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

　　1969年3月，珍宝岛事件爆发，全军尤其是三北地区部队从此常年处于战备状态。堂叔当年30岁出头，在某测绘大队担任正连职分队长。在当时，这可是一支保密级别很高的单位。

　　幸亏是战备时期啊，每当堂叔回忆起这段往事总是如此感慨。

　　时值1969年秋，堂叔带着三名测绘技术员、三名测绘兵在大兴安岭腹地一个地图盲区勘测地形、测绘地图。同行的还有一名姓黄的干事，他是从军区机关下来挂职锻炼的——说白了是来“镀金”的。

　　日本投降时留下大量地图，其中好些个还特别精准，但关键区域地图不是被销毁就是被有意移位，有些地区没有地图资料；必须复核、更正、填充，以备未来战争。

　　那一天，离开宿营地后不久，李技术员就向堂叔报告说后面跟着一匹狼，瘸腿。

　　让它跟吧，它又不是“帝修反”，堂叔调侃着，没当回事。

　　大兴安岭，狼多着呢，再说，八个大男人，两支冲锋枪、三只手枪，几百发子弹，就是碰上真的“帝修反”都能抵挡一阵子，哪还怕它一匹瘸腿狼！

　　瘸腿狼始终跟着，不即不离。

　　黄干事手痒了，掏出枪来远远地瞄向瘸腿狼。待堂叔发现并且喝止时已经迟了，“呯——”枪弹飞出枪膛。瘸腿狼哀嚎着从视野里消失。

　　黄干事的举动搁在在场任何一个干部或战士身上都是要受处分的，是个不小的错误。可人家是副师长的儿子，下来锻炼这么几天后就要提拔了，你能拿他怎么着。

　　测绘作业开始后不久，瘸狼又出现了，它的右“肩膀”一片血红，显然是受了伤，脖间鬃毛直竖竖的，龇牙咧嘴，喷着白气。它不停地怪叫，在作业场地周围远距离转来转去。

　　狼群出现了，呈扇形围向小分队。那阵型跟古代战阵似的：六七匹公狼在前，几十匹母狼、小狼紧随其后。那狼眼绿莹莹的，令人毛骨悚然。

　　对测绘一窍不通的黄干事这时来劲了，一迭声催促分队长下达射击命令。

　　射击。堂叔无奈，只得下令。

　　都是些毛头小伙子，谁愿错过这过枪瘾的机会！三名没有带枪的战友急得跟什么似的，原地乱蹦乱跳。

　　“呯呯，呯呯。”点射不过瘾，索性扫射。

　　黄干事最先打光手枪里的子弹，硬是从一名测绘兵手里夺过冲锋枪，四下扫射。

　　注意节省子弹。堂叔大声呵斥。

　　狼群散去，四周躺着十几匹死狼，血肉模糊，一股血腥味。几匹没断气的狼嘴角流着血水，一次次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扑向靠近它的人，狼眼里满是仇恨。

　　恢复作业不久，更多的狼围了上来，并立即向人们进攻。黄干事防范不及，右小臂被扑上来的一匹大公狼撕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这家伙一转身竟像变戏法似的从腰间抽出一把在当时只有侦察兵才配备的多用途匕首。匕首起处，狼肚子被捅破，狼肠子哗地一下淌了一地。

　　指挥狼群的还是那匹瘸腿狼，它站在狼群后面很远的地方，嘴不停地叫唤着。

　　枪声再次响起，远没有刚才的密集；子弹不多了。

　　快围成团，快，近距离拦阻射击。堂叔大声喊。

　　瘸腿狼很得意地长嗥，跟进。

　　彼是野心狼，得意便猖狂。

　　真是这样啊！堂叔感触极深，野心狼，得意便猖狂。

　　四周全是绿莹莹的狼眼，那狼多得数不过来。

　　交替掩护，上树！堂叔当机立断。

　　上了树才知道狼的厉害，多年后堂叔还心有余悸，那畜生还啃树皮呢！

　　几匹公狼围着树打转，不时站立起做着攀爬的姿势，时不时啃几下树皮。

　　这等畜类上不了树，根本奈何不了树上的人，堂叔心里清楚，可要是招惹来熊瞎子可就麻烦了。

　　战备期间，每一个独立执行任务的分队都配有步话机。堂叔要通讯兵立即向大队求援。这通讯兵原本就是扛三角架的测绘兵，用时下的话说是“兼职”，一时间急昏了头，电压开关没开就对着话筒乱喊一气，末了，向分队长报告：联系不上！

　　多亏李技术员脑子好使，懂得多，他问通讯兵怎么连信号声都没有！

　　大队长接到报告后指示：原地坚持，两小时后，援兵到达。

　　初秋的大兴安岭时不时地来场雨雪，天冷的跟老家的腊月天一样，尤其是在树上。

　　黄干事骑在树丫上，两眼直瞪瞪地望着来路。

　　害怕大家冻僵，堂叔领头高唱：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战友们齐声响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人、狼对峙着。

　　下午五点，太阳就要落山的当口，步话机里传来大队长的声音：我看见你们了，再坚持最后十分钟！

　　到底是打过仗的大学生啊！堂叔对他的大队长敬若神灵，你猜他带来什么了？喷火枪！

　　大队长他们出现在视界里的一刹那，树上的官兵对着狼群打光了所有子弹。

　　狼遇着火掉头就跑，可没跑多远就开始打滚、抽搐，直至死。

　　战后打扫战场，清除火苗，堂叔和战友们细数了一下死狼，居然有六十六匹！堂叔找来找去，就是找不着那匹瘸腿的狼王。

　　……

　　孩提时听这故事，沉醉、痴迷于那可以想象的清脆的枪声、那火龙；现如今想起这段故事，感触已大不相同。那莽山那林海那雪原原本就是狼的家园啊；那黄干事实在不该打出那极具侵略性质的第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