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清教徒才能拯救管理？

　　宗教与科学之间曾经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相安无事多年后，美国商业文化的资深研究者霍博兄弟用《清教徒的礼物》这本书，再一次开始了宗教向科学的宣战。不过，这一次的战场是在管理领域，霍博兄弟满满装上了清教徒精神的攻击弹药，对准科学管理猛烈开炮！

　　所谓清教徒，就是指美国的第一批欧洲移民。霍博兄弟在深入考察了美国管理文化的起源、发展与繁盛后指出，正是清教徒的宗教信仰中的精神实质，让曾经的荒蛮大陆——北美成为全世界顶礼膜拜的经济繁荣中心。而当这种精神因为“二战”后美国对日本的占领而传授给日本人后，也直接成就了日本从“二战”废墟中快速崛起，一跃成为世界第二经济中心的绝境奇迹。

　　但是，在2008年华尔街金融危机爆发之后，霍博兄弟出于对美国商业的未来的担心，提出了振聋发聩的警告：目前商业社会的一切问题，皆源于商业本身背离了清教徒精神。当美国日渐疏远在19世纪和20世纪支撑其商业与经济成功的核心价值观的同时，已经将自己未来的繁荣与稳定置于危险境地。

　　霍博兄弟所称的“清教徒精神”的内涵包括：人生目标不管多么模糊，归根结底都是建造人间天国的坚定信念；拥有机械天赋，喜欢亲力亲为的技师精神；把集体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的道德观念；能够根据大大小小的目的协调各种财力、物力和人力的组织能力。

　　一言以概之，清教徒精神就是坚持脚踏实地，重视现场管理，推崇自下而上。这一精神最早体现在马萨诸塞殖民地的成功开创。随后，这种精神被移民者用之于开创现代企业。随后，美国进入了管理的黄金时代（1920-1970年）。

　　但是，当弗雷德里克·泰勒开创了以量化数据考核为核心特征的科学管理后，商业的实践者与管理者开始对数字迷恋不已。因为数字便于控制与管理，并能简洁明了地体现经营成效。但过犹不及，对数字的过分迷恋，最终落入了量化考核的陷阱——一切以体现在纸面上的数据为准绳，脱离实际地追求成本最小化、利润最大化。而与之对应的则是，大量由商学院量化生产的职业经理人（精通数字游戏的财务人士）成了为掌控企业命运的CEO，而那些熟知一线的工程师们却只能靠边站了。

　　世界上最早的，堪称现代企业典范的巨型企业通用汽车公司，大肆变更了自己的缺陷管理标准。原来，每100件产品中有0处缺陷就是100分，如果有5处缺陷就是95分。以此类推，60分是合格线。但是，通用汽车很快发现，下属的有些工厂很难达到60分，于是他们重新设定了计分系统，将0缺陷的最高分设为145分，合格线随之变成了100分。同样是仅仅合格，100分当然比60分好看，而更重要的是，原本的不合格产品现在看上去也很不错，动辄得到90以上的“高分”。

　　这根本就是一个荒唐的数字游戏，而不像是正儿八经的企业管理行为，但这项只是为了数字好看，却对汽车品质毫无改进作用的145计分体系竟然从1968年一直使用了20年！

　　这样的做法，给通用汽车带来了什么样的后果呢？在1979年到1989年，由善于“让数字看起来更好看的高手”罗杰·史密斯担任董事长的通用汽车，在美国的市场份额从47%下降到了35%！1992年，公司差一点破产；2004年，市场份额再一次下降到25%；2009年，正式进入破产保护程序。

　　更令人咋舌的是，对于数字的不良偏好，并不仅仅存在于通用汽车公司。在通用汽车、宝马、福特、克莱斯勒四家全球顶级汽车公司相继担任高管的鲍勃·卢茨曾经经历过这样一件事。他担任福特欧洲分部总裁时，发现公司在英国生产的V4发动机的一个凸轮轴的磨损率远远超出了可接受范围。卢茨要求制造与工程部门拿出解决方案，并予以批准实施。但是财务部门“尖着嗓子”告诉卢茨，他的这个决定将会给预期利润带来5000美元的缺口！卢茨坚持己见，但最终却让福特在整个市场背上了“重品质、轻利润，没有生意头脑”的名声，也差一点阻断了卢茨的职业生涯！

　　另一家巨无霸企业——可口可乐公司，通过分拆上市、关联交易等财务运作，不但轻松抹去了母公司资产负债表上几十亿美元的债务，而且一直保持了盈利额16年的急剧增长。但是，当财务工程无法继续时，可口可乐对外公布的盈利就出现了急剧下滑，股价也随之暴跌。

　　像世通和安然这样的世界五百强大公司，更是因为数字造假而轰然倒塌。颇具权威的咨询公司斯特恩·斯图尔特对此评论说：“真正的会计丑闻，不是世通和安然这类少数公司违反会计制度虚构盈利，而是几乎每家公司都在钻会计制度的空子，粉饰盈利以迎合投资者。”

　　令人担忧的是，这种纸上谈兵式的“数字崇拜”现象甚至超越了企业管理领域，蔓延到管理的其他领域，NASA的航空航天管理，教育领域，医院系统，均告“沦陷”。爆发于2008年的美国金融危机则是这种“数字游戏”带来的恶果的最疯狂体现。

　　与之相反，那些依然保留了清教徒精神的企业却安然度过了金融危机。比如日本的京瓷集团（世界五百强企业）。当初京瓷的高管到美国、欧洲开投资说明会的时候，经常遭到华尔街专家的批评：京瓷的自有资本率实在太高，而股东资本利润率ROE实在太低（ROE很低，说明京瓷负债率很低）。手上拥有这么多钱，既不对外投资，又不吸引外来投资，显然不符合华尔街对优秀企业的衡量标准。幸好京瓷没有被华尔街专家蛊惑，否则，也会像那些大肆举债来让报表亮丽的企业一样，轰然倒地。

　　由此，霍博兄弟发出呐喊，呼吁企业管理者要回归“清教徒精神”。

　　当然，将霍博兄弟的观点绝对性地归纳为“只有清教徒才能拯救管理”，或许有点夸大其辞。

　　原因有两点：

　　其一，现代大型企业的出现和科学技术的多样化迅猛发展使得通才式的、亲力亲为的管理者成为不可能，而适当的财务手段也是经营现代企业所不可或缺的。从这一意义上来说，以量化管理为最主要特征的科学管理还是有其自身价值的，不能绝对化地一棍子打死。而科学管理所要厘正的则是要从对数字数据的过分迷恋中摆脱出来，同时，企业的各级高管一定要放下身段，深入现场，推崇“自下而上”的管理模式，不要只坐在办公室里“倾听”来自纸面上的炮声。

　　其二，所谓的“清教徒精神”其实并非只是宗教独有。诸如中国先贤所说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量入为出”、“未雨绸缪”等等与“清教徒精神”也存在异曲同工之妙，当然也能成为企业管理的精神指引。

　　但尽管如此，我们也决不要低估霍博兄弟的警世明言的价值。因为，随着大数据时代的到来，管理者们更加容易落入数据的陷阱，沦为量化的奴隶。

　　在大数据时代，企业的组织架构、管理体系、沟通方式、营销策略等必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组织自身也将日渐走向小型化，甚至是碎片化。这样，推崇决策者执行者合一，注重实际，亲力亲为的“清教徒精神”也将再一次与社会的进程同步。从这个角度来说，厘清清教徒精神的实质内涵，并用之于管理实践，也许正是一个顺应时势的明智抉择！

　　◎ 陈禹安

　　【延伸阅读】

　　《清教徒的礼物》

　　作者：[美]肯尼斯·霍博 威廉·霍博

　　出版社：东方出版社

　　找到美国管理文化的根源

　　《清教徒的礼物》这本书堪称一部管理文化的经典之作。这本书是两位年逾八十的作者一生倾力之作，《金融时报》2007年十佳商业图书之一，2009年再版，获得广泛赞誉。同时，本书也是一部独创之作。本书从宗教精神的角度分析美国管理文化。作者认为，目前商业社会的一切问题，皆源于商业本身背离了清教徒精神。“二战”之后美国占领日本期间，对后者的社会及制造业产生的影响也是作者在本书中最为原创的研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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