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想当村长(上)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村长,竞选
  • 发布时间:2012-03-23 09:50
  1

  李庆良完全是无意当中被卷入了这场竞选的漩涡。而在那以前,他从没想过要回村去参加村长竞选。

  那天,他陪着几位客人在红太阳KTV里唱歌,觉到兜里的电话乱震,摸出来一看,连着五六个未接电话,都是同村葛力军打来的。来到走廊,问:“啥事,紧打电话?”

  葛力军问:“你这是在哪儿呢,这样吵?”

  李庆良说:“唱歌呢。快点说,到底啥事?陪客人呢!”

  葛力军说:“没事能紧着给你打电话吗!告诉我,你在哪家歌厅,我马上过去。”

  李庆良说:“啥大不了事呀,在电话里说吧。”葛力军说:“一两句说不明白,还是见面再唠吧。”

  李庆良陪着几位客人吃完饭,才到红太阳KTV来唱歌。见李庆良有事,其他人兴趣索然,赶紧告辞。送走了客人,李庆良才去约好的地方见葛力军。

  葛力军已经等在那儿了。不是他一个人来的,一起来的还有刘宏伟。他们都是从小玩大的光腚娃娃,家也都在李家屯。高中毕业后,葛力军考上省里的师范大学,刘宏伟上了中专,只有李庆良连高中都没念完,从十六七岁便开始在外面闯荡了。大学毕业后,葛力军到一所中学当老师,不知什么原因丢了工作,刘宏伟所工作的那家国营企业后来也倒闭了。他俩先后回李家屯去种地,混得反倒不如没上过大学和中专的李庆良了。

  坐下后,李庆良问葛力军:“这么急着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呀?”

  葛力军笑了笑说:“当然是好事了,否则也不会这么急着四处翻你。”

  原来,高家村上届村民委员会的任期眼看满三年了,有关部门将到高家村组织新一届村民委员会的选举。而新一届的村头儿——村委会主任——也就是人们口头上仍然习惯地称之为的村长,自然也在这次选举中产生。

  听了葛力军的话,李庆良“嘁”了一声,有点不屑。

  刘宏伟问:“是不是嫌村长的官小啊?”

  李庆良未置可否地笑了笑。葛力军一本正经地说:“你可千万别拿村长不当干粮,那可是黏豆包,比干粮还扛饿呢!不错,别管哪朝哪代,村长都是级别最低的行政官员,甚至连股级干部都算不上,比起所谓的‘七品芝麻官’,不知差上多少级别呢!不过,你可千万别小瞧那个一村之长,尤其是咱高家村的村长,权力绝对不小呢!你也知道,咱高家村下辖四五个自然屯,每个屯子少则百十户,多则几百户人家,男女老少加到一块儿,多达几千口人,几万亩耕地,再加上没有分包到户的林地和草场,还有那些地势低洼的草塘和田间路,别管人口还是土地面积,可能比欧洲梵蒂冈、圣马力诺、安道尔、列支敦士登、摩纳哥等一些袖珍国家的国土面积还大、人口还多呢。作为这样村子里的最高‘统治者’,那权力还小吗?况且咱高家村还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缘优势呢!”

  听到这儿,李庆良点了点头。这些年,他一直在外搞土木建设,尽管干的只是一些小工程,可对整个建筑市场,他绝对比葛力军和刘宏伟清楚得多。他们高家村所辖的四五个自然屯,分布在南北走向的一条狭长地带,距离H市最远的屯子不到八公里,而最近的只有四五公里。这几年来,所有的大中城市几乎都在大兴土木建设,从六七层到二三十层的高楼大厦一栋接一栋地拔地而起,市区里原有的星星点点空地都立起了塔吊。为了寻求新的商机,赚更多的钱,一些建筑开发商已经把目光瞄向了市区外的耕地,挖门子盗洞地寻求各种关系,想办法搞来批件,圈占距离市区较近的耕地,或动迁村屯搞开发建设。高家村占有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地缘优势,地价更是连年攀升,从最初的每平米只卖二十元钱,如今已经涨到二百多了,整整翻了十多倍。具有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高家村的村长一职竞争得十分激烈。这么一想,李庆良也有点动心了。不过,有一点他还是不明白,既然当高家村的村长有这样大的权利和实惠,为啥他俩不报名,反而鼓动他李庆良参加竞选呢?

  葛力军笑了笑说:“你以为啥样人都能参加村长竞选呢?告诉你吧,错了!参加竞选村长除了有高家村的户口以外,还得具有一定的人缘和经济实力,这三者缺一不可!”

  李庆良疑惑地看着葛力军。十几年来,尽管李庆良在外承包一些小工程,可户口还在高家村,并不是城里人。他从那些大承包商手里揽下一些人家嫌不挣钱的砌砖、抹墙、挖沟、布设电缆等零散活儿,虽说挣钱不算多,可比起葛力军和刘宏伟来说还是强多了。可他只具备了其中的两条,加之多年在外,虽说没得罪过村里的什么人,可也没交下任何人啊!在葛力军所说的三个必备条件中,还差一条呢!

  “这一条最为关键,你的劣势,恰好也是你的优势,是其他几个参选人都不具备的。”葛力军继续说,“目前,报名参加村长竞选的一共有四个人,分别是高家店的高胜利,刘家村的刘秀财,此外还有两个人。而那两个家伙根本不具有参加村长竞选的实力,之所以报名参加这次村长竞选,是在搅浑水,好从中谋取到一些利益。目前,具有参加竞选实力的只有刘秀财和高胜利两个人。刘秀财是即将期满的村长,深谙竞选中的一些规则,不会心甘情愿地把手里的大权乖乖让出去。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四处活动,一心想谋求连任,领着上届村委会成员挨家逐户‘访贫问苦’,给一些困难户扛袋米,送袋面,或拎桶油,施以小恩小惠,以笼络民心,多拉些选票。实际上,刘秀财已是秋后的蚂蚱,别管怎样使劲蹦跶,也蹦跶不了几天了。他在担任村长期间,赶上高家村所辖的两个自然屯的部分土地被规划进H市开发区,利用这样难得的天赐良机,也不知他动用了什么手段,弄来一纸批文,趁机圈占了两万多平米的低洼地,在那里大兴土木,不仅盖了四栋三层别墅似的度假村,还把一个臭水塘加以改造,在里面栽种了野菱、荷花、浮萍和蒲草,塘边绿苇轻拂,堤上垂柳婆娑,并且还在池塘上铺设了一条笨拙古朴的木板栈桥,供那些红男绿女们来游玩和拍照,甚至还可以在这里住宿……”

  李庆良陪着客户到那里钓过鱼,确实如同葛力军所说的那样。半天没说话的刘宏伟趁机插嘴说:“别看度假村没有小姐。要是哪个人领女人到那里过夜,绝对安全,保证没有警察深更半夜地去查宿,只要意思到了,该关照的事都会关照的;实在关照不了,也会事先打个招呼。天底下没有傻人,放着能交人还能从中捞到外快的事不去做,偏偏要干那些既得罪人又得不到任何好处的事?我这么说,似乎有点太直白了,委婉点的说法是,他们这是在为促进地方经济又好又快地发展而保驾护航。如今好多事都是心照不宣,像那些经营夜总会、歌厅、洗浴场所的人,哪怕是开足疗馆或者按摩房的小老板,哪人没有后台?如果没人在背后给他们撑腰,可能他们连一天都干不下去,早被查封了。”

  李庆良笑着说:“好像你们啥都知道似的,那些人真会像你们说的那样肆无忌惮吗?”

  葛力军说:“有些事,你不知道。刘秀财这个人办事特别喜欢张扬,胆子也大,无所顾忌。他为了利用好现有资源,争取最大的经济效益,除了想尽办法搞好各种关系外,还制作了一块‘野菱泡度假村’的牌子,离老远都能看见。他个人捞足了实惠和好处,可这么做太招风了,惹得好些村民都眼眶子发蓝,嫉妒丛生,凭什么原来都是一样的泥腿子,仅仅当了一届村长,就能从中得到这么多的好处呢?两年前,已有人私下串通了一部分人,开始四处上访告状了,弄得村干部和村民之间关系特别紧张,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刘秀财不想把事态搞得太大,想尽了办法,软硬兼施,从内部瓦解了那些上访告状的村民,再给有关部门上点贡,总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和老百姓之间的关系已经紧张到了这种地步,这次自然不会获得太多选票。除了这个原因外,镇里的那些当官的怕出事,怕摁住了葫芦再浮起了瓢,不可能允许刘秀财再谋求连任……”

  听两个人这样一说,李庆良觉得自己无疑要比其他三个人具有更多的竞选优势。他是土生土长的李家屯人。他们这辈有亲哥仨,尽管大哥已经驾鹤西游,不在人世了。可二哥还在,再加上出嫁在本屯的两个姐姐,从他们这辈就分衍出五六户人家。如今,他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的孩子都已经是二十大几三十来岁的人了,都已成家立业,是具有选举权的村民,再加上屯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叔叔大爷,还有连襟,姐夫小舅子等等,亲套亲,戚连戚,这样一算,几乎大半个李家屯差不多都能沾上拐弯抹角的亲戚。而他李庆良从十六七岁开始在外面打工挣钱,先后跟人合伙倒腾过煤炭,承包过一些土木工程,甚至还修过路,铺过桥,不仅赚到了一些钱,还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绝不是只知道顺着垄沟找豆包的庄稼汉子。经过这样一番分析,剩下的唯一竞争对手只有高胜利了。

  高胜利是高家村的坐地户,在屯里也有着众多亲属,肯定也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再加上前些年他在屯里承包过池塘养鱼,接着养猪,养羊,贩狗,不住闲地折腾,确实挣了很多钱,绝对具有竞争村长的经济实力。可他不仅饲养家畜,还贩卖猪羊和倒腾粮食,免不了在过秤时做点手脚,经常因为缺斤短两的事和村民发生争执,甚至还为此动过手,厮打在一起,得罪过很多人。无论在人品上还是在名声上都无法和李庆良相比。经过葛力军和刘宏伟这样一番分析,李庆良也特别兴奋,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战胜高胜利而当选为高家村的村长,对这次参加竞选也充满了信心。

  2

  就在李庆良自我感觉良好、充满信心准备参加竞选村长时,头上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反对他参加村长竞选的,竟是他二哥李庆善。

  二哥对李庆良说,你这些年一直在外独自闯荡,村里的好多事都不了解,不知道这里面的水究竟有多深。真的一个猛子扎下去,被下面的水草缠住,脑袋撞到藏在河底的石头上,或两脚陷进淤泥里,再想上岸就难了。竞选村长可不仅仅靠一个人的人品或只凭砸钱那样简单,里面的说道多了去了,得黑白荤素都占全,少一样都不行。李庆良微笑地看着二哥,开始时对他的话很不以为然,认为二哥是在故弄玄虚,制造紧张空气。可听着听着,李庆良的神态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了。

  二哥跟他讲三年前的那次村长竞选。当时报名参加竞选的人也不少,到了最后只剩下两个人了:一个是高家屯的高保忠,另一个是刘秀财。为了能当上村长,高保忠真的豁出了血本,不仅请客送礼,还花钱买选票,每张选票五十元钱,竞选前的一个来月时间里,先后花掉了十八九万。高保忠家里并没有那么多钱,多数都是借的,甚至还有部分高利贷,本准备竞选上村长后,再想办法把抬借的钱还上。到了正式选举的那天,公布完了票数,高保忠立刻傻了,脸色像霜打的茄子紫里发青——以几票之差败给了刘秀财。

  宣布完了选举结果后,主持选举的几位乡镇干部在刘秀财的陪同下,说说笑笑地朝饭店走去,庆贺刘秀财当选为高家村的新村长。傍晚时分,几个人酒足饭饱,醉眼乜斜地登上一辆中巴车,准备返回镇里。可还没等汽车发动着马达,坐在车里的人才发现他们已经走不了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伙人,已将汽车团团围住。只听带头的高保忠大声喊:“这次选举有鬼,有人从中作弊,今天不说清楚,一个都不能离开这里!”

  开始,司机想来硬的,硬冲出人群的包围,离开高家村。只听汽车轰轰地愤怒吼叫,可司机就是不敢松开离合器——车的前轮下躺着两三个人。前来主持选举的乡镇干部哪见过这种场面呀,吓得赶紧关好车门车窗,躲在里面打电话求救。直到后半夜,来了一车武警,硬把围困汽车的人群驱散,才把那几个乡镇干部解救出来。

  二哥叹口气说:“三年前的那次竞选,高保忠白白扔里十八九万元钱,结果只落了个鸡飞蛋打,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最后连气带窝囊,不到半年的工夫就上阎王爷那里去报到了。他一个人死了,倒是落得清净了,可当年为了竞选欠下的那屁股‘饥荒’,到现在还没还清呢!别管老高婆子还是高家的两个小子,只要提起刘秀财,至今还恨得咬牙根。你这些年一直在外面,对村里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别人究竟准备得怎样,都走了哪些关系,一点都不知道,只听葛力军和刘宏伟几个人一顿瞎呛呛,说几句好话哄你,脑袋一热就不知天南地北了,想参加村长竞选,哪来那样多的好事呀!”经二哥提醒,李庆良才知道竞选村长真不是闹着玩的,远不像葛力军和刘宏伟说得那么容易。

  李庆良当然不知道,三年一届的村长换届选举,早在半年多前已经拉开了竞选序幕,准备参加竞选下届村主任的人已经开始四下里活动了。那些人不仅在村里的几家饭店放桌请客,和一些人联络感情,还各自都建起了竞选班子。在这些人当中,哪个是村长,哪个是副村长,哪个是治安员,哪个是妇女主任,甚至连村会计都早已安排妥了,造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态势。

  为了这次竞选,高胜利一伙人准备得已经很充分了。他们不仅组织好了竞选班子,还把四五个自然屯的上千名有选举权的人都列在一张大表上,把各自然屯的选票分布情况认真分析了好几遍:高家屯、李家屯都是大屯子,每个屯子有三百多个具有选举权的自然人,分别是高胜利和李庆良的票仓。而另外的三个屯子,则是杂姓村,人心不齐,选票也比较分散。要想顺利当选,主要是做好李庆良的工作,最好能让他退出这次竞选,不战而屈人之兵,两个屯子的七百多张选票便可以集中在他高胜利一人名下了。如果能做到这一步,则无需理睬其他三个候选人;假设李庆良不肯让步,坚持参加这次竞选,则必须和另外三个候选人联合起来,同样可以把李庆良从这次竞选中排挤出去。高胜利最后总结说:“李庆良这人绝对不糠,更不是那种只知道顺着垄沟找豆包的土老帽,千万小瞧他不得!”

  高胜利和他的竞选班子最后达成这样一个共识:做一个人的工作毕竟比做三个人的工作容易得多,一个人的要求也比较容易满足。商量好了对策后,高胜利立刻打电话给李庆良,邀请他到村里“春江鱼馆”吃顿便饭,也想趁机探探他的虚实,看能不能动员李庆良退出这次竞选。

  高胜利本以为李庆良会拿拿把,或干脆拒绝他的邀请,不答应和他一起吃饭。可出乎高胜利意料之外的是:李庆良居然答应了他的邀请。

  李庆良准时赶到“春江鱼馆”,而且只是一个人来的。见李庆良没带瞎参谋烂干事,高胜利那颗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才渐渐平稳了下来。他坐在对门的主人位置上,把左边主宾位置留给李庆良,而右边坐的则是未来的副村长,接下来是治安员赵四和妇女主任任小兰等几位大员。开场的几句客套话说完,一杯酒也喝进肚子里,随后高胜利直奔主题:“李老弟,不知这次参加竞选村长的事,你准备得怎样了?”

  类似这种应付场面,李庆良见得多了去了。他笑了笑,然后不卑不亢地说:“我不见得有戏,现在不是提倡贵在参与嘛!我不过是凑凑热闹而已。”

  听李庆良这么说,高胜利心里暗暗地想,他这话绝不是客气,也不是谦虚,而是心虚,说明他李庆良心里也没有数。高胜利笑呵呵地说:“是呀,是呀,凡是有点事业心、责任心,又具有一定能力,一心想为村民办点好事做点实事的人,都应该参与这次竞选嘛!哈哈……”

  李庆良仍旧满面带笑地说:“谢谢,谢谢高大哥的理解。来,我敬大哥一杯!”

  “谢谢老弟!”高胜利端杯站起来,看着李庆良问,“你说,咱俩这杯酒怎么喝?”

  酒场,历来都是男人之间的一个角逐场所,古代是这样,现代也是如此。而在北方的男人之间,喝酒则更是男人实力的一种最具体的表现。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喝酒,要么是你压倒对方,要么是自己被对方吓倒。见高胜利开始挑衅了,李庆良也端杯站起来,一副胸有成竹地说:“别管啥时候,肯定都是大哥说了算呀!你说咋喝,咱就咋喝。”

  高胜利擎了擎杯,说:“好,爽快,大哥我就喜欢像你这样痛快的人。来,干了!”

  “大哥既然发话了,小弟遵命就是了。这杯酒是我敬酒,自然也是先喝为敬。”说罢,李庆良把二两半的一杯白酒,一下倒进嘴里。

  “老弟不但办事痛快,喝酒也讲究!”高胜利夸赞地说,随后,把自己杯里的酒也喝了。

  放杯坐下,高胜利看着小兰把两只空杯斟满酒后,才说:“李老弟,今天咱们打开窗户说亮堂话吧!你也知道,我也想竞选村长,而你也是村长的竞选人之一。曹操说得好,天下英雄,唯有君与操尔。实际上,别管几个人参加竞争,最后当选的只有一个人。而咱俩之间的这场相争,最后肯定是两败俱伤,弄不好谁的票数都不会超过半数……”

  说到这儿,高胜利稍微停顿了一下,直直地看着李庆良。李庆良看着高胜利问道:“大哥的意思是?……”

  高胜利这才说:“我想能不能这样?在咱俩之间,有一个人退出这次竞选,要么是你,要么是我。如果你退出这次竞选,我当上村主任后,你可以任副主任;如果不想当副主任,我当选后,一次性付给你八万元钱,作为补偿,你看咋样?”

  李庆良认为高胜利是在试探自己,历来酒桌上说话都是不算数的。有多少事在酒桌上都可以答应,等到酒席撤了,一切都是风吹云散。他当然不会那么傻。想到这儿,他不动声色地说:“大哥,我看这件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老弟可能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我这人办事历来喜欢痛快,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肚子里绝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更不会虚与委蛇。”说罢,高胜利从兜里掏出两沓子钱,“啪”地拍在桌上,“这是两万,剩下的六万,等到竞选结束后我全付清。咋样,李老弟?”

  都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其实,在穷人家里长大的男人同样也经不起诱惑。见到了钱,李庆良那种暧昧态度立刻转变了。应该说,李庆良也不是没有见过大钱的男人,一点点小钱肯定收买不了他。可如今的李庆良已是今非昔比了,别人可以不了解他,可自己兜里到底还剩下多少钱,他能不清楚吗?

  在外面闯荡了这么多年,要说兜里一点钱没剩,肯定没人相信,十几万元总还是有的。可这区区的十几万元,早在三年以前已不具备参加竞选村长的实力了。当年高保忠为了竞选村长,掏出去十八九万,结果落了个狗咬尿脬白欢喜一场,只给他人当了陪衬,成了个无足轻重的分母。如今要想竞选上村长,没个二三十万的实力,指定没戏!

  竞选无常,当年的高保忠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嘛,难道自己还能再步人家的后尘,重蹈其覆辙吗?话又说回来了,鼓动自己参加竞选的葛力军和刘宏伟,心里肯定也都有他们自己的“小九九”,各自有着自己的小算盘。除了不甘心让高胜利这外姓人来统治,主要是想拉他和他们站在同一辆战车上,如果自己当选了村长,他们则能从中得到一官半职,谋得一定的好处。而像他们这样仓促地组建起来的“草台班子”,胜算的可能几乎是微乎其微,只要高胜利想拉拢他们当中的哪一个,随便许诺一星半点的好处,他们随时可能抛弃自己,投靠到新主子麾下。

  高胜利之所以肯拿出这么多钱来收买自己,是认为自己在外面挣到了大钱,具有竞选的经济实力,才使得他不惜血本而孤注一掷。他这些年确实挣了些钱。可钱不是他一个人挣的,也不能一个人花。那些把工程转包给他的人得打点,赊给他建筑材料的老板也得请吃请喝请玩,还有那些帮助跑贷款的人,负责质量验收的人,哪个人不得表示表示呀?否则,人家凭什么帮你的忙啊!每次请那些人物吃完饭后,个个不肯回家,接着到KTV去唱歌,或者到高档洗浴中心洗澡。那些人可不会客气,可不是仅仅按摩就打发了,还会带着小姐去单间,在里面干点啥事,个个都是心知肚明,一个人没个几百元钱肯定下不来。正是请那些人唱歌时,他才认识了一个叫甄珍的小姐。

  甄珍二十来岁,长发飘飘,身材更没的说了:丰胸,肥臀,细腰,在那文静之中透出一丝粗野,使人一眼便可以看出来是那种在农村长大又经过灯红酒绿熏陶过的女人。李庆良也不知怎么就被甄珍迷住了,经常领着客人或朋友去“红太阳KTV”。这样一来二去,俩人都有了那么点意思,接下来的便顺理成章了。先是请吃饭,请喝茶,接着到宾馆开房,一切都是社会上男女之间俗得不能再俗的套路。像这样除了陪客人大吃二喝外,还经常到那些娱乐场所去消费,再加上还有个年轻漂亮的情人,哪一样不需要钱呢?

  除了上述诸多原因外,李庆良从小没了爹娘,是两个哥哥把他拉扯大的。如今大哥已经过世了,只剩下了一个二哥。而二哥又生性懦弱,掉下来片树叶都怕砸破头。为人老实木讷、只会种地的二哥,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呢?日子也过得一直不好,家里的房子眼看快要倒塌了,也没钱维修。自己有钱的时候,只知道花天酒地,不懂得过日子,也没怎么帮助过二哥,本想这次竞选上村长后,也好帮二哥一把。可他和高胜利去竞争,究竟会有多大的胜算呢?弄不好也得走高保忠的老路,弄个鸡飞蛋打,真的那样,还不如索性卖个人情,退出这场竞选,把马上到手的两万元钱给二哥去修房子,剩下的六万,再加上自己兜里的十几万元钱,以后和甄珍一起做点小生意,消停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也能过得很舒适。经过这样一番思来想去,李庆良终于答应了高胜利,他退出这届村长竞选。

  “好,大哥就喜欢你这样的痛快人!”高胜利拍着李庆良的肩膀说,随手把放在桌上的两捆百元大钞抓起来,塞进了李庆良的兜里。

  3

  别看李庆良已经答应高胜利,退出这届村长竞选,可高胜利还是不太放心。他必须把这次竞选砸实,夯牢,有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把握,毕竟选举无常啊!

  三年前的那次竞选,高胜利也了解其中的一些内幕。当时,高保忠似乎把该做的一切工作都做了,该拜的神也都拜到了,觉得已是万无一失,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刘秀财给涮了,成了那场竞选的牺牲品。为了防备万一,高胜利找到还没卸任的村长刘秀财,并与他达成了一项协议:用村里的储备资金雇十几个人,每天晚间上街巡逻,以维护这个“非常时期”的村里治安。当然,这个主意不可能只对高胜利一人有益。本着利益均沾的原则,如果高胜利当选村长后,必须给刘秀财找个差事干干,像类似的一些条件,刘秀财都可以开诚布公地提,高胜利立刻也都答应。可等到选举结束以后,真的当选了村长,一切还不是咱说了算嘛!

  治安巡逻队成立了,由未来的治保主任赵四担任队长。

  赵四本来就是村里的一个地痞癞子,当了巡逻队长,立刻神气活现,天黑后,领着一帮人拎根棒子满大街地耀武扬威乱晃。见哪家人多,赶紧进去查看。即使碰到几个坐在一起打麻将的人,也得立在旁边看一会儿,听他们是不是在商量竞选村长的事。而那些平时和高胜利有点过节儿的人家,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光顾一次,甚至明确对那些不识抬举的人说:“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选举那天,必须投高村长一票,否则别怪我事先没跟你打过招呼!”

  言语当中,不失威胁和恐吓。

  威胁,也只有对惧怕威胁的人有用;对那些并不害怕威胁的人,不但不管用,反而会激起他们更强烈的反抗,坚决与你作对到底。高胜利深知其中之奥妙,对付那些不信邪的人,当然不能让人去威胁了,只能用甜言蜜语去哄他们,用五颜六色的许诺去欺骗他们,达到用软刀子征服他们的目的。当然,这些方法和手段只能用来对付少数人,而绝大多数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只要满足了他们一点要求,见到了实惠,谁想当村长就当吧,和他们有啥关系呢?高胜利私下开出的价码是:每张选票一百元钱,如果一家之中有几个具有选举权的成年人,确实是笔不菲收入。

  该做的一切都做完了,选举的那天,肯定只是走过场了,高胜利的竞选班子顺利当选为新一届村民委会成员,而他也顺顺当当地坐在村长的交椅上。紧锣密鼓筹备了半年多的这次竞选,终于落下了帷幕。

  当上村主任后,见到李庆良,高胜利再不提六万元钱的事了,好像把当时的允诺全都给忘了。其实,他不仅忘记了答应李庆良的事,在选举之前他允诺的所有事都已不在他的记忆里了。当上村长,高胜利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大事小情,有招待不完的客人,谁还能记得当初那些允诺,区区的几万元钱呢?高胜利再不是一个普通的村民了,感觉也与原来大不相同了。别管哪个村民碰到他,都村长长村长短地叫,满脸是笑地问候。而他高兴时则哼声过去;不高兴时,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这就是权力!

  高胜利当然不可能满足这种表面上的虚荣,他必须把握好手里的权利。那么,什么叫权利呢?在他的字典里面,权利是可以拆开,是可以分解的,这其中就包含着“权”和“利”两个方面,有权才能有利;要是没有利,权又有何用?

  高胜利当上村长仅仅一个多月,已经开始运作第一笔生意了,准备把村里一块八百多亩的耕地卖给一家建筑开发商——贪婪,并不仅仅是高胜利一个人的致命罪孽,可能也是人类的罪孽之一。所有犯罪的起源,恰恰都是因为人的贪婪!

  别看高胜利当上了村长,要想卖地也不那么容易。村里的土地已分到了各家各户,要想把他们的土地卖掉,必须征得土地拥有者——“地主”的同意。八百多亩耕地,一家只有十来亩,或者七八亩,加在一起有个百十来户。要想说服这么多的人家同意把耕地卖掉,简直太不现实,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高胜利和有关部门已经沟通好了,并且打印了几张告示贴满了村子所有地方,造足声势:收购农民耕地,每平米付五十元现金,在合同张贴出来的三天之内,到村部签出卖土地合同,每平米再加十元。这样计算下来,对一年不到一万元收入的农民来说,绝不是个小数字!这个蛋糕已经做得足够大了,有绝对的诱惑力,不能不让那些几辈子受穷的农民瞪圆了眼睛——人的最致命弱点,便是经不起诱惑。只要把这个诱惑做得足够诱人,肯定有上钩之人——他必须像钓鱼一样,投下很大、很诱人的鱼饵,然后再慢慢往回拽钓线。

  只要把事态做到这种份儿上,便可以放手了,接下来一切自然是水到渠成了:签字,摁上手印,再接下来就是他高胜利该做的事了。与开发商联手朝拜各个码头,跑下各种审批手续,一切都合理合法,都按规矩去办。他决不可能做那种傻事——事情办完了,也把自己送进去了。

  当然,有很多事并非都是高胜利所能料得到的,更不是他所能左右得了的。他一个小村长,权力再大,还能大到哪儿去呀?他不仅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更不具备那样大的能力,没有那样大的道行,背后还得有高人为其指点迷津,帮他出谋划策。

  别管啥时候,都有那么一些顽固分子,都有贪心不足之人。给他四万,还想要五万;满足了他的五万,还想朝你索要六万。一个人的欲望,永远都无法满足!对付这样一些人,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可以先不收你的地,当然也不能再种庄稼了,他们在买下来的地边地角卸满了沙子、砖头和钢筋,摆得到处都是,逼迫你只能卖地。到了那时候,可由不得你说了算了,别说一平米五十元呀,四十元一平米,还得考虑考虑给不给你这个面子!

  这次卖地,高胜利究竟从中获得了多少好处,拿到多少钱,那些钱又是怎么拿到手的,除了他以外,知道实情的人没几个。当然,这些钱他绝不敢都揣进自己的腰包里,必须要打扫干净自己走过之后留下的脚印。而打扫脚印最好的扫帚就是钱,别的东西都不好使。

  对李庆良退出竞选,最不满意的当然是葛力军和刘宏伟。俩人都有一种被人耍弄的感觉,见到李庆良,也懒得搭理他了。李庆良也觉得有点对不住这两个朋友,只是自己也没法啊,他俩并不清楚他究竟有多大的经济实力,具不具备竞选资本。如今,李庆良并不关心高胜利卖地的事,他也没地可卖。可他不能不关心高胜利曾许诺给他的六万元钱。

  高胜利当村长已经快两个月了,可那六万元钱一直没给李庆良,几次在路上曾碰到过高胜利,想开口朝他要六万元钱,又张不开嘴,只能依照葫芦画瓢,也在“春江鱼馆”的“206”房间准备一桌酒席,然后打电话给高胜利,笑呵呵地说:“高大哥,首先我谨代表我自己,对你当选高家村的村长表示衷心的祝贺!为了表达小弟的一点心意,我在‘春江鱼馆’订了一桌,请大哥务必赏脸,一定光临啊!”

  高胜利是啥样人啊,那是个人精,能猜不透李庆良心里想的是啥,弄不明白他的那点鬼把戏?于是笑着应付说:“谢谢老弟,我保证准时到场,等我。”

  放下电话,李庆良吩咐服务员赶紧端酒上菜,坐在那里笑候高胜利的光临。只要高胜利把那笔钱递到他手里,立马离开李家屯,再不回来了。可眼看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却一直没等来高胜利。这工夫,李庆良还认为高胜利不可能不到场,只是被啥事缠住了,暂时走不开。这样一想,他耐心地坐在那里,继续等候下去。眼瞅上桌的菜已经凉了,还不见高胜利,李庆良让服务员把菜端下去热了热。可连续热了两三遍,离约定的时间也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还没等到高胜利。李庆良终于明白了,他这是傻老婆等苶汉子:高胜利这家伙肯定不能来了。

  头一次没约到高胜利,李庆良并没死心,更不可能把高胜利答应给的钱不要了。第二天,他直接去村委会找高胜利,想要讨那笔钱。高胜利没在村委会,听说陪客人在饭店吃饭呢!李庆良马不停蹄地赶到“春江鱼馆”,推开“206”包间,果然看见高胜利陪着几个人坐在里面。

  见李庆良从外面进来,高胜利连屁股都没抬一下,只是冷冷地问他:“老弟,你到处找我,究竟有啥事?”

  李庆良可不能像上次请他赶宴时那样含蓄了,更不能不好意思张嘴了。他对高胜利说:“高村长,你答应我的事,啥时兑现呀?”

  高胜利故作糊涂地问:“我答应你啥事了?我怎么不记得。”

  李庆良只好提示说:“六万元钱……”

  高胜利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想了想才说:“我不记得朝你借过钱呀?你是不是记错了。”

  拉出的屎,还想朝回坐!李庆良也不顾脸面了,大着嗓门说:“你不是答应当选村长后,再给我六万元钱嘛!”

  当一桌人的面前,李庆良竟敢把他贿选村长的老底全揭露出来,高胜利也急眼了:“你是不是穷疯了?我是脑袋里进水了还是有病啊?平白无故怎么会答应给你六万元钱呢!”

  俩人立刻大吵起来,差点没动手。幸亏屋里人多,硬把俩人拉开了。

  4

  李庆良又是憋气又是窝火地离开“春江鱼馆”。他也没回家,乘车去了市里,到“红太阳KTV”找甄珍。

  见李庆良脸色不好看,甄珍关心地问他:“怎么了,李大哥,是不是病了?”

  李庆良摇了摇头,然后把当初高胜利答应给他六万元钱如今又不认账的事说了一遍。甄珍说:“这个家伙,太不够意思了,告他去!”

  别看甄珍比李庆良小十来岁,可她也是打十六七岁就出来闯社会,而且一直在歌舞厅、夜总会或洗浴中心之类的娱乐、休闲场所里当小姐,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社会阅历很丰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一点不假,李庆良不知该怎么办了,只是愣愣地看着甄珍问:“告他,怎么告?难道能说他让我退出村长竞选,答应给我八万元钱?”

  甄珍一时没忍住,“扑哧”地笑出了声。她嗔怪地说:“你是在装傻呢,还是在充愣呀?白在社会上闯荡这么多年了。你好好想一想,难道高村长就没有别的事吗?对了,你不是跟我说过他卖村里地的事吗?这不就是很好的一条嘛!我听一些到歌厅里来玩的人说过,连省政府都没有出让耕地的权力,更不要说市里和区里了!”

  李庆良说:“我哪知道这些呀,原来也不过是从别人手里拿点小工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只是干活罢了。那个高胜利不但卖耕地,而且数额特别大,一次就卖了八百多亩地。可咱也没抓住人家任何把柄,怎么告他呢?”

  甄珍说:“这里面肯定有名堂,只是你不知道就是了。你回村一趟,到那些卖地人家多了解些情况,最好能搜集到出卖耕地的收据,复印下来。只要有了证据,我可以帮你找人写份材料,不信告不倒他!”

  李庆良赶紧回答说:“好,好,我这就回去办。”

  回到村里,李庆良立刻找到葛力军和刘宏伟,把他想调查高胜利卖地的事说了一遍。因为李庆良和高胜利私下达成协议而半途退出竞选,葛力军特别生气,觉得自己被李庆良给涮了,不想参与这种事。可如今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了,从高胜利知道他和刘宏伟是李庆良的瞎参谋烂干事后,总在处处找他的小脚,甚至还让赵四带人前去威胁过他们两次。思前想后,葛力军决定帮李庆良调查高胜利卖地的事,好好整一整高胜利。

  这里面肯定有事。而且高胜利卖的也不是八百多亩耕地,还要更多一些。开始包产到户那会儿,只是把耕地分到了各家各户,村里的一些涝洼地,还有那些田间路都没分下去,仍属于村里的共同财产。在这次卖地时,高胜利把那些也一起卖掉了。查清了事实真相,复印了一部分卖地收据,李庆良赶紧返回市里。

  见李庆良拿回来了材料,甄珍一个电话把个长相文质彬彬的人叫来。那个人坐下后,先问了一些问题,并一一记在本上,三个人又坐了一会儿,喝两杯茶,那人才拿上收集到的全部证据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那人又来到“红太阳KTV”,掏出几张写满字的纸交给李庆良。李庆良接过来粗略看了几眼,共计罗列了高胜利三四条罪状。那人在把写好的材料递给李庆良时说:“这些罪状中的随便哪一条,至少都够判高村长两年以上有期徒刑。”

  拿到了材料,李庆良在歌厅附近找了家复印社,把材料复印了两三份,然后拿着原稿和一些收据的复印件来到区里。接待李庆良的是位副区长。那个副区长把材料接过去,看了看说:“你先回去吧,我们一定会认真调查的,如果情况属实,一定严肃处理,决不姑息!”

  李庆良高高兴兴地离开副区长办公室。可让他绝不会想到的是:他刚离开,副区长的电话已经打到了高家村,让高胜利立马赶到区里。高胜利不知道副区长找他究竟有什么事,兴冲冲地让儿子开着自家轿车赶去。

  刚进屋,高胜利就被副区长扬了一脸的“苞米面”,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把他臭骂了一顿。高胜利这才知道,李庆良到区里把他告了。

  千万不要以为那些当官的个个都是蛮不讲理,专横跋扈,只会张口骂人,更不要以为他骂高胜利,就认为副区长讨厌高胜利,恨高胜利,那样想可就大错而特错了。副区长之所以骂高胜利,肯定对他的做法有所不满,可这种不满也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不满意,就像父母打骂自己的孩子一样,觉得孩子没把事办好,不给自己争气,才打他骂他。要是一般的上下级关系,或者人家根本不想搭理你,想请人家骂你,人家还不见得有那份闲工夫呢!

  副区长最后语重心长地对高胜利说:“高村长啊,目前你还没修炼到家,还欠那么点火候啊!你知道什么是政治吗?所谓的‘政’,一般表示朝代的制度和秩序,而‘治’则是统治、治理活动,都是权力斗争,是人际关系中的权力现象。政治这玩意就是这样,即使你的心肝肺全烂了,是一副病态,可是在出门的时候,也得像女人那样往自己的脸上涂脂抹粉,把自己打扮得鲜鲜亮亮,给人一副光彩照人的模样。这才是政治,一个政治人永远都有两面性,绝不能是性情中人。不知道你看过《三国演义》没有?曹操杀那个运粮官,就是政治家的风范。凡是搞政治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得不择手段。政治家所要的,只是最后的结果,而不是那个过程。有一句话说得难听,可却不乏道理:咬人的狗儿不露齿。一个人离政治越近,就越冷漠,就越没有感情,越缺少感动。咱们不是外人,我才跟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这样的话,能跟别人说吗?”

  随后,副区长又补充说:“我再告诉你一句:一切的东西都是为人所用。你一定要好好记住!”

  副区长就是副区长,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滔滔不绝,确实很有水平!别看高胜利紧着点头答应,实际上,他并不完全明白副区长所说的这番话的真正含义,听得懵懵懂懂,甚至有点不知所云。高胜利只是个土皇帝,并不懂得什么政治不政治的,也不可能玩什么政治手腕,更没有那样深的城府。但有一点他是绝对明白:要想自己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到哪儿都顺畅无阻。那么就得别管啥人挡住了自己的路,都得想法子把前面的路障搬开,挪走!否则自己就不能好好地往前走!这才是高胜利的哲学。

  李庆良到区里状告高胜利,接待他的副区长当时还表示,一定要严肃处理这件卖地的事,使李庆良特别高兴,乘着706路线公交车进入市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甄珍。

  甄珍听了,果然高兴地说:“走,咱们找个地方喝两杯去,祝贺一下。”

  李庆良兜里没揣钱,一时不知该咋办才好,嗫嚅说:“可……”

  “不就是没带钱吗,今天我请客。”甄珍立刻猜到了李庆良的心思,把手挎在他的胳膊弯里,带着他朝歌厅附近的一家饭店走去。

  李庆良曾结过一次婚,娶的是邻村一个漂亮姑娘。可他们的那段婚姻并没有维持多久,那个女人跟一个在外面做生意的人跑了。恰是这次短命的婚姻,使他对女人有着一种本能的不信任,认为女人都是贪图享受,嫌贫爱富,只能和她们玩玩,决不能娶之为妻。和甄珍交往的时候,他也一直抱着玩玩的态度。可随着交往的逐步加深,李庆良已经动了真情,甚至想娶甄珍做老婆了。他停了筷子,怔怔看着甄珍。见他那异样的目光,甄珍笑着问他:“不认识了,咋这样看我呢?”

  李庆良笑了笑,没说话,伸筷夹菜。

  俩人正在吃饭,想不到高胜利的儿子高鑫和赵四领着五六个人闯了进来。

  原来,在送父亲回去的路上,高鑫知道李庆良把老爹告到了区里,回到村里立刻让赵四找两三个人,开车来到甄珍上班的“红太阳KTV”。

  进到屋里一打听,有个小姐告诉他们,那两个人吃饭去了。几个人赶紧返回车里,一路上找到这家饭店。

  几个人进屋后,立刻将房间门堵住,其他几个人跟着高鑫直朝李庆良走来。见高鑫领人冲进来,李庆良知道事情不好,拉起甄珍想跑。可房间门已经被人堵住了,还往哪儿跑?他只好站在那里,看着高鑫一伙人步步紧逼上来:“姓李的,你不是能告状吗?今天我非砸折你的一条腿不可,看你再到处乱跑乱告!”

  说着,他抓起身边的一把椅子,抡起来朝李庆良砸了下去。李庆良赶紧推开身边的甄珍,那把椅子正好砸在他的头上,连吭都没吭一声,摇晃了一下,接着双眼一闭,软软倒在地上。

  高鑫把李庆良砸倒后,赵四领着几个人随后冲了上来,又是一顿拳打脚踢,直到把李庆良打得昏厥过去才住了手。见那几个人把李庆良打个半死,快不行了,甄珍一步跪在地上,抱住高鑫的双腿连哭带嚎,求他们饶了李庆良这条小命。

  李庆良已经被打成了血葫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出气没了进气。高鑫见他这副模样,也有点害怕了,怕真的弄出来人命。真把人打死了,老爹高胜利也没法救他了。高鑫赶紧让几个人住手,别再打了。可就这样离开,他还有点不甘心,指着渐渐苏醒过来的李庆良骂骂咧咧地说:“这次,我先饶你一条狗命,往后要是再敢找我爹的麻烦,我整死你!”

  5

  李庆良被高鑫带人打伤,在医院里躺了几天,赶紧出院了。他在住院期间,高胜利曾去看望过李庆良,还扔下五千元钱,微笑地看着他说:“差不多就出院吧,在这里躺着有意思吗?”

  高胜利站在李庆良的床边,再加上他的块头又大,使躺在床上的李庆良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压迫感,没等伤口拆线就赶紧出院了。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仔细回想这次挨打经过。李庆良觉得那个副区长和高胜利应该是一伙的,他们之间可能有着某种共同的利益,否则不会自己刚告了高胜利,高鑫就带人追打上来。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怎么也斗不过高胜利呀,身后有人给他撑腰。可小鸡临死还蹬踏几下腿,猪被杀还得叫几声呢,他怎么甘心这样蔫退了。认准被人打死,也不能让人吓唬死!妈的,他高胜利是个啥,不就是个小村长吗?一个小小的村长就敢这样无法无天,胡作非为,难道真的没有王法了?李庆良决定继续告下去,市里告不赢,就去省里;省里还告不赢,就上北京!可还没等李庆良想好下一步该去哪儿告高胜利,李家屯又出事了。

  这些日子,高胜利正和人运作李家屯动迁的事,计划把李家屯的房子全部扒掉,建设“示范型新农村”。动迁前半年,高胜利已经得到了消息,赶紧弄到了批号,仅两个半月便在李家屯盖起一栋五六百平米的三层楼。按照现行政策,动迁一平方米,农民可以得到两千五百元钱的补偿款,五六百平米就是一百三四十万!除了给拆迁办、房产局和盖房子的所有费用外,至少还能剩个百十万。当然这仅仅是对他个人而言,而对那些不知内情的普通农民,肯定就没有这种幸运了。

  扒掉每户农民家的老房子,有房照的每平米可以得到两千五百元,而没房照的,每平米只有八百元钱的补贴。农村开始办房照时,一栋房子只需缴纳几百元的费用。可啥时的农民都是农民,不可能有那么远的眼光,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的几米远,一直认为房子是自己盖的,也是自己一家住,根本没打算卖,办那个房照干啥,还得花几百元钱,村里好多人家的房子都没有房照。即使那些办了房照的村民,每家也不过五六十平米的面积,动迁费也不过十几万,绝不可能买到自己想要买到的住房面积!他们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好法子了,一次次往李庆良家里跑,要他帮着出主意,商量该咋办?

  李庆良想了想说:“到区里去反映这件事,肯定不行了,他们和高胜利都是一伙的。只能发动全屯的老百姓,到市政府门前去请愿。几百口人集聚在市政府的大门前,肯定会引起领导的重视。”

  李家屯的一些村民总往李庆良家里跑,立刻引起治安委员赵四的注意。他赶紧把这个动向汇报给高胜利。高胜利沉默不语,从兜里掏出两支烟,扔给赵四一支,把另一支叼在嘴上,还没等掏出打火机,赵四已经举火过来帮他把烟点上。高胜利连抽了几口,才招手把赵四叫过去说:“你找几个人狠狠吓唬他们一顿,打折胳膊砸断腿都没问题,只要花钱都能摆平,只是千万不能死人。”

  赵四紧着点头说:“好的,好的,我这就去办。”

  看着赵四屁颠屁颠地离开他家,高胜利脱鞋躺到床上,想着赵四这个人。要论人品,赵四的品行肯定不好,可究竟什么样的人才算得上好人呢?站的角度不一样,评价标准不同,得出的结论自然也不一样。赵四不是个好人,而他高胜利也确实不需要个好人,他只需要养一条既凶猛又听话的“狗”就足够了。没事的时候可以牵着它四处遛遛,围你身前身后地转,不停地摇头摆尾,百般地讨好你。当你看谁不顺眼的时候,让它咬谁,它就会立刻扑上前去,他需要的不正是这样的人吗?

  当个小村长,难道还要懂什么政治不政治吗?当村长不需要政治,只要手腕!而高胜利恰恰意识不到的是,手腕也是政治,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在竞选村长之前的一切所作所为,还有他当选村长后所做的每一件事。只是他实施的“政治”实在太渺小了,微不足道,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罢了。

  正躺在床上想着赵四,手包里的电话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小兰打来的。

  “在哪儿呢?”嗲声嗲气,满是暧昧。

  “床上。”随口回答。

  “床上?”有点酸。

  “躺着呢。”他喜欢这股酸味儿。

  “想我了吗?”她明白过来,笑嘻嘻地问。

  “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没想到你先打来了,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赶紧过来吧。”有些迫不及待。

  “嘻嘻……咱们去哪儿呀?”浪声浪语。

  “先到村委会,见面后再找地方……”

  “好的。小心,到时候我吃了你……”

  “还不知咱俩谁吃谁呢!哈哈……”

  “讨厌……”

  每次接到小兰的电话,都有一股发自心底的欲火烧烤高胜利,使他迫不及待。他需要女人,需要个年轻的女人来帮助他熄灭熊熊燃烧的欲火。当然,这个女人可以是小兰,也可以是小月,只要年轻漂亮,都可以帮助他,不一定非得哪个特定的女人。让人可笑的是,小兰以为和他上了床,便以为他也爱着她,甚至想要为他离婚,成为他真正的女人,简直幼稚到家了。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而小兰肯定也不会对他忠贞无二,就如同他不可能只爱某一个特定女人一样。如今他是村长,要她怎样都行;可一旦他从村长的位置上下来,她还能这样吗,说不定会再爬上哪个人的床呢!他认为自己和小兰的关系,跟做生意一样,并没有什么道德和伦理,有的只不过是欲望和需要罢了。

  女人啊女人!女人究竟是什么呢?他想起副区长那番关于“政治”的宏论。如果说男人在玩政治的话,那么女人不过是这个“政治”的附属品。像小兰这样的小女人,凭啥能当上妇女主任,能在一群老爷们儿堆里混呢?还不是她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还有胸前那对翘翘的奶子和她那丰腴的屁股吗?

  两个人开车来到市里“阳光商务旅馆”,在一楼的服务台前办理了入住手续,开了“1202”房间。

  “阳光商务旅馆”是栋二十四层的高大建筑,所有的高级套房都在十层以上,最高级的两间套房在十八层。不过,高胜利从没去十八层开过房,觉得那个数字太不吉利,总会让他自然而然地想到十八层地狱。

  走进房间,高胜利回身把门反锁上,接着抱起了小兰,拥上那张大床,饿虎扑食般地扑了上去,粗鲁地扯光她的衣服,随后把那个光洁的小女人压在自己身下……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
阅读完整内容请先登录:
帐户:
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