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的横祸：安阳公交命案

　　几乎所有的被害人都认为，这是一场“飞来的横祸”，毫无征兆可言，凶手与被害人素不相识，并无恩怨，作案场所也颇为特别——公交车上。

　　身高1.65米、小个头、“80后”的周江波，于8月19日下午在河南省安阳市公交车上制造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件，造成3人死亡、15人受伤，震惊全国。

　　案发后，国务委员、公安部部长郭声琨，河南省委书记郭庚茂等领导相继作出重要批示。8月20日13时许，犯罪嫌疑人周江波在安阳县辛村乡路边被民警抓获。

　　8月27日，“8·19”公交车杀人案犯罪嫌疑人周江波被安阳市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和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依法批准逮捕。

　　不合群的周家少年

　　8月21日，《方圆》记者赶赴安阳时，周江波已于前一日落网。安阳市公安局宣传处处长李红岩告诉记者：“‘8·19’公交车持刀杀人案属于重、特大刑事案件，因危害公共安全，案件性质极其恶劣，尽管嫌疑人周江波虽已被抓获，但相关的侦查取证工作仍在进行当中，更多的案情细节有待进一步侦查”。

　　在知情人的帮助下，记者来到周江波家的所在地——安阳市内黄县马上乡善宜阁村。这是豫北一个并不起眼的村落，村口有一个小超市，走进超市，村民三五成群正在议论着什么，但是记者走上前后，村民们很快停止了交流。

　　几经周折，在多名村民的指引下，记者一路找到周江波家——善宜阁村377号。周江波家的大门上锁着一把锁，记者推了推门，发现木门后面也被反锁了，里面传出了几声狗叫，家里没人。

　　几日来，在善宜阁村“周江波”已经成为一个敏感的名词。只要听到陌生人提起，村民们不是三缄其口就是很警觉地走开。

　　事实上，即便接受采访，多数村民也对周江波“了解不多”，仅有一些年轻人回忆说，周江波从小就不怎么合群，长大以后也很难接触，在村里“没啥朋友”。

　　周江波家有四口人，经济条件很一般，父母平日里在家务农，周江波还有一个哥哥，大学毕业后在北京打工，而周江波成年以后，长时间在外打工，很少回到村里，偶尔回来也很少和同村人来往，“基本上很少见他”。

　　虽然和同村人交流得少，但有一件事周江波至今让不少村民仍心有余悸。多位村民回忆证实，周江波在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偷邻居家的东西，被邻居家的阿姨抓了个现行，正要拉周江波去和周家的大人说理，周江波突然从邻居家找出一把镰刀，朝邻居家阿姨抡去，邻居家的阿姨被砍得满头是血，直喊“救命”。因未成年，周江波当年未被司法追究，由此躲过一劫。

　　此事后，村里不少人都不敢正眼看周江波。“个子不高，瘦瘦的，但下手挺狠，不好接触。”一名童年的玩伴这样形容周江波。

　　周江波的犯罪动机

　　因为缺乏了解，对于周江波的犯案动机，只有一位村民提供了一条线索：与周江波家前后相邻的是周付元老人的家，周江波在安阳“犯事”可能与周付元家产生矛盾有关。在安阳公交车杀人案的前一天，周江波把周付元老人的一家三口打进了医院。

　　周付元家是周江波家前面一户，与周江波家的老房子形成鲜明的对比，周付元家的房子明显是新修翻盖的，且地基高过周江波家。周付元家敞着大门，门口堆着砖块与沙石，记者走进去喊了几声，里面空无一人。

　　“两家人虽然都姓周，但没有什么亲戚关系，这几年来见面都不说话了，关系很差，可能因为盖房子问题产生了矛盾。8月18号那一天，周江波把周付元一家全打伤了，后来超市的老板用自家的小车把周付元一家送到了医院，警察最后来了，但周江波跑了。”这位村民回忆说。

　　这个事件被安阳警方证实。在官方通报中，8月19日发生在河南省安阳市公交车上的持刀杀人案，作案动机已经被查明：犯罪嫌疑人周江波18日因邻里纠纷在内黄县砍伤3人后逃走，随后在安阳市继续实施犯罪。

　　在内黄县人民医院，被周江波砍伤的周付元一家三口向《方圆》记者讲述了当日的事发经过。

　　8月18日下午5时许，因为下雨积水泡软墙根，周付元的儿媳赵运花和婆婆李贵珍打算把后墙排水沟用土垫高一点，周付元家的后墙紧挨着周江波家的院落，而周江波一家并不乐意他们垫土。

　　此前，因为修房子问题两家产生过一些“误会”。赵运花告诉记者，在周江波家人看来，赵云花一家修房子时房屋垫土高过了周江波家，从而压住了周家的“风水”，周江波家人心里有怨气，但未发生无大的争吵。因为盖房问题，相邻的两家人即使见面也不再说话，积怨甚久。

　　8月18日下午6时许，周江波外出归来，看见赵运花和李贵珍在后墙垫土，双方都没有搭理对方。过了一会儿，周江波突然拿着铁锹走了过来，赵运花还没有反应过来， 左后脑勺就挨了重重一击，还未回过神，随后脑部又被连铲了好几下，赵运花当即昏厥过去。

　　李贵珍就在不远处垫土，一抬头猛然发现周江波拿着铁锹击打儿媳，李贵珍随口骂了一句后，站起身子上前劝架。“我以为他一个年轻人不会打我这个老人。”李贵珍回忆说，周江波停止了对赵云花的袭击后，对迎面而来的李贵珍老人一铁锹削了下去，李贵珍一声惨叫，右脸颊被削掉了一块肉。

　　正在屋里的周付元老人闻讯走了出来，也被周江波一铁锹拍在脑袋上，应声而倒。动静过大后，周江波的家人制止了周江波的暴行，周江波被拉回了自己家，周围有村民开始报警。

　　“整个（行凶）过程，周江波一句话都没有说，自始至终都在把人往死里铲。”一名目击村民回忆称。

　　村口小超市的男老板卫某赶紧用自家的小车将赵运花一家三口送往内黄县人民医院。当派出所民警到达善宜阁村时，周江波已经不见了，逃离前，还不忘带走了一把尖刀。

　　“都住了几十年了，平常也没有多大的仇恨，也没有吵架，可能因为盖房子、垫土的问题，咋说动手就动手了，完全没有想到。”周付元老人感叹说。

　　村民老张对周江波的行为表示不解，村里平日有点小矛盾、纠纷，大都调解了，从未发生过这样恶性伤人的案件。“如果都像周江波这样的记仇、报复，那社会不就乱套了吗？”

　　制造“更大的事件”

　　落网后，据周江波自己交代，离开善宜阁村后，他来到安阳市人民公园绿化带内睡了一夜。接近案情的人士透露，在逃亡路上，周江波认为已经杀了人，活不了了，从而产生了厌世心理，产生了制造“更大的事件”后再死的想法。

　　8月19日下午2点12分，公交车司机谢志伟和往常一样，驾驶着安阳市A1路城乡公交车，从安阳市长途汽车站正点发车前往安阳县北郭乡。停靠辛安站时，谁都没有注意到，上来了一位身高1.65米、平头、上身穿浅色格子上衣的乘客。他正是周江波，和其他乘客一样，他正常买了票。

　　A1路公交车快行驶到白璧镇岗上村站时，周江波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司机谢志伟的右后方。谢志伟驾驶的是一辆苏州金龙客车，驾驶座位安装了防护栏。

　　刹那间，个不高的周江波突然身体前跃，试图翻过驾驶座位后的防护栏。“他（指周江波）头朝下，双手拼命地抢我的方向盘。”躺在病床上的谢志伟边回忆边向《方圆》记者比划。

　　周江波抢夺方向盘并不是为了让谢志伟停车，而是将方向盘打向对面车道。当时，对面车道有一辆大货车正迎面相向而来。情况万分紧急，粗壮的谢志伟未敢多想，当即右胳膊和右肩膀齐用力向后上方一顶，将周江波上半身肘击出驾驶防护栏。

　　“感觉当时他（周江波）抢方向盘的动机就是想撞上大货车，搞出个车毁人亡的结果，他当时把方向盘拉偏了正常车道，视野左前方是一辆大货车，必须得反抗，否则就撞上了。” 谢志伟又比划了一下。

　　谢志伟抢回了方向盘后努力打回到右车道，但倒车镜和前挡风玻璃还是不可避免地和对面的大货车发生了刮擦，所幸大货车的司机在当时也有意识地采取了避让措施。随后，大货车司机在向警察说明现场情况时称：“看见有一个人骑在公交车司机头上，抢方向盘，赶紧踩了急刹车，但躲闪不及，还是发生了轻微碰撞。”

　　周江波被谢志伟顶出驾驶护栏后仍不死心，又冲向了谢志伟，背对着周江波的谢志伟此时并不知晓，“这次，周江波手里多了一把刀”。

　　感觉身后那人再次扑来，凭直觉，谢志伟再次想用右胳膊反击这名疯狂的乘客；周江波大概也没有想到，这名司机在驾驶公交车的同时还能够反抗还手。谢志伟估计，周江波的刀原本是扎向他的脖子，但由于谢志伟有意识地用右胳膊奋力反抗，谢志伟的身体部位发生了偏移，周江波一刀扎在了谢志伟右胳膊上。

　　“如果当时我要是不反抗的话，他（周江波）的刀没准就扎在了我脖子上，我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谢志伟很是感慨。右胳膊被扎伤后，谢志伟只能依靠左手操控方向盘停车。

　　扎完谢志伟后，周江波迅速转过身，并从身上又摸出一把刀，左右开弓，一路向车厢后小跑，同时向两旁的乘客一顿乱刺。摇摇晃晃中，周江波完成了一系列的行凶过程。

　　行凶时间很短，前后仅仅几秒钟，在满车的尖叫声中，谢志伟靠边停了车，并下意识地打开了车门，恐慌的乘客乱作一团，纷纷挤向车门，谢志伟呼喊着下车报警。

　　据安阳警方的通报，这起发生在8月19日下午三点左右的惨案，共造成乘客12人受伤，3人死亡。其中3名不幸罹难者均为未成年人，一个10个月大的女婴，一个10岁的男孩和一个未满18周岁的男孩。

　　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疏散乘客后，谢志伟垂吊着受伤的右手，用左手打开了驾驶门，跳下车后，谢志伟开始满地寻找工具，欲返回车上制服周江波。

　　看到司机离去，戏剧性地一幕出现了，周江波又折回到驾驶座位上。“可能是不熟悉驾驶技术，我正在地上找工具，一抬头，看见他（周江波）坐在驾驶座上一顿手忙脚乱，挂了两三下挡，又是乱踩油门，似乎想开走公交车。”

　　谢志伟回忆说：“当时吓坏我了，公交车停在交通要道上，路上车辆和行人又多，如果公交车真的被开走，肯定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后果不堪设想。”

　　谢志伟赶紧绕到车后，打开公交车后盖，掐掉油门，关掉发动机启动开关，将车辆强制熄火。

　　发动公交车未果，周江波便跳下了车，快速钻进了路旁的一片玉米地，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不一会儿， 120救护车和警察赶到现场，将伤者送往医院。

　　与此同时，警方根据受伤乘客的描述绘制了模拟画像，并在河南省各地市下发通缉，为了尽早抓获凶犯，安阳警方还悬赏10万元征集举报线索，周江波再次踏上了逃亡之路。

　　8月20日下午1点左右左右，安阳县辛村乡派出所接到群众报警，一名与8·19公交车血案犯罪嫌疑人体貌特征相似的男子出现在镇上集市附近，该男子衣服上带有血迹。

　　接警后，数名民警赶往现场将该男子制服。后经警方确认，该男子为安阳“8·19”公交车杀人案犯罪嫌疑人周江波。据了解，1989年5月出生的周江波，今年24岁，曾因盗窃被判刑四年，今年4月刚被释放。到案后，周江波对自己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对于周江波的犯罪“前科”，安阳警方拒绝透露更多的信息。

　　或可避免的悲剧？

　　截至8月24日《方圆》记者在安阳市人民医院采访时，仍有5名受重伤的乘客还没有脱离危险。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公交惨案，安阳市政府有关部门虽然全额“买单”了前期的医疗费用，但不少被害人的家属仍然表示了不满和愤怒。

　　而在内黄县人民医院，同样为周江波所伤的周付元一家三口，却不得不自掏腰包花了一万多元自己垫付前期的医疗费用。周付元家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希望能够同样得到政府有关部门的救助。

　　“后来才知道，周江波砍伤我们后，又在安阳杀了人。如果警察当时能早点来村里抓他，后面的公交车杀人惨案也许能避免。”采访时，受害者赵运花这样说。

　　“以前听说过的杀人案，只针对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最多也是灭门案，从未见过针对全车人凶杀案件，更何况这些人素不相识，毫无恩怨。”80后的谢志伟已经驾驶公交车十多年了，他告诉记者，驾驶生涯中从来未碰到过这样危害公共安全的重大事件，更没有想到公交车上还会发生毫无头绪的杀人案。

　　对于公交车上“3死、13伤”的惨痛后果，躺在病床上的谢志伟也久久不能平静。“当时他（周江波）抢方向盘和用刀扎我的时候，后面的乘客应该是可以看见的，我要守好方向盘、要把车停稳没有办法与他正面搏斗。车当时是往前行驶的，如果有两、三个乘客站出来，踹他一脚，周江波估计站都站不稳，最多划伤几个人就能制服他，怎么会有后面这么大的伤亡结果？”

　　“在公交车上，他（周江波）第一个伤害的是我，因为我反抗了，反而我倒成了受伤最轻的人。如果当时我不反抗，那一刀可能就扎在我脖子上了，我也活不到今天。周江波的目的是抢方向盘，如果当时我害怕了，任其宰割，我可能会再挨上好几刀；也可能正是因为我反抗了，他没有想到，下意识里觉得不好对付，所以他转身选择其他不会反抗的乘客下手。” 说到这里，谢志伟苦笑了一下。

　　“公共安全意识需要加强。无论是在公交车上还是在其他公共场所，每个人都应该有相互帮助和见义勇为的意识，在维护公共安全方面，每个人应当在能够自保并力所能及的前提下站出来，敢于同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进行斗争，如果都抱着‘伤害到别人我不管，别伤害到我就行’的想法，没准哪天碰上‘周江波式’的杀人犯罪，灾难就会降临。”谢志伟若有所思地。

　　《方圆》记者 汪文涛/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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