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人的芋

  • 来源:中国旅游
  • 关键字:懷念,模樣,芋頭
  • 发布时间:2024-04-15 15:22

  蕭春雷╱文

  閩西北農村燒柴灶,煮完飯菜,還剩下一爐火炭,這時候如果連皮埋幾個芋仔進去,就能吃到煨芋。剝去焦黑的芋皮,芋肉白嫩膩滑,香氣襲人,熱乎乎咬上一口,又酥又軟。最好蘸點醬油,不過我小時候生活清苦,往往就這樣素吃,味道也讓人懷念。我後來才知道,農村這種最土的吃法,其實風雅之至。宋人煨芋成風,蘇東坡寫過《煨芋帖》,李綱寫過「寒爐撥火」的《煨芋》詩,陸游甚至誇它抵得上熊掌:「烹栗煨芋魁,味美敵熊蹯。」

  不友善的食物

  據我的感受,芋頭讓人害怕,不是因為模樣怪異,而是因為它會「咬人」。芋頭的塊莖和梗葉中含有一種黏液,會讓人過敏,皮膚熱辣辣的,麻癢難忍。我記得從前給生芋頭刮皮,或者把芋葉切成豬菜,雙手麻辣像是浸了毒,更糟的是這東西會傳染,碰到身體哪個裸露部位哪裡就奇癢。水洗是沒用的,只有把雙手放到灶火上烤,能稍稍緩解。元代王禎的《農書》說:「蝗之所至,凡草木葉靡有遺者,獨不食芋。」總之,芋頭是一種不友善的食物,連蝗蟲都躲着走,人們更是望而生畏了。

  然而,芋頭對於農家來說又十分重要,因為它不但是蔬菜,饑荒時還可果腹,清人李調元詩云:「種蔬多種芋,可作凶年備。」福建在宋代已經是芋頭的主要產區,同安人蘇頌編撰的《圖經本草》云:「芋,今處處有之,閩、蜀、淮、楚尤多植……彼人種以當糧食而度饑年。」清代台灣併入福建,按清人的觀察,台灣原住民種植最多的作物是小米、芋頭和蕃薯。台灣的芋頭甚至讓福建人吃驚。崇安(今武夷山市)人董天工的《台海見聞錄》說:「又淡水芋,大者重四、五斤,其味似荷香。台蔬獨芋擅名,頗不似內地之芋也。」台芋以體量巨大著稱。《海東札記》的作者朱景英在鹿子港親眼看見「芋大如巨筐,重三四十觔(觔同斤)」。台灣原住民是把芋頭當主食的。乾隆年間范咸《重修台灣府志》介紹番社風俗:「五穀絕少,斫樹燔根以種芋,魁大者七八斤,貯以為糧。」同治年間的台灣詩人楊浚描寫道:「側聞途民鼓腹歌,萬家都飽芋田飯。」

  我小時候還吃過芋梗。這東西原是豬菜,困難時期,與豬爭食沒甚麼可恥。吃芋梗要撕去外皮,切成斜片,再滾水撈過,加辣椒炒。如今飲食豐富了,我也失去了重溫這種貧民食物的機會。許多人喜歡檳榔芋,我嫌它甜膩,只適合做芋泥。菜芋裡頭,芋仔最為人看重。宋人梁克家《三山志》談福建物產就說:「細者如卵,生魁旁,食之尤美。」芋仔鬆軟膩滑,不但可以煨,還適合搗爛煮羹,也就是蘇東坡誇耀的「香似龍涎仍釅白,味如牛乳更全清」的玉糝羹(芋糝羹)。不過,我個人最喜歡的卻是菜芋母——芋魁,把它切成細絲,和辣椒猛煮,十分開胃。

  這幾年在廈門吃芋不大如意。不知為甚麼,市場買到的芋仔,感覺不如從前老家的香軟,變得意興闌珊。到處尋菜芋母,卻只看到檳榔芋魁,我的飲食偏好似乎相當另類。有次親戚從老家帶來七八個菜芋母,每個都有大半斤,我如獲至寶,小心藏在雪櫃裡,隔段時間才捨得拿出一個煮食。菜芋母絲質感酥脆,又不失滑膩,特別入味,品嚐起來像讀曹操的四言詩,沉着痛快。這是只吃檳榔芋的人無法想像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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