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江南各地缠绵着“雨纷纷”的趣致,柳絮、繁花、新叶,变得湿漉漉、沉甸甸。人在雨的倒影里,手握最后一小把春光,还来不及感叹光阴似箭,耳边传来了惦念多时的叫卖声“阿要买螺蛳?”转头一看,密密匝匝的螺蛳蜷在篓筐里,垒出近乎深沉的墨色,好似一汪悠悠潭水。
在江南,不同地方对螺蛳的叫法不同。苏州一带直呼“螺蛳”,常州人、无锡人则叫它“蛳螺”。大部分螺蛳随遇而安,河流浅滩、江河湖泊、稻田河埠,都是理想的栖息之所。当然,也有比较娇贵的青蛳,只愿偏居钱塘江源头,或其他深山幽涧中,成为水质优良的风向标。作为“杂食系美食家”,螺蛳对食物从不挑剔,杂质、藻类、茎叶……水里有什么,就吃什么,来者不拒。
人们常说“清明螺,赛过鹅”。经过一个冬季的休眠,螺蛳积攒了一身丰腴肉质,口感正值巅峰。每逢清明假期,河埠、石滩、溪边,都会“长满”了撸起袖管、裤腿的小孩,以及崇尚“不时不食”的老饕。溯溪而上,只见水质清澈处,螺蛳正悠然贴在石头边,舒展着触须,等着水流将食物送入口中。轻抬石板,半曲的手掌沿岩石或青苔表面轻掸,附着其上的螺蛳便顺势落下,接下来的收获多少,全凭一双慧眼。摸回来的螺蛳,先在清水里养上一夜,最好滴几滴植物油,帮助螺蛳吐尽泥沙。再找一把趁手的剪刀,裁去蛳螺“屁股”。坊间有“螺蛳好吃尾难剪”之说。剪口大漏风,吮不出;剪口小塞气,吮不动。家里最常用的是老虎钳,虽然不如剪刀灵活,但只需轻轻使劲就行,不像剪刀用久了,只觉得虎口酸痛。
料理螺蛳的方式五花八门,酱、醉、糟、炒样样皆可,最常见当属爆炒螺蛳。起锅热油,葱、姜、花椒煸出香味,倒入洗净的螺蛳,辅以辣椒丁,大火快炒,顷刻间香气四溢。螺蛳厣陆续脱落时,撒上少许白砂糖,是江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如此,一盘酱香鲜辣的爆炒螺蛳便完成了。
古语云:“螺蛳壳里做道场。”意思是,在狭窄简陋处做成复杂的场面和事情。螺蛳壳内弯曲逼仄的甬道结构,让吃螺蛳这件事情,变得不简单。讲究的人,会借用牙签掀开螺盖,挑出螺肉。但真正的老饕不屑于任何工具,只需三只指头捏住螺蛳,轻舔一口外壳的汤汁,再猛猛一吸。随着几声清亮的“嘬——”,紧实的螺肉混着汤汁应声入口,给味蕾带来饱满有力的一击。在小龙虾风靡全国之前,螺蛳是江南人的社交食物。每次吃螺蛳都是满手汤汁、一桌狼藉,手机更是无暇顾及。所以,能约在一起嘬螺蛳的,必是关系紧密、无话不谈之人。
在江南这片美食荟萃的土地上,螺蛳随着不同的烹饪技艺,变化出千般滋味。扬州人用一道炒春伴,让春韭和螺蛳,这两位春季“顶流”在锅中同台,演绎极致的鲜爽;无锡人吃螺蛳,主打一个耐心,先将螺肉剔除,与猪肉一起剁成肉糜,再塞回螺蛳壳爆炒;杭州人则将螺蛳、泥鳅、河虾、春笋汇于一锅,炖煮出一道西溪春江鲜。
小小螺蛳,不似鱼虾蟹蚌等河鲜那般名声在外,却是无数江南人无法忘却的春日限定。不论是摸螺蛳的童年记忆,还是街边排档的佐酒小菜,螺蛳将大自然的情意容纳其中,滋养着江南不一样的生活。在每一声“嘬”里,仿佛都能听到江河细流的絮语,看见灶台蒸腾的烟火,嗅到香辣鲜甜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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