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复存在的旧书摊

  • 来源:今日文摘
  • 关键字:淘书,书贩子
  • 发布时间:2013-08-21 09:07

  正如他们在使用支付宝和Kindle的人中间会显得格格不入一样,在这个快递员和城管飞速穿行的时代,他们也不得其所——他们不在莲桂路口摆旧书摊已经快9年了。在他们的书摊像雨滴一样被蒸发之前,去他们那儿淘书,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2001年我搬到现在的居住地时,莲桂路口的旧书一条街已存在多年,顶峰时期有十几家书摊。他们黄昏出来,在落日余晖中将书一本本摆上帆布,到晚上八九点,散步的人都不见踪迹,他们就将书一本本收拾到麻袋里,各自回家。

  开始我们并不和睦。我那时尚未发福,还未长成一个学者的样子。他们对我不太客气,我一讨价还价,他们就板起脸,似乎我侵犯了他们的尊严。

  那些旧书贩子各有特点。有个小瘦子,好说话,“给钱就卖”。有个老头,留着孙中山式的胡子,腰板挺直,像个将军,喜欢炫耀文史知识,但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尤其爱说:“你知道搞甲骨文的四堂吧?郭鼎堂、董彦堂、罗雪堂、王观堂!”人没反应,他就怏快;人夸他博识,他就翘起胡子笑。我常打击他,比如要他说四堂到底都出了哪些书,他就语塞,胡子下耷,脑壳转过去。又有个胖婶,喜欢抽烟,特别固执,后来我才明白她是为了不被人看轻。她对熟客挺耿直,你一还价,她只有一句:“拿去嘛,你说了就是。”还有个大叔,长得有点像倒霉版的迈克·道格拉斯,脸随时苦着。他摆摊最早,收摊最晚,但因为不怎么招呼顾客,生意不太好。我倒喜欢买他的书,品相好,卖价也公道。

  那两年可真是快乐。我跟兄弟们爱在莲桂两路喝酒,去时必经莲桂路口。我总要在那淘会儿书,再抱着去喝酒。有时喝完酒在附近打麻将,老输,后来我把买的旧书放在奶娃旁边,就不输了。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国庆,那个下午夕阳特别好,我从老家回来,跳下公交车,直奔莲桂路口。他们全在,满是节日气氛,把平时舍不得的好书都拿出来了,争先恐后给我看。我像阅兵的主席一样在书摊中穿行,一边跟他们开玩笑,一边一抱一抱地买。那次买了好几十本书,不乏精品。

  快乐总是短暂的。2004年,成都创国家文明城市,旧书一条街遭灭顶之灾。开始他们还像敌对分子一样跟城管打游击,后来终于放弃。“这次来真的了,我们整不下去了。”小瘦子嘟哝说。

  摆摊的人越来越少,我还是一样去逛。我和他们之间发牛了微妙变化:如果他们喊价,总比我预期的低;如果我喊,就会稍微喊高一点。

  有个黄昏,我又去淘书。小瘦子招呼我去他家。他将书收拾进麻袋,放上自行车推走,我在一旁跟着,七拐八拐到了一个老小区。他的住所就是仓库。“不管啥子书,两块钱一本,你挑吧。”他说。我忽然有点难过。我挑了将近两百本书,给了他六百块钱。他用麻袋装上,推着自行车,跟到我小区。

  再后来,摆摊的人只剩“倒霉的道格拉斯”。莲桂路口的旧书一条街,他是最后的守望者。即使被城管没收书、驱逐了好多次,他仍坚持了将近一个月。最后,莲桂路口的旧书一条街终于消失了。

  如今我很少去莲桂路口,因为没有了理由。我也很少跟兄弟们去莲桂西路喝酒,因为各自都有了孩子。偶尔路过莲桂路口,我会习惯性地看看街的两边,看有没有奇迹出现。这一刻,我想念那些曾在莲桂路口卖旧书的朋友:这些年城市的变化更大了,到处都是挖掘机,愿它们不要挖断你们的生计;这两天成都也下起雨来,愿雨水不要打湿你们那已经不复存在的旧书摊。

  (陈峰荐自《看天下》)

  文/宋石男 责编/我不是雨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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