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大学护道

  • 来源:视野
  • 关键字:大学,护道
  • 发布时间:2011-03-22 14:15
  以制造机器人闻名世界的科学家李泽湘最初连门都挤不进去,只能乐呵呵地倚靠着门框;著名数学大师、菲尔兹奖获得者齐尔曼诺夫坐在会客厅里,等待拜访演讲者;中国科学院院士张景中、英国剑桥大学高级研究员陈应天教授等人,起初只是坐在观众席上,认认真真地听讲。

  在2010年12月18日举办的一场大学招生咨询会上,这些大人物都是配角。主角是身穿黑色风衣的朱清时,也是这所还没有获得教育部正式批复的大学的校长。下午两点,这位校长在启动校区里正式宣布,筹办中的南方科技大学将正式以“自主招生”、“自授学位和文凭”的方式进行教改,成为中国第一所从教育部手中收回办学自主权的高校。

  在这里,教授才是主角

  事实上,早在三年前,深圳市政府就将建设南方科技大学(以下简称“南科大”)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目标是建立亚洲一流的研究型大学,参照模板是建校不到20年便跻身世界一流名校行列的香港科技大学。

  2009年教师节,63岁的中国科技大学(以下简称中科大)前任校长朱清时受聘南科大校长。

  这位刚刚走马上任的校长同时申明了自己的建校原则,其中包括“去行政化”与“教授治校”。在他看来,只要有一所大学通过打破行政绑架的形式教改成功,就会跟上一批同样希望建立现代大学制度的大学,整个教育体系就能回归。他把这种改革称为“教育界的蛇口”:“30年前,经济要恢复活力,需要打破铁饭碗;30年后,教育要恢复活力,同样应该打破铁饭碗!”

  对此,他先拿自己开刀:这个自1998年就享受副部级待遇的官员,严肃地提醒市领导,自己从到深圳那天起就只是个打工的;去市教育局开会的时候,他会被安排在深圳职业技术学院院长的下手,以示他没有行政级别;为了将行政力量的干预降到最小,他制订了一份《南方科技大学条例》,其中,学校的最高决策需由理事会决定,而理事会中,一线教授代表不少于1/4,国内外的教育专家不少于1/4。

  朱清时对每位行政岗位的应聘者都要亲自面试,主题大多围绕如何理解“去行政化”展开。“做这件事的人,必须志同道合,必须有理想主义。”朱清时说。

  每次面试结束,朱清时还会提醒对方做好心理准备,“在这里,我和你们都是配角,教授们才是舞台上的主角”。

  为了让主角尽快出场,这个喜欢穿布鞋的老人常常要到世界各地“三顾茅庐”。

  物理学家、剑桥大学终身荣誉教授陈应天还记得,师弟朱清时打来电话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严济慈老先生六十多岁的时候还在教我们,现在我们六十多岁了,也该为下一代做一些什么了!”

  更多的人是主动前来的。在2009年10月底赴南非参加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大会时,朱清时随身携带的400份南科大宣传单被在场的华人学者一抢而空。

  甫一上任,朱清时便接到了李泽湘的电话。作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赴美留学生之一,他告诉朱清时,为了“一代人的高教改革梦”,他愿意回国做义工。

  迄今为止,已决定加盟的名师还包括原香港科技大学化学系主任李晓原、香港科技大学数学系主任励建书、中国科学院院士张景中等。除此以外,南科大还将在五年内面向全球招聘30位特聘教授及其团队。

  南科大面临的壁垒

  然而,变革的开始并非一帆风顺。

  南科大刚刚筹建之时,深圳市政府本想通过抽调骨干的方式为南科大输血,朱清时却发现,凡是职位在副处级以上的工作人员,往往不愿意被抽调到南科大。有一次在北京开会,一个老校长揶揄他:“你呀,挖了个去行政化的坑就跳进去了,结果没人愿意陪你跳啊!”

  另一个难题是建校和招生。朱清时一度乐观地认为,南科大的建立会像深圳大学一样顺利。1983年1月,邓小平视察深圳,时任深圳市委书记、市长梁湘指着一片空地对他说:“我们将在这里建深圳大学校园,今年秋天就可以上课。”

  但现在,用朱清时的话来说,自上任那天开始,他就被扔进了冰窟窿,每天要靠吃几种不同的安眠药才能入睡。他表示自己从未做过这么难的“实验”。

  2009年9月10日,他赴深圳上任。9月15日,中央相关部门工作人员便来到新校区施工现场,明确表示“南科大未批先建”。

  另一个质疑直接针对南科大的校名,有人提出,教育部规定新建高校不允许使用“中国”、“南方”等大词,南科大应改名为深圳科技大学。

  朱清时采用的对策是借助媒体,那段时间,他开始大量接受采访,向公众传达自己的改革理念。借助民意是朱校长的一步好棋。

  在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的征求《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意见和建议的座谈会上,温家宝问朱清时:“你最近是不是去深圳搞了个南方科技大学?”合影留念时,温家宝又把朱清时拉到身边,详细询问了南科大的教改情况。

  此后,教育部内部关于校名的争议便平息了:“总理都叫南方科技大学了,肯定也不能再叫别的名字了。”

  不过,一份发布于1986年的《普通高等学校设置暂行条例》卡住了教育部对南科大筹建工作的批复。该条例第17条规定:“设置普通高等院校的审批程序,一般分为审批筹建和审批正式建校招生两个阶段。”其中,仅仅要满足获批筹建的条件,就需要在校生计划规模不少于5000人,图书不少于60000册,这对于首批招生计划50人的南科大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在朱清时的再三争取下,教育部的高校设置委员会曾专门开会研究南科大的问题。一位知情人士透露,会上专家全票通过为南科大发个“准生证”。

  但问题接踵而至,根据条例,即使获准筹建,也仍要等到正式建校时才可得到招生资格。“我当了十年校长,都不知道有这么多行政规定。”朱清时感叹。

  他不得不再次进京跟教育部协调,教育部给出的让步是,同意南科大与中科大联合招生,但招来的学生必须是中科大学籍。

  这让朱清时无法接受,“改革的结果就是建一个分校,这还叫改革吗”?

  另一个障碍是,根据现行制度,南科大要从专科开始办学,升到本科,再申请硕士点、博士点——要办成研究型大学,至少要30年。而对朱清时来说,一个一流的研究型大学,如果没有研究生将是灾难性打击。

  这种现状让朱清时决定跳出现行体制,从教育部手中要回招生和授学位的自主权,采用“寒假考试、春季开学”这种强行闯关的方法。

  他说,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一件事是等着批复干的。

  做一个真正的大学校长

  朱清时推翻了秘书写的草稿,亲自执笔写就了1700字的《致报考南方科大考生、家长的一封信》。在信中,他明确提出:大学失去了办学自主权,造成高校“千校一面”。他也表达了收回“自主招生”、“自授学位”的改革决心。

  这个已经头发斑白的老人不是没有顾虑:他担心拿不到教育部认可的学位,会影响学生未来报考研究生;他担心没有教育部的学籍,会影响学生的医保办理;他更担心的是,南科大的教育改革得不到社会的认可,在招生咨询的时候就半路夭折。

  让他欣慰的是,在招生咨询会上,家长与学生的热情远远超过他的想像。

  一对从湖南娄底坐了十几个小时硬座赶到深圳的双胞胎姐妹说,有人告诉她们,有一所叫南方科技大学的学校会在明年招生,你们一定要去考,考不上就复读。

  一个从云南楚雄赶来的大学老师,带着自己11岁的小女儿早早来到会场。他说在他任教的大学,只靠论文数量评职称,他希望女儿未来能够上一所懂得“纯粹和纯净”的大学。

  “我们希望中国能有一所尊重教育规律的大学。”李泽湘说。

  如今,从南科大启动校区行政楼向外望去,能看到一片大工地。这里正在修建这所大学的新校区。朱清时提出了建设不装电梯的小楼的概念,他将其称为书院,理由是“楼越高,学生与老师之间的距离越远”。他希望在南科大的校园里,也能形成一种对知识最朴素的敬畏。

  在合肥时,担任中科大校长的他每到机场,都能享受省部级领导的免费一等贵宾室。但第一次到深圳时,这位已经无官无职的老人突然发现,一等的贵宾室不允许进入,二等的贵宾室还要收取费用800元。

  朱时清笑着说,那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大学校长,而不是副部级官员,能做一个真正的大学校长,“真好真好”。

  (孙文巧摘自《东南商报》,本刊有删节)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