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满对自己的这份工作很满足，有时想想下岗的兄弟姐妹，那种自豪的满足感就笑在了脸上。其实，他就是单位食堂的临时工，因为勤快，泥水不怵，干活一个顶几个，所以一直干了这么多年。他的身上有不少伤疤，左臂上的缝针疤痕如趴着一只黄蜈蚣。那是疯了一样的公牛给他留下的永恒伤痛。还有着火的油桶，差点燎熟了他的额头。这些经历，厂报和电视台都报道过，让他成了厂子里的“模范”和“英雄”。
没人的时候，赵大满开始焦躁不安，心中盘算着食堂辞退自己之后干点什么营生养家。因为他记得最后一次被食堂管理员找到办公室签的协议是干到50岁。数数还有几个月，赵大满心中布满了阴云。虽然累点脏点苦点，回家躺在床上就像一滩泥，但毕竟每月交给媳妇三千块呢！工资有保证，还从来不拖欠。想起快和邻居们一样四处找活打零工，赵大满就忍不住胡思乱想，那些奇特的冲动经历又在眼前跳跃。
也不知厂长那次是怎么想的，居然晚上想招待领导吃烤全牛，还必须是现杀的肥牛，说那才叫鲜牛。管理员真不含糊，几个电话之后，中午前就送来了一头瞪眼甩尾的壮牛。都说牛通人性，知道眼下人变成了杀牛的恶魔。于是就拼命挣扎，撞倒了水桶油桶，顶翻了采购的微型车，眼看就要冲进办公区与人搏命。食堂里大师傅、二师父、三师傅一干人等都丢魂地躲闪，砍刀、切刀、炒勺都变成了无用的纸片。还是赵大满奋不顾身与牛肉搏，扁担砸晕了恶牛，断了，他的胳臂被牛角豁开一揸长的口子，肉翻翻着，吓晕了新来的小女孩。
想着，就不由自主地扭头看伤疤，线痕如许多永远解不开的结，牢固地系在他的心上。
正浮想联翩地担走两桶泔水倒掉，惊慌嘈杂的声音再次撞进赵大满的耳朵。他已经熟悉这样大难临头的喊叫，看见门窗中的黑烟越狱一样地涌出，整个后厨被红光照亮。一个师傅脸色惨白地逃过来。
有人喊：“快报告消防队！”
有人喊：“我衣服还在里面呢！”
有人说：“可惜那些鸡鸭鱼肉了！”
……赵大满脑子忽然一阵紧张，瞬间变成真空，本能地冲进去，用炒菜的铲子勾着熊熊燃烧的液化气罐跑出来，刚回到院子里，他就晕倒了。
醒来时，赵大满身上包着白纱布瘫在病床上，床被许多人团团围住。大家的表情由模糊变得清楚，又变得真切。
“醒了！”有人说。
他试着扭扭头，看见了厂长和媳妇，还有管理员，另外的都是生面孔。他看见那个年轻人举着摄像机对准他，另一个粉腮红唇的女孩拿着话筒问他：“赵师傅，您再次奋不顾身地救火，抢救国家财产，面对熊熊燃烧的无情大火，您是怎么想的？”
赵大满闭闭眼，轻轻叹口气，脑子清晰得很，一字一句地说：“咱食堂总出事，别人能跑，我不行啊，我是临时工，就靠着好好表现吃饭呢！”
姜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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