微笑致意。
此时,老丁觉得天使很可爱,但魔鬼也并不那么讨厌,一向幽默的他,想劝魔鬼“信命吧”,但嘴却不听使唤。
天使伸手示意一下,对魔鬼说:“咱们开始吧。”
于是,他们各自从兜里摸出一沓扑克。老丁猜想,他们俩闲的,跑我这打牌来了?
魔鬼先拿出一张牌,读牌上的字:“偷过李老太太家灶台上的一盒火柴,偷过屯邻的黄瓜,外屯子开荒地的胡萝卜……这样的人,我们地狱里欢迎。”魔鬼读完便把牌摔在老丁身上。
老丁脸红红的,魔鬼说的是他的前科劣迹,看来这是盖棺定论前的审判。
“这里是重症监护,你少整小儿科的。拿邻居一盒火柴是小孩子的好奇,至于偷黄瓜什么的,那是苦日子逼的。俗话说,歪瓜裂枣,谁见谁咬。他一生还真没偷过别的。”天使说着拿出一张牌读起来,“此人一生为灾区捐款累计四千七百四十八元,施舍乞丐累计三百五十七元,抵上富富有余吧。”读完将这张扑克压在魔鬼那一张扑克上。
魔鬼把第二张扑克牌使劲儿一摔,说:“你自己看,此人一生出入酒馆饭店的次数,生活奢侈着呢。”
老丁的脸火辣辣的。那些年,有公事也有私事,他请过别人,别人也请过他。当个小破官儿,常常身不由己。现在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天使拿出一张牌开始读:“有十七个年轻人在就业或提拔的关键环节,是他直接或间接地从中相助。而且没有收受什么贿赂,也算得上一个大傻子了,但这却积下了阴德。有的请他喝顿酒,或他替人摆了酒,但不这样能办得成吗?”天使将扑克牌稳稳地压上魔鬼出的牌。
魔鬼随即又拿出一张牌:“此人心胸不大度,有两次投票选举时,他不选别人,偷偷画了自己一票。”
老丁羞愧得无地自容。
好在天使拿出一张牌及时压上,对魔鬼说:“当时单位里两个派系明争暗斗,他左右为难。除了这两次,平时他是最公道的一个人呢。对一个肉体凡胎,你不能强求完美。”
魔鬼终于又找出来一张牌,放在那里说:“弄死了五十六只青蛙,八十三只麻雀,好几百余条小鱼……最严重的是杀了十三只鸡。”
老丁自知有愧,心虚极了,看来在劫难逃。
天使说:“那都是他前半生的事。他四十二岁那年春节杀鸡,水都烧开了,他却下不了手,只好把活鸡送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抵了。”天使继续压上牌。
魔鬼急着找有说服力的牌,天使制止说:“我还掌握他很多善事,他是凡人,肯定也有一些小过错,你即使都找出来,恐怕也抵不过我这一张‘天牌’。”
魔鬼收起自己的牌,探过头看天使手里的那张牌。
天使说:“此人孝敬父母,尊敬老人,乐善好施,同情弱者……”
魔鬼说:“看他一天傻乎乎的,做的竟都是有头脑的事。”
天使说:“也许有仙人指路或上几辈子有德。”
魔鬼说:“难道你想把他带入天堂?”
天使说:“我至少是不想让他下地狱。”
魔鬼说:“这样吧,我带他到阎王爷那里讲一下你的意思,如果他的子孙后代不作恶,他就可以尽早地超渡,很快投胎转世。”
天使没有再说什么,煽动起翅膀飞走了。
魔鬼则用拂尘对着老丁轻轻一撩,老丁只觉得灵魂脱身而出,跟了过去。
老丁回头,看到自己的肉身安详地躺在那里。
【作者简介】王爽男,1965年出生于东北乡下,当过教师,服过兵役,现为警察。曾在《美文》、《小说月刊》、《情感读本》等发表文学作品数百篇,作品收入《盛世华章》《最适合中学生阅读年选》《吉林省文学作品年选》《中国实力派美文金典》等多种选本。已出版散文集《擦肩而过》《有些高峰要留给仰望》《遥望梦里炊烟》。系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多次在征文大赛上获奖。
王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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