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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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0-07-08 15:43
我们都不知道姐姐是什么时候恋爱的,但那天,她带着一个男人回家,说要跟着他到西北去生活。父亲什么也不肯听,揪着男人的衣领要赶他出门,怒气冲冲地骂道:“你这个流氓,你这个骗子!”他觉得这是一场拙劣的骗局,穷地方来的小子,娶不到媳妇,就要坑蒙拐骗好人家的女儿,带到那个“连鸟都不肯生蛋的地方”。父亲没去过姐夫的家乡,所有认识就只停留在“穷”上。那天晚上,姐姐跟父亲吵得很凶,最后姐姐恨恨地说:“就算是流氓和骗子我也认了,我嫁定了。”
姐姐的婚礼,父亲当然没去参加。那天,他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很烦躁。婚礼上,姐姐好像一直在等着什么,总是偷偷地朝外面看,当得知父亲真的没来时,她沉默了一下,然后小声说了句狠话:“不来更好。”
那时火车还没提速,去姐姐家一趟,得换两次汽车和两次火车。母亲带着妹妹去过一次,一路上火车都在晚点,等到了地方,姐姐已经在风雪里等了10个小时。见了面,姐姐头一句话就问:“我爸呢?”见没人吭声,她低下头,红了眼圈,说道:“不来算了,谁稀罕。”
母亲住了一段,算是对姐姐的日子安心了。这里什么都有,姐夫是个老实人,虽然上班走得早,却总是先摸黑起床,在厨房里把早饭做好。姐姐在娘家是娇女儿,现在是婆家的娇媳妇。晚上吃过饭,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姐夫喜欢问姐姐小时候的事,母亲就长一句短一句地讲,姐姐怎么跟小男生打架,怎么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兜风、摔下来了父亲也不知道……生物课上父亲帮姐姐做植物标本,熊掌一样的大笨手轻轻拈下一片嫩叶,端详半晌:“这……是蕨类植物吧?回头得查查……”姐夫听完这些,真心实意地说:“下次让我爸也来吧,我买车了,带爸去草原捡蘑菇。”
父亲听了转告,冷笑一声:“说得好听,他巴不得离我们远远的呢,这些年,我们都不在身边,他指不定怎么欺负我闺女呢。”说完,默默点上一支烟。母亲恨恨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女婿?”
过了几天,妹妹起夜,看见客厅的墙边站了一个人,是父亲。窗外有薄薄的月光,父亲借着那点儿光,在看墙上贴着的中国地图。他的手指在两点之间迟疑地画着什么,突然发现妹妹在旁边看,不由得惊窘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最后对着妹妹一声大吼:“睡觉去!”
第二天,妹妹在地图前仔细辨认,发现上面隐隐约约有两条线,一条直线,一条曲线,都被指甲画出了深深的痕迹。妹妹突然领悟,那两条线连接的两点,分别是我们家与姐姐家,曲线是实际路途,直线则是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
然而,事实上,每次姐姐打电话回来,父亲都是不接的。
这几年,交通越来越发达,直线成为现实。孩子大了,方便长途旅行了,姐姐终于要回家过年了。母亲乐得与亲友奔走相告,父亲只是“哼”一声,并不发表意见。母亲故意逗他:“女婿也来呢。”父亲不动声色:“他不该来吗?还没叫过我一声‘爸’呢,白养这么大个姑娘给他。”的确,小外孙女都还没叫过他“外公”呢。
姐夫工作忙,回来的时间定在腊月二十九。头天下午,父亲看着电视,突然站起来说:“她爱吃干笋,我去买。”母亲说:“都已经备一桌子菜了。”妹妹说:“我去买。”父亲谁的话也不听,戴上帽子,骑着自行车就出去了。
这一去,好久都没回来。到下午5点多,打遍所有亲友的电话,母亲和妹妹沿着门口到超市短短500米的路走了几十遍,最后看见垃圾箱上有一角灰色,走近一看,竟是父亲戴了几十年的毛线帽子。她们赶紧到最近的医院去问,人家说,下午“110”送来一位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的老人,说是骑着车突然就昏迷了,送来时已经来不及抢救。在父亲的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一袋干笋,还有一张超市小票——他居然没在门口小店买,而是去了很远的大超市。
姐姐回来的时候,家里和往常一样,父亲常坐的沙发一角,遥控器还在扶手上,他每天必看的晚报也准时送来,只是没人看了。窗外的枯树很静,冬日的天空像死亡本身一样凛冽。姐姐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他不是4月份才体检过身体,不是说什么病都没有吗?他是不是不想见我?”渐渐地,自说自话变成了号啕大哭,“我怎么不早点儿回来啊,我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他啊……”姐姐哭得瘫倒在地上,姐夫轻轻地抱住她。
父亲还是没能等到姐姐回来。姐姐说过那么多绝情的话,用为争取幸福而断绝一切的姿态去面对父亲,恰恰是因为,她认为亲情永远不会断——我们总以为父母的爱就像水龙头里的水,即开即有。生气了,吵架了,话说得再重好像也没关系。但其实,人的诀别是这么容易,死亡如此轻易就将人隔开。
来不及说的爱,迟一步就永远没机会说;不曾表达的道歉和原谅,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让对方知道。这一生,我们与父母子女相聚的时间,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多,所以不要带着憾事离开,也不要活在世上却永存愧疚。等不到,忘不了,是多么绝望的事。
而人是否一定要等犯过最残酷的错,才了解这个人生最简单的道理?
(汪新才摘自《北京晨报》廖新生 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