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岱姝:当故事来敲门,就敞开拥抱它

  • 来源:留学生
  • 关键字:艺术,设计,绘本
  • 发布时间:2015-04-30 08:56

  马岱姝,四川成都人,毕业于伦敦中央圣马丁艺术设计学院,获设计硕士学位,现居西班牙巴塞罗那。自由插画师和绘本作者。为多本中、英文杂志和文学图书创作封面和插画,曾夺得企鹅中国公司举办的图书封面设计大赛第一名;2014年9月,获得英国切尔滕纳姆年度插画奖;2014年11月,出版第一部无字绘本作品——《树叶》

  一个特别漫长的冬天,树叶纷纷不停不休地落下,时钟和管道组成的庞大的机械系统布满了整个城市,巨大的工厂冒着黑烟,像一头睡着了的野兽趴在地平线上。树叶不停掉落,男人、女人、小孩和狗走过积满落叶的地面。在满地凋零的落叶中,一位城市青年在郊外捡到一片发光的树叶。这是一片饱满的、没有干枯的叶子,叶子表面上那几点若隐若现的光亮是青年从没见过的。青年带着树叶回到由庞大的机械系统控制的城市。

  这片树叶从哪里来?它为什么发出特别的光亮?它会不会属于一棵没有被冰冷的冬天控制住的树?它会带着青年去城市里什么样神秘的地方,遇到什么样的人和故事?这片发光的树叶,将怎样改变青年和整座城市的生活?

  这是2014年11月出版的无字绘本《树叶》中讲述的一个充满寓意的城市故事。

  2014年9月,来自中国成都的年轻插画家马岱姝以两幅作品获得英国切尔滕纳姆年度插画奖。该插画奖由英国格洛斯特郡大学设立,向全球大学生和专业插画家开放报名,2014年已是该奖第八届。马岱姝此次获奖的两幅作品正来自于她的首部故事绘本《树叶》。马岱姝的《树叶》是完全用绘画、不用文字的方式讲述故事的绘本,她充满人文关怀的故事寓意在全世界都能获得各个年龄层读者的共鸣。她用一百多页彩色铅笔绘画,讲述了一个充满寓意的城市故事。Fantagraphic出版社传奇创始人、美国《漫画杂志》总编辑嘉里·格罗斯(Gary Groth)盛赞:“马岱姝的《树叶》敏感细腻,技巧无可挑剔,是一个反映当代人生存状况的深刻寓言,它也证明了她运用绘本这一媒介所取得的成就是多么卓越。”法国著名绘本评论家苏菲·范·德林登(Sophie Vander Linden)则评论道:“《树叶》将成为中国绘本的一个里程碑。”

  画心里的故事,不计成本

  马岱姝1984年出生于成都,从小喜欢绘画。但和不少80后同龄人一样,马岱姝的绘画天分被沉重的学业压力抑制着。高中毕业后,马岱姝先后来到瑞典、英国留学,学习财经专业。本科毕业后,在一家IT公司做商业分析师。每天面对着各种各样的财务报表和一堆枯燥的数据,马岱姝忽然找不到了方向。每日坐在小隔间里做着螺丝钉一样的事情,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到底有没有价值。她开始问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工作一年后,马岱姝终于决定辞职,攻读伦敦中央圣马丁艺术设计学院的设计学硕士,开始走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生道路。

  硕士毕业后,马岱姝在美术馆工作过,当过大学老师。2011年,她开始构思《树叶》。“秋冬天的时候,我有时候在路上会看到满地的树叶,有工人会把它们扫起来,装进车里,然后运走。我就会想这些树叶最后去了哪里,它们的命运是什么样的,我想树叶就是关于生活中被忽视、被遗忘的、转瞬即逝的渺小生命,希望这树叶能给你们在冬天里带来一点光,一点温暖。”由此散发开来,有几个关于光和微小生命的故事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但都不完整。之后,马岱姝去了一趟尼泊尔旅游。在那个既陌生又有点熟悉的环境里,故事场景在脑海里一帧帧地出现,像放幻灯片一样。于是,马岱姝下定决心,再度辞去工作,专心创作《树叶》。为此,她辞掉了本来就不太繁重的大学教职。问她为什么,她说工作虽然不忙,但也还是要备课要处理杂务,没有办法完全投入创作。“几天不画,思路会断,手感也不对了。”

  整整两年时间,马岱姝每天在一张小桌子前进行八九小时的不间断工作,终于完成了心中萦绕已久的故事,近600幅的手绘铅笔画,构成了她的首部无字故事绘本——《树叶》。

  她喜欢用一种奥地利手工作坊特制的油性铅笔,“纯粹是因为喜欢它画起来比较浓烈”。两年下来,不知用掉了多少卡纸多少铅笔。画心里的故事,是不计成本的。“就好像活在自己的宇宙里。其实到了第二年特别孤独,心里的故事还是有,但就好像人在一条路上走,两边黑漆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是黎明。”她讲述那两年的状态,承认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走在黑洞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亮光,这中间有过怀疑,有过孤独,有过不自信,但也有股劲在那里,让她用纸笔完成了关于树叶的故事。当《树叶》的样书摆在面前时,她确信一切付出都是有意义的。

  加德满都,找到创作灵感

  为什么要创作这个故事?为什么要做画中没有一个字的Silent Book?

  马岱姝为新书《树叶》的出版,从西班牙巴塞罗那回到国内,在许多次的读者见面活动中,总是被问到这两个问题。

  她就一次次讲起加德满都带来的灵感,她去了那里,“脑海里就开始构思一个幻想中的城市,一个既属于过去,又属于未来的地方”。她也讲起故乡成都,在她的童年,那些微小的事物是如何吸引她的注意。她讲小时候被爸爸带去捉小虫子,“拿在手上,虫子那么小,但是五脏俱全”。也讲到上海,初冬时分,她看到满地落叶,就会想,“树叶都去了哪儿?”点点滴滴的惊奇、不可思议和幻想,因此有了这本书,“我感到画一本无字的书能最直接地将我脑中的故事展现出来,它可以更加纯粹,没有经过翻译和转换”。

  曾经是上班族的马岱姝,每天去上班,她知道的是,这个公司每个月挣了多少钱,它的客户欠它多少钱,“但这个公司在社会中发挥了什么作用,是好是坏,我不清楚。它对社会输出了什么价值,我是不知道的。我比较迷惘,这样的工作,意义在哪里”。她也曾经去工厂参观,看到厂房里有很多农村出来的青年,他们在流水线上仿佛机器人一样工作,但是当她和他们之中任意一个人交谈时,能发现他或她都是很有意思很有想法的个体。现实是“沉沉的灰幕”,离开故乡的青年们,在其中不明所以地认真工作——她的故事关注的正是这样曾经也包含着自己的青年。

  在老挝街头,她无意间拍到一个马路边的少年,这张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普通到模糊了种族、肤色的差异,他可能是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里的移民。她立刻决定让他成为《树叶》的主人公——一个从乡村来到城市里打工的青年。

  马岱姝翻开书中一页:青年去上班,他在自己的工作台上操控机械装置;无数张工作台,无数人和青年一样在操控机械装置。他们难以分辨谁是谁,都只是令巨大齿轮运作起来的微不足道的一员。故事里还有一个开了间树叶博物馆的女孩,是她自己。为了琢磨人物的内心,她得经常对着镜子做各种表情进行自拍模拟。

  手捧两年心血化成的绘本,她一边摩挲一边说:“这个故事可以看很多遍哦,每次看都会看到新东西。”

  要是没有去做那些和画画无关的工作就好了,有的人替她惋惜。“我后来也想,是不是自己走了好几年弯路?如果没有做那些,可以全心全意画画那该多好啊。”马岱姝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答案是:“如果没有经历那些,我也不会知道我有多爱画画。”

  马岱姝现居巴塞罗那,和先生有一间设计工作室,叫“猴子和外星人”。“我老公是猴子,我是外星人。”其实这个名字的正经意思是想说我们的根源既是猴子,又是外星人,都是宇宙循环的尘埃。

  无字绘本,更加纯粹

  留学生:《树叶》是没有文字的,是一本Silent Book,为什么要做没有文字的绘本?

  马岱姝:这个故事一开始就是以一幅幅画面的形式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在有具体故事前,我一直想画一个关于光的故事,也有零散的一些画面。然后我去了一趟尼泊尔旅行,走在加德满都的大街小巷,我的感官受到各种刺激,那是个特别有烟火味的城市,嘈杂拥挤,人与人关系紧密。夜里停电,家家户户点着蜡烛,仿佛回到过去,但它又有现代城市的样貌,既贫穷又非常丰富。这次旅行时我脑海里就开始构思一个幻想中的城市,一个既属于过去,又属于未来的地方;既有人情味,又被一个陌生的庞大的机械系统操控着。

  这些想象的画面像电影定格镜头一样一页页出现在我脑海里,我感到画一本无字的书能最直接地将我脑中的故事展现出来,它可以更加纯粹,没有经过翻译和转换。

  留学生:《树叶》插图的风格是铅笔手绘,你的风格都是这样吗?

  马岱姝:其实我喜欢尝试不同的风格,《树叶》画了两年多,每天伏在小桌前8个小时,铅笔用了几打,到后来就很渴望能做别的风格。那天跟(年轻的)熊亮老师聊天时,他也说到他自己喜欢尝试不同的风格,总有改变和尝试的欲望。在媒介上,我曾经做过木版画、水彩、钢笔、蜡笔、粉彩有黑暗浓烈的,有明快童趣的,改变是非常有意思的事,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但创作背后的那套思维方式可能比较一致,这个如果也能打破,会非常有意思。

  留学生:除了插画,你还做别的事儿吗?

  马岱姝:我还跟另一半做一个设计工作室,叫alien and monkey,做一些跨界的设计,包括产品设计。我们很喜欢的是“沙筑系列”,用来自西班牙北部海滩的天然沙塑形做礼物盒,做灯,这些设计虽然听起来天马行空,很好玩,但研发过程犹如科学开发般严谨,沙的配比、色彩、硬度都经过很多次的实验和测试。这样的工作有非常理性的一面,对我插画创作也有很大帮助。

  留学生:在《树叶》里你创造了一个叫“树叶图书馆”的地方,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马岱姝:“树叶图书馆”是在这座被机器控制的城市里,一幢保存了各种树叶标本的房子,它的创始人从远方来到这个城市扎根,建立起这个地方。他翻山越岭,到丛林,到山谷,跟随河流,跋山涉水寻找各种奇异的树叶标本带回去,研究它们,并把它们细致地分类收藏。这个图书馆是在城市里一个保留着理想的地方,很多微小的、被人忽视的生命在这里被保存、被珍藏,在冰冷的冬天袭来的时候,它还透着温暖的光。之所以叫“图书馆”是因为树叶标本像书一样一页一页地保存起来,而且在西班牙语里“树叶”(hoja)和书页是同一个词。

  留学生:“树叶图书馆”里面的女孩儿跟你长得很像,是你自己吗?

  马岱姝:是我的脸,哈哈。画一本无字书就像导演一出默剧,只能通过镜头远近,人物表情和肢体语言来表现情节变化。于是我就客串了一把演员,自导自演地给图做了模特。其实书里每个角色都有原型,我家人都动员起来客串。这个对表演还是有一定要求的,因为要在没有语言或背景音乐的情况下把人物情绪变化体现出来,表演一定要到位,要明显但又不能太夸张,常常会NG!

  留学生:《树叶》是画给谁看的?

  马岱姝:出版社一位做发行的小哥告诉我,书他看了三遍,觉得故事里的那个人就是他。因为他很年轻就离开老家到大城市去工作拼搏,他这些年感到的孤独在这些画里都找得到,读完感到温暖。他的话让我特别感动。我们这一代有很多飘荡的人,无论是从乡村到城市,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或是从世界一头到另一头,我们始终是在寻找一个未来和一种归属感。我想这个故事关注的是青年,尤其是那些离开故乡,在不熟悉的地方认真生活的青年人。这个故事是要找到在现实沉沉的灰幕里,他们心中保留的那一片有童真的光亮。

  留学生:有不少人认为绘本是只给小孩子看的,你觉得呢?

  马岱姝:《树叶》本来是成人绘本,但后来发现很多小朋友也爱看。一年前,在书还只有初稿的时候,我带着印好的稿件去了西班牙南部出版社编辑的家。当时故事还不完善,就在我们几个大人焦头烂额的时候,他们8岁的儿子自己拿起没有文字的画稿开始大声地读起来,他自己一边看画,一边编故事!我惊呆了,因为他看到的故事和我想表达的非常契合,完全没有因为书稿的不完整而影响他的理解,而且他一刻不停地讲了好久,故事中很多微小的细节都被他看到了。小孩子有时候比大人更会看绘本。他们有很大的好奇心和不同的视角,会看到大人不容易发现的东西,比如《树叶》的画里隐藏了很多的细节,可以让他们看很久都不累。

  留学生:在欧洲住过的几个城市,你更喜欢哪个?

  马岱姝:我在欧洲很多年,长住过瑞典、英国和西班牙。最喜欢伦敦,因为那儿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和看不完的艺术展,我曾在Tate美术馆工作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是最快乐的时光,白天在艺术馆上班,可以畅快地看画,晚上去看小剧场、音乐会,周末突袭独立艺术展,虽然伦敦物价很贵,日子过得紧巴巴,但精神是极其丰富的。最重要是伦敦的多元化,不同肤色、信仰、语言的人交融在一起生活,没有隔阂,让这座城市富有生命力和创造力。

  瑞典的安静和美也让我非常难忘,夏天极昼鸟儿们一整晚都在歌唱,冬天极夜窗外泛着荧光的雪花,现在都一尘不染地保存在我的记忆里。

  留学生:接下来做什么?

  马岱姝:刚画完《树叶》的时候,我非常迫切地想要喘一口气,因为在这个故事中生活了太久,连手指上都有了捏铅笔捏出的永久的痕迹。所以想有一段开放的时期,放开手拥抱创作上的可能性:给别人的故事和书画插画,在风格上做新尝试,跟其他的创作人合作做一些不一样的事,例如诗歌、杂志、有趣的游戏等等。

  留学生:开始构思下一本书了吗?

  马岱姝:其实我这些年积累了不少的故事,它们都是陆陆续续以不同的方式出现的,有的是旅行中想到的,有的是做梦梦到的,有的是听音乐时脑海中浮现出的,有的来自于他人一句不经意的话它们有的只是一个开头,有的更加完整,一直存在那里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发芽生长。最近我感觉有几个埋了五六年的故事开始蠢蠢欲动了,让我很惊喜,但也不能急,要给它们足够的时间成熟。我没有给自己一个时间的限定,当故事来敲门,就敞开拥抱它。

  文·本刊记者·张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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