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的入学名额

　　“租户说放弃购买也行，但要我补偿。这样吧，你再加 30 万，我给他那边想办法，找人再给他怎么安顿。”房主张庆红说

　　二胎妈妈王秀琴近来心情很糟，想起自己买学区房的经历常不由自主地掉眼泪。这半年来，刚刚三十岁出头的她发现自己的头发过早脱落，变得稀疏，以至于出门的时候都不得不戴上一顶鸭舌帽。

　　王秀琴烦恼的不是孩子，而是这半年以来萦绕在心头的换房风波。2016年，王秀琴计划将自己在北京郊区100平的房子卖掉换60平方米的学区房，可结果是自己唯一的住房卖了，学区房却因为房东反复加价没买成，纠纷闹到了法院至今悬而未决。如今，到了读小学年龄的女儿茜茜只能通过租房找学校上学，但在入学排位上，租房排在有房之后，能上哪个学校，王秀琴心中也没有数。

　　上了好学校的高薪邻居

　　王秀琴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大妞，骨子里透着几分北京人的傲气，但她并不属于“房姐”一类。结婚的时候，双方父母凑钱外加近百万的贷款才勉强在朝阳区的最东边买了一套一百平方米的房子。

　　新房离市区不近，但是这是王秀琴和老公精心装修的新房，她对这套房子有着特殊的感情。尤其是这几年，随着小区内的绿化慢慢长成，她觉得城里的小区都远远不如这里。不过，他们的女儿茜茜慢慢长大，2017年9月就应该是上小学的年龄了。

　　王秀琴小时候在村子里的学校上学，因此她读的中学也很普通。等到中考的时候，整个中学几百人才有不到百分之一的人上了区重点高中。但是她的一个邻居，“就因为家里在市区有房，所以很容易地进入了北京市重点中学”。现在这个邻居从重点大学毕业找了一份高薪工作，而她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一份工作，拿一般薪水。

　　“好的小学将会决定孩子以后的发展，至少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王秀琴觉得尤其是女孩，在找工作中已经存在劣势，更应该接受好的教育。于是，她动起了购买学区房的念头。不过以她与丈夫目前的存款和工资收入，等到攒够买二套房的钱的时候可能就是十几年后了。

　　王秀琴跟丈夫商量之后，看着眼下飞涨的房价，特别是近两年北京市不断出台的适龄儿童入学以及小升初政策，学区房成为房源中的“香饽饽”，夫妻两人也在犹豫之中。然而，2016年初王秀琴的再次怀孕，使她购买学区房的想法变得更加急迫。按照年龄计算，如果能买到一套学区房，在茜茜小学毕业之后，二孩就正好可以继续获得新一轮的入学名额，按照最新规定，一套学区房六年内只能获得一个划片小学学位。

　　“那就以房换房吧。”王秀琴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她决定将自己的房子卖掉，然后用这笔钱买一套学区房。

　　为省中介费孕妇自己找房

　　王秀琴将自己的房通过中介挂了出去。小区环境好，精装修、“满五唯一”（按现行政策，个人转让自用五年以上房屋，并且是家庭名下唯一住宅，在买卖时能够减免交易营业税及个人所得税）等条件让不少人相中了她的房子，但是在自己找到中意的学区房之前，她不敢早早出售现在的房子。

　　这也倒逼着王秀琴加快寻找学区房的步伐。丈夫的工作经常需要加班，自己平日里上班没空，她只能从中介那里找。但是，第一次经历二手房买卖的她才知道，中介收取的服务费也是一笔很大的数额，通常在房价的2%以上。一套价值500万的房子，买家需要额外支付的中介费用在10万元以上。

　　王秀琴想省下这笔钱。既然是买学区房，她认为自己的目标比别人更集中，找房子也会更容易。为此，王秀琴还给自己定了一个找房攻略，她首先将朝阳区的重点小学搜索出来，然后筛选了自己满意的几个小学，再检索划入这些小学的小区。这样，她就可以逐一攻破了。

　　陆陆续续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就已经是2016年的夏天了，王秀琴也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过了前期的妊娠反应最严重的阶段，胎儿也处于相对稳定的时期，就是行动越来越不便，但是为了孩子，每个周末休息，王秀琴就挺着大肚子领着大女儿茜茜坐上半个多小时车去看房。

　　没有了传统中介的帮忙，王秀琴就选择了一种碰运气的办法。她直接来到小区里面，有时候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卖不卖房，遇到人善的业主会礼貌性地回答她的问题，但是一些防范意识较强的房主则会把她当成骗子，直接给个闭门羹。几个礼拜之后，王秀琴也打了退堂鼓，这种找房子的办法事倍功半，最终她还是向中介寻求了帮助。

　　然而，想想十几万的中介费以及骨子里那点北京姑娘不服输的傲气，王秀琴这样安慰自己，“我就不信自己找不到，而且周末出去走走就当锻炼身体，还有利于肚子里的孩子呢”。她决定两手准备，中介推荐的也去看看，自己再从那些小区楼底下的大爷大妈打听打听。

　　王秀琴依然清楚地记得，找房的时候走累了，她和女儿茜茜坐在路边的凳子上吃着随身带的干粮，女儿和她额头都冒着汗珠子。女儿问，妈妈累不累、热不热啊？她回答，咱们这是在锻炼身体，顺便给你找个好的小学。女儿再问，那我能上什么好小学呢？王秀琴说，很快就知道了。其实，她心里没底，而且腿又很酸，晚上回去后发现脚也肿了。但是，为了孩子，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

　　一直在涨价的老小区

　　房价一直在涨，王秀琴最后选中的是一个能够划片进入芳草地国际学校的小区。从某房屋中介网站上看该小区的交易记录，2016年2月房屋成交均价在每平方米7万元，到8月就已升至每平方米8.5万元，现在则已经突破每平方米10万元。这个1983年建造的老旧小区虽然各项基础条件非常落后，在售的多为60平左右的小户型，但是来这儿看房买房的人却趋之若鹜。

　　一位中介公司的人员告诉记者，现在的政策虽然不允许中介直接将房源称之为学区房进行出售，但是大家心知肚明，来这儿看房的都是看上它的划片小学和中学。芳草地国际学校是北京市重点小学，这所小学毕业后对口直升或者派位的陈经纶中学是北京市首批示范性普通高中，也是目前朝阳区办学规模最大的市级示范校。所以，即使小区内的房价这么高，房子质量很低，但是它依旧在周边房价中算高的。

　　王秀琴也是看上了这个小区的上学优势。“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小区，跟我原来的环境简直没法比。”不过她还是足足花费了两三个周末在这个小区寻找房源。就在八月底的那个周末，王秀琴敲开了一楼一家住户的房门询问房子是否出售。里面的住户称自己也是租的，不过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年了，跟房东也认识，正好听说年初的时候房东告诉过他准备卖这个房子。

　　同时，王秀琴也确认这套房子的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大妈，家里肯定没有孩子在这里上小学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一个靠谱的了。王秀琴挺开心的，她隐约有点窃喜，这些天顶着三十七八度的高温找房子，如果能够绕开中介谈下这套房子，就能成功地省下十来万，这可能就是他们家一年的净收入。

　　从租户那里拿到房东的联系方式后，王秀琴很快地联系到房主张庆红。同是北京人，王秀琴很有礼貌地一口一个阿姨，沟通得很不错。约60平方米的房子最终以520万元谈妥。王秀琴也将自己的情况和希望省下10万元中介居间服务费的想法说给了张庆红听。觉得对自己没有损害，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张庆红也爽快地同意了。

　　与此同时，王秀琴自己的房子也以近400万元的价格与买家达成协议。一切似乎都很顺利。王秀琴心情很好，她告诉女儿茜茜，咱们过段时间搬个家，明年你就能上这里最好的学校了。肚子里的宝宝胎动时，当她想到第二个孩子再也不用为好学校犯愁，她满意地笑了。

　　赔一百万也能赚出来

　　按照正常程序，办理房源核验、购房资格审核、网签等一整套复杂的流程就必须借助专业人士。所以，最终还是由王秀琴找一家只负责办理这些业务的中介，费用由她自己承担。

　　王秀琴找了一家有代办业务的大型网络房产交易中介，以一万元的价格谈成服务。

　　2016年9月初，双方与中介签订代办委托和代办合同，王秀琴签订房屋买卖合同后当日，将第一笔定金10万元打入张庆红指定的账户。双方还约定在这套房屋网签后三日内将第二笔定金10万元进行支付，首付款190余万元将会在过户当天进行支付，剩余的房款则由王秀琴申请银行贷款成功后直接放款给张庆红。

　　随后，中介将张庆红的房屋相关产权信息提交到北京市不动产交易中心进行房源核验，也把王秀琴的个人购房资格提交审核。二十多天之后，中介向双方反馈这两项都审核通过了。接下来，需要双方配合办理网签手续，而此时，张庆红却一再推托没有时间。

　　张庆红给出的理由是她在通知房子的租户要将这套房子卖掉时，租户提出也希望购买这套房子用于投资。按照法律规定，出租人在出卖租赁的房屋时必须及时通知承租人，而在同等条件下承租人有优先购买该租赁物的权利。

　　王秀琴着急了，她自己的房子都已经快要过户了，新买的房子却突然卡壳了。她决定向张庆红问清楚真正的原因，一番通话之后，王秀琴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租户说放弃购买也行，但要我补偿。这样吧，你再加 30 万，我给他那边想办法，找人再给他怎么安顿。”张庆红说。

　　“你就说让我们再加 30 万是吗？” 王秀琴问。

　　“对，你也打听打听，按照现在的房价，人家要 60 万也不算高。”张庆红答。

　　其实，王秀琴也了解到在9月短短的一个月内，这个小区的房价每平方米疯涨了也有近一万元。但是她记着张庆红之前说的两点保证，一是租户肯定不会买房子，二是房价涨 100 万都不会再卖给别人。眼下，张庆红所谓的租户需要安顿却成了另一种加价的说法。她只好跟张庆红说，毕竟30万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她需要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末了，张庆红留下一句话，现在我违约赔你 100 万我也能赚出来，你信吗？

　　四天后，王秀琴打电话给张庆红准备答应她的要求。谁知电话那头，张庆红非常生气地说，中介逼着她去网签并威胁她否则就算违约。“我现在就违约了，已经有人出600万要买我的房子，租户那儿也要求至少80万才放弃优先购买权。”

　　王秀琴此时也彻底失去耐心，在电话里吵了起来。最后，张庆红只是说，我现在没有心思交易了，你随便吧，要上法院就上。说完挂了电话。

　　王秀琴的电话那头只留下一阵挂断后重复的嘟嘟声，而她却傻在那儿听了半天。

　　疯涨房价下的人心浮动

　　其实，张庆红一开始是真心实意卖这个房子的，她也觉得与王秀琴挺聊得来，而且北京人之间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两人都觉得肯定不会出问题。但是与王秀琴签约之后，几个并不认识的中介电话却让她的内心产生了很大的波动。

　　2016年年初，张庆红的房子就开始委托中介进行售卖了。这大半年来周围的房价在涨，她的房子也水涨船高，已经涨了几十万。中介很积极，带过一拨拨的人看房，她是个讲礼节的人，这次房子已经确定卖给王秀琴了就想着通知中介一声，并无意中透露了成交价格。

　　接下去的几天，张庆红接到了好几个自称是中介的电话。第一次，电话那头的人告诉她，现在她的房子有人出550万要买，问她卖不卖。张庆红犹豫了一下，说已经卖了。隔了几天，又有中介给她打电话说有人出600万要买，并愿意先付50万的定金。张庆红开始动摇了。但是，她告诉那个中介，现在已经跟别人签订合同了，正在办手续，而且已经在合同中约定，违约的话就要赔10%的违约金。中介告诉她，对于她这种情况，他们有的是办法帮她解除合同，而且她还没有网签，房子在房管局那儿没有锁定就更好办事了……张庆红的这个电话打了很长时间。

　　事实上，近一个月房价变化确实让张庆红心理已经有些不平衡了。对于一个退休老人而言，几十万元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资金，而这仅仅需要一些借口和一个态度的转变。但是想想王秀琴一个孕妇在大夏天带着孩子好不容易才选好、谈妥了自己的房子，她又有些于心不安。

　　中介继续打电话鼓动她，给她做出分析，如果说租户要行使优先购买责任不在她，说出去也是租户是矛盾的焦点。况且，双方约定的违约金比起房子的涨幅也相差很远。

　　最终，张庆红被说服了。

　　一位干过几年中介的朋友告诉记者，在中介这一行里水很深，对于同一个房源，同一中介公司的人都会明争暗斗，更何况中介公司之间更是互相“捣乱”。一些不规范的中介甚至在得知已经签完合同的房源后，还会利用一切手段去使坏。在北京，一套动辄几百万、上千万的房屋买卖的居间服务费就高达几十万元，谁见了不会心动呢？

　　无奈，王秀琴最终选择了聘请律师，将这一纠纷诉诸法院。

　　茜茜成了无房户生源

　　2017年4月，王秀琴诉张庆红房屋纠纷一案在朝阳区法院第一次开庭。王秀琴要求张庆红继续履行合同，并支付违约金 52 万元，赔偿损失 30 万元。张庆红一方则以王秀琴申请贷款存在问题等理由，行使不安抗辩权，要求解除合同。双方各执一词，第二次开庭将在5月下旬进行。

　　无论最终胜诉与否，对于王秀琴而言，有一项损失可能再也无法挽回。2017年北京市户籍适龄儿童均须参加学龄人口信息采集工作，而这项工作在5月8日至31日进行。女儿茜茜要想取得芳草地国际学校的入学资格，王秀琴必须在胜诉的前提下完成房屋过户、茜茜的户籍迁入等一系列事项，而这些几乎是在短期内不可能完成的。

　　目前，王秀琴一家只能生活在租住的房子当中，茜茜成了无房户生源，入学无疑成了一家人最大的难题。而张庆红的房子产权则一直处于冻结之中。（文中王秀琴、张庆红、茜茜为化名）

　　文/方圆记者 沈寅飞 摄影/方圆记者 张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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