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懂得,请宽容些

  去楼下散步,遇到卖香瓜的小贩在骂一个老太太。

  “不买就别看,摸来掂去半天又不买,挡着碍眼……”

  老太太看着就像那种儿女在城里扎下根来,自己也随着到了城里,连走路看灯都有种水土不服的不自在。她也不像要买瓜的样子,像是晚饭后出来散步,连个钱包也没带,拿着一把印着广告的小塑料扇子,也不回嘴,脸色有些难看地走了。卖瓜的追着骂,她扬着她的小扇子,步子有些机械渐渐走远了,脸上有种刻意挤出来的不在乎。

  我瞪了那瓜贩子一眼,我该怎么跟他说呢?

  前些日子回老家,屋后的一棵杜仲树倒了,虫蛀空了心,日子久了,就一头栽了下来,打倒了不少农作物。

  爸爸费了些劲把树锯成一截一截的,枝条打成捆,都拖了回来,堆在院子里准备剥皮。杜仲树皮是一种很好的中药材,镇上有专门收药材的铺子,杜仲树皮干湿都收,只是价格不同。

  剥皮得就着树干先横着划一圈,再竖着划开,用一片前端削扁的竹片插进去慢慢地把树皮起开,树皮剥掉后得摊平铺开压上重物,省得它干着干着卷起来了。

  细的枝条要用一个木锤把整个枝条砸碎,砸开后树皮自然分离,把树皮捡出来晒就行了。这些活得趁树枝还没变干之前都剥下来,半干也不行,越干越难剥,得抓紧时间。

  就看他佝偻着背剥啊剥,锤啊锤,弄了一整天,空气中也弥散着杜仲的气味,后来月亮都升起来了,他还在锤,我帮他又整了几个小时,才把树皮剥了个干净,枝条都抱走,院子重新洒扫干净。那杜仲树皮的汁液是黄绿色的,但这种汁液深深地沁入我的指甲缝后慢慢变成了黑色,后来一个月洗了好几次衣服头发,怎么都洗不掉。

  我问爸爸,弄了一整天,这些东西能卖多少钱,他说你算吧,干皮子七块一斤,湿的三块,这里大概晒干的有七八斤吧。

  “干一天就五六十块钱?”我诧异。

  “哪有那么多,树干的皮子才是那个价,这些细枝条,大概两三块钱一斤吧,这能卖个四十多块就不错了……”

  我想说,早知道只有这点钱我就不帮你干了,在院子里打个盹发个呆也比这有价值,但我说不出口,我很难想象他们是怎么把我和姐姐两个送到山外去读书的,想到这一点我特别难过。

  他又说,“我们这个还算好,树根的皮子药性更浓,十来块一斤吧,你二伯前一阵花几天才把那树根全部刨出来,剥皮还要时间。”

  费这么多功夫能挣多少钱呢,也就百来块而已!

  过了几天,我又帮他卖了一次卷心菜,没遇上好行情,季节不等人,一毛多钱一斤也只好贱卖了,几个人又砍又背,摸黑才把几亩地的菜装好车,一共收入四百块钱。大家的人工呢?种子呢?一年种下去包括除草施肥的精力呢?所有的所有,换来四百块钱。

  每次看见有些乡亲买东西,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都有一种千挑万选的仔细,付钱要么是拿出一个脏手帕,展开一层又一层,要么是从身上哪个地方费劲才掏出钱来,付给人的时候捻了又捻,不知道是怕给人多了,还是想力道大一点就能把钱一张捻成两张,千难万难地舍不得给出去。

  我突然懂了。懂了有时候是一件非常难过的事情。

  我该怎么跟那卖香瓜的小贩说呢,也许我的父母有一天也会这样来到瓜车前,他们选了又选挑了又挑,那价格他们总觉得贵了,如果那小贩理解了他们把钱紧紧攥在手里的寒苦,知道了他们的裤腰带后面还有个小得可怜的暗口袋,他的语气会不会温柔一点?

  ■文 田一洁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