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孔子学院：“我们从不‘推广’，我们分享”

　　刘月宁

　　中央音乐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音乐孔子学院办公室及“中外音乐文化交流与体验”基地主任。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欧美同学会·中国留学人员联谊会副会长。九三学社中央委员，九三学社中央文化工作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印度友好协会理事等。

　　1994年获中央音乐学院文学硕士学位；2008年获匈牙利罗兰大学哲学博士学位。2004年中国教育部访问学者在匈牙利李斯特音乐学院从事音乐教育研究；2008年美国福特基金第十期“亚洲学者”在印度德里大学音乐系从事印度音乐文化研究。曾任美国密歇根大学、乌克兰立谢科国立音乐学院、捷克维瓦诺夫斯基国立音乐学院客座教授。

　　“从2012年6月音乐孔子学院揭牌开始，我在新华网的专访已经连续做了三年。许多纸质、平面、网媒等也都有对我的专访。”刘月宁希望媒体对她有更多的曝光，只为这一新兴而有广阔前景的事业能赢得更多的关注和支持。

　　为了推广音乐孔子学院，让无需通过语言就能沟通你我、引起共鸣的中国音乐走向世界，刘月宁已经在国内外，通过举办主题音乐会、论坛，接受各类媒体专访的形式奔走、忙碌了近三年。“音乐孔子学院有非常好的项目，可惜外面的人知道的不多，总得有人来说这事。”刘月宁身上有种不知哪里来的热情，她希望能让音乐孔子学院成为中国音乐走出去、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新坐标”。

　　150名考生只录取了一个

　　刘月宁首次名闻海内外，是在1978年。那年，她12岁，在中国100多个驻外领馆播放过的新闻纪录影片《春蕾》中，刘月宁以一首优美动听的扬琴独奏《映山红》为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与扬琴的缘分是一个偶然。”说起学习扬琴的初衷，刘月宁说：“当年许多父母们让孩子自己学习一门手艺，是心疼我们长大后上山下乡去吃苦，我的父母也是这样。”正好，刘月宁父母的好友张五十是业余扬琴爱好者，于是9岁的她就跟着张叔叔开启了扬琴音乐之路。

　　大学的时候，出于对中国古典文化的钟爱，刘月宁选择了第二专业—古琴。“我很喜欢中国的文化，包括中国古典诗词、哲学等。古琴是中国哲学与美学的一个结合体，许多美学思想也都体现在古琴的作品当中。你看，13个琴徽，代表着一年有12个月及闰月，有天人合一的寓意。”说着刘月宁就开始抚弄身边的那张古琴。

　　与扬琴的结缘延续了刘月宁与中央音乐学院38年的情缘。1977年，粉碎“四人帮”后，中央音乐学院首次招生，刘月宁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中央音乐学院附中扬琴专业。《春蕾》这部电影记录的就是中央恢复考试招生制度后，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录取的第一批学生的情况。“那个时候中央音乐学院扩大招生，因为十年里，人才积压了很多，我在北京考的，150名扬琴考生只录了我一名。”

　　1987年，刘月宁以“全优三好学生”的优异成绩，从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扬琴、古琴专业毕业，并留校任教至今。

　　38岁的最年轻教授 访学匈牙利和印度

　　1996年，刘月宁被评为副教授，是当时全国专业艺术院校最年轻的副教授。2004年，38岁的刘月宁晋升正教授，成为中国迄今为止最年轻的扬琴教授。

　　“我评完教授了以后，就不再为‘教授’而困惑，我要开始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就去寻扬琴的‘同伙儿’去了。”刘月宁向《留学》介绍，扬琴其实是一件世界性的民俗乐器，并非像很多人误以为的那样兴起于中国—扬琴兴起于古代中东地区、也就是今天的伊朗，流传于欧亚数20多个国家和地区，在中国历经近五百年的发展，形成了中东、欧洲、西亚南亚和中国四大扬琴体系。

　　“我想去匈牙利学习，因为匈牙利是东欧的扬琴大国。”2004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刘月宁申请到教育部公派访问学者资格，到匈牙利李斯特音乐学院从事音乐教育研究。

　　走出去的步伐没有停下来。2008年，她成功申请到美国福特基金“亚洲学者”项目，赴印度德里大学音乐系从事印度音乐文化研究。

　　《留学》：匈牙利、印度这两次留学经历，给你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

　　刘月宁：去匈牙利留学回来后，我的价值观发生了一些改变；从印度回来后，我的视野、价值观又有了进一步的提升。或者应该说，很多想法和认识，我以前就有，但并没有非常明确的感悟。出国留学以后，眼界更开阔；与人交往的时候，包容心会更强；我会更知道怎么样学习新东西，会更用功学习，认识到持续学习有多重要。

　　《留学》：你去匈牙利跟印度，行前就有了明确的考察学习目的。但是到了那边以后，有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冲击？

　　刘月宁：有很多。比如匈牙利李斯特音乐学院的教授，治学特别严谨，因为匈牙利是音乐教育大国，他们的理念就是，“让音乐属于每一个人”。我即便觉得我已经是个很认真的人了，但还是会觉得他们依然比我还认真，还要严谨，而且不容一丝自我欺骗。他们的教学不像我们很多时候有功利色彩。他们对自己是诚实的，并且要求学生也同样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和良知。

　　《留学》：你在今年的两会提案中提出，任何一门艺术想要持续而健康地发展，都离不开“纵向教育”和“横向教育”两条线索。

　　刘月宁：所谓纵向发展线索，是指本国、本民族内的教育传承问题，一代又一代年轻人不断将优秀传统继承发展，艺术才会保持常绿常青；所谓横向发展线索，是指艺术的跨文化、跨民族、跨地区的传播与交流。只有与其他民族、国家、地区的不同文化艺术进行深入而广泛的交流，不断汲取新鲜养料，我们的艺术才会保持旺盛的生命力。

　　我国民族音乐的“纵向发展线索”虽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横向发展线索”还远未形成，中国音乐文化与世界音乐文化还没能形成健康而对等的交流状态。当前国内各大音乐院校所设置的音乐艺术专业，主要满足“纵向”的艺术传承人才需求，而极少关注到“横向的”对外传播交流领域的人才需要，这种音乐人才培养机制是欠缺和不完善的。

　　选择丹麦皇家音乐学院合作是偶然也是必然

　　意识到音乐对外传播与交流重要性的，不只是刘月宁，还有国家汉办和中央音乐学院。为此，筹备一所音乐孔子学院的工作开始提上日程。当物色人选时，民乐专家、留学背景、语言能力、跨文化沟通的良好素养，以及强烈的担当和责任感，刘月宁成为了筹备音乐孔子学院开张的不二人选。

　　《留学》：最初筹建时，为什么选择丹麦皇家音乐学院作为合作方？

　　刘月宁：首先，我们的工作是“筹建以音乐为特色的孔子学院”，这是全球第一家。在我们学院郭淑兰书记的倡导和孔子学院总部/国家汉办的支持下，我们学院有一个曾经在丹麦留学的老师，在赴丹麦演出时与丹麦皇家音乐学院沟通后，得到积极回应，因为，之前丹麦皇家音乐学院也是我们的协议院校，三个月之后，也就是2012年6月16日，中央音乐学院与丹麦皇家音乐学院合作办学的全球首家音乐孔子学院在丹麦挂牌成立。那时，正值时任国家主席胡锦涛首次访问丹麦期间。

　　《留学》：音乐孔子学院的筹备和管理工作，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刘月宁：这项工作确实很有挑战，我那时候完全是小宇宙爆发。虽然我从国外回来，英语是好一点，但是筹建音乐孔子学院的时候要看英语的合同、协议，真的逼得我不行了。而且，我们跟丹麦有7个小时时差，对方的工作时间正好是我们的夜里，从2011年开始，我每天凌晨一点以后睡是常事。整个过程很锻炼人，我现在同时做七八件事都没问题。

　　揭牌以后，就开始派中方院长、教师和志愿者去丹麦合作建校。这时候，就发现管理是个大问题。我原来作为一个音乐家，真的要多纯粹有多纯粹，但是你要知道，管理一个音乐家团队，那是要多复杂有多复杂—艺术家的特点是什么？无序和情绪化，想发火就发火（笑）。

　　跟外国人我们是打过交道的，但由于文化差异，以及对方的成长背景、素质，合作并没有那么容易。我们还碰到有人想抠钱，占我们便宜，这种时候我们还得把中国利益、自己的尊严维护好。可以说，我们管理音乐孔子学院这几年，真不容易，非常多的纠结，也非常耗精力。现在仍然还在磨合，虽然已经揭牌三年了，但我们开始运转才一年多。

　　《留学》：今年初，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宣布将不再续签孔子学院，对此你怎么看？

　　刘月宁：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关闭孔子学院是因为合同期到了，没有别的意思。大学与孔子学院签合同都是五年一期，五年合同期满以后，如果双方还有意向合作就再续签。是否续签都是可以自行选择的。

　　我觉得有些人心态不够好，喜欢起哄。比如关了一个孔子学院，社会舆论就马上聚焦这个孔子学院，说它有这问题、那问题，这不是事实。

　　对外合作的管理博弈“外国人其实也会排外”

　　管理的难处到底在哪里？管理机制如何跟上？音乐孔子学院的管理方式有其独特之处。在国家汉办和音乐孔子学院之间，有一个负责管理协调的办公室，即“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孔子学院办公室”。刘月宁目前即担任这个办公室的主任，一边与国家汉办协调工作，一边代表国家汉办进行协调工作、管理境外事务。用她的话说，“领导对我们是信任和大力支持的，这没得说，但所有的具体问题，具体困难，都必须我们想办法解决。”

　　一所全新的音乐孔子学院，要想发挥通过中国音乐文化实现中国文化的对外传播，还得从人员、组织机构、课程设置和活动规划等基础工作做起。

　　《留学》：音乐孔子学院目前由多少人构成？运行机制是怎样的？

　　刘月宁：目前根据我们设置的六个专业，每个专业派一个研究生志愿者；另外，一个中方的院长和一个配合辅助中方院长的教师，派出去的一共有八个人。加上对方合作院校的工作人员，音乐孔子学院办公室总共有十几个人。由中外方院长负责落实理事会的决议，执行理事会通过的年度计划。

　　《留学》：在这个机制中，（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孔子学院）办公室的主要职责和目标是什么？

　　刘月宁：这个办公室的目标是把我们中国的钱用好，管理中方人员，代表学院与汉办及境外音乐孔子学院协调，协助中外方院长，共同开展中国音乐的国际教育与文化传播。

　　《留学》：具体方式是在丹麦当地做活动、开课、招收当地学生？

　　刘月宁：对，在丹麦开课招收学员。定期到高中开展中国音乐的课程学习以及在音乐孔子学院的教学活动，目前的注册会员大概有1000多人。我们的高中课程有很多合作学校，学生们达到汉办的有关规定，即成为注册学员。我们现在正式运行快两年了，所以我们的注册学员能够达到这个水平。

　　《留学》：我们看到今年九月，在合作方丹麦皇家音乐学院，将开设中国音乐文化选修课？

　　刘月宁：是的，这个成果挺不容易的，我们一直在争取。你知道吗，其实外国人有时也是排外的。所以我们一直说，我们不是“推广”中国文化，我们是来“介绍”和“展示”中国的音乐和文化。一个措辞的变化，可能会在对外合作工作中，起到非常重大的影响。这也是为什么我们2013年的主题音乐会定位为“与世界分享中国音乐”。外国人很敏感，如果你说“推广”，他就接受不了；你说“分享”，他觉得很好，是一种文化多元性的呈现。

　　经费来自汉办拨款 尚未实现独立运营

　　音乐孔子学院的运营，启动资金由国家汉办拨付。汉办希望每一所孔子学院能够逐渐独立盈亏，但这个希望，眼下还未能实现。

　　《留学》：在海外的孔子学院，要招生、要做活动，还要支付工作人员的工资。钱从哪儿来？

　　刘月宁：每所孔子学院的都由中国政府出钱、出中方的工作人员的工资、出活动等日常工作的预算。外方则负责出场地、出外方的工作人员。中方工作人员的工资由孔子学院支付，外方院长和老师的工资由外方的学校支付。相当于外方学校派人兼任孔子学院这边的职位。

　　《留学》：如果有收益，利润会怎么分配？

　　刘月宁：如果有收益就抵到孔子学院的年度预算里面去，也就是投入到孔子学院里，用于在当地发展。当收益越来越多，不再需要中国政府来提供资金支持了，能够自我运转了，那外方的这个机构就可以落地了。

　　《留学》：现在政府每年会向音乐孔子学院投入多少资金？

　　刘月宁：每年投入基本都在15万美元左右，用于活动和工作预算。派出人员的工资是另付的，国家有标准。其实这个预算不多，就像刘延东副总理说的那样，“我们用修一段铁路的钱，在127个国家开了1000多所孔子学院和孔子课堂，这是文化上的一个巨大成功。”

　　我非常认同这一点，相对于其他事务来说，这点钱真的不算多，投这点钱在文化传播上，是一项有价值的事业。

　　对外文化输出 遭遇人才缺口

　　“驻派海外工作提供两室一厅，允许拖家带口，政府发工资，可就是人才不多啊！”

　　眼下，资金不用担心，但外派的人才成了刘月宁推进工作最大的障碍，没有之一。在今年的全国两会上，她的另一个提案就是《关于在全国高等艺术院校设置“对外音乐教育与传播”专业》，希望学校能培养更多能够担当“中国音乐文化走出去”的复合型人才—需要具备海外学习和生活经历，有较高的文化底蕴和良好的基本素养，具备跨文化沟通协调能力，外语过关，有音乐艺术方面的一技之长。

　　《留学》：你在今年两会的提案里说，当前我国对外音乐文化交流面临人才紧缺的局面。

　　刘月宁：是的。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我们现在选不出太多合适的人来，出去以后外语不好的居多，大多只会演奏，对中国的音乐和文化到底怎么回事也表述不够清晰。

　　音乐孔子学院作为中国音乐文化走出去的“新坐标”，我们急需有国外生活经历的，语言好的，有音乐专业技能和音乐教育才能的，又了解中国文化的，这样的跨学科复合型人才。我们现在很需要留学生，希望《留学》杂志能够搭建这样一个吸引人才的平台，纳入到我们的人才资源库中。

　　为了解决人才的问题，在学院的正确领导和孔子学院总部/国家汉办的支持下，刘月宁团队打出一张重要的人才战略牌—成立一个用于培养外派人才的培训、储备机构，打造“一个未来的音乐文化交流人才库”。

　　2015年1月3日，“同一首歌—中德少年合唱团新年交流音乐会暨中央音乐学院‘中外音乐文化交流与体验基地’揭牌仪式”，在中央音乐学院演奏厅举行。刘月宁兼任“中外音乐文化交流与体验基地”主任。

　　《留学》：成立“中外音乐文化交流与体验”基地是要解决什么问题？

　　刘月宁：“中外音乐文化交流与体验”基地与音乐孔子学院同等重要。这个基地主要是用于培训外方的院长，学习中国音乐、体验中国文化；另外，还要培训派出去的中国人，我们现在是面向全社会招募。这个意义非常重大。这一战略规划，打开了音乐孔子学院人才引入的大门，为音乐孔子学院的后续发展、探索可复制的发展模式奠定了基础。

　　文化传播需要抓手 中国艺术应发挥更大作用

　　《留学》：现在中国音乐在国际上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刘月宁：我觉得中国音乐走出去，现在还是一个起步阶段，还没有到一个多么有影响力的阶段。音乐孔子学院是一个非常好的中国音乐走出去的新坐标。国家的经济现在是强大了，我们说这个叫做“强盛”；但如果没有文化，国家就不昌盛。强盛和昌盛是不同的两个概念。

　　《留学》：音乐孔子学院在众多孔子学院中的地位如何？

　　刘月宁：孔子学院总部/国家汉办现在已经看到了音乐有很强的共鸣感和震撼力，但眼下还是觉得应该发展语言类。但我认为，未来五年或者十年的发展，应该是以文化优先，而不能仅仅以语言优先。音乐、艺术，这些文化形式更容易被接纳，更直接，也更具有感召力，文化优先，才能够逐渐进入一个更高的发展阶段。

　　拎客

　　音乐孔子学院

　　经孔子学院总部/国家汉办批准，由中央音乐学院与丹麦皇家音乐学院合作建立的全球首家以“中国音乐国际教育与文化传播”为核心的特色孔子学院—音乐孔子学院，在哥本哈根揭牌。

　　音乐孔子学院设立于丹麦皇家音乐学院，由孔子学院总部/国家汉办提供总体规划和财政支持，丹麦皇家音乐学院与中央音乐学院人员组成理事会，负责制定学院的宏观计划等重大事项的决策；中丹两院各派出一名院长，负责学院具体事务的管理。

　　记者_王阳 邓茗文 编辑_王阳 摄影_董德 供图_刘月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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