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老人”制造的一起纵火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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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09-23 13:33
广西南宁的解放路有一条老街,蜿蜒的街道两旁分布着劳保用品商铺和广告招牌设计公司。生活在这条街道的人们大多数都是地道的“老南宁”。当地居民告诉记者,与周边高耸的商品房相比,他们的居民楼虽然陈旧,却是现今为数不多可以代表南宁老式街道风貌的地段。而且步行十五分钟便能到达母亲河邕江,散步运动都很方便,生活很惬意。
解放路62号507房就是年近80岁老人蒋兴(化名)的居住地,高峰社区解放路居委会李主任说:“这里是房产局的单位房,蒋兴离婚后,便每月缴纳200元的租金一个人在这里生活。”
然而2012年11月1日的晚,蒋兴孤身一人离开了家,前往邕江江畔,将汽油泼向了围在火堆周边的群众,火势蔓延,造成4人死亡、3人重伤、多人轻伤。“报复社会”的计划完成后,次日,蒋兴前往公安机关投案自首。记者前往蒋兴住处,事隔10个月,该出租房一直无人居住,塞在507门缝里的水费、电费催缴单的户名依然是蒋兴。据楼下的邻居反映,催缴单已经夹在门缝里半年了,没人去动,只知道蒋兴有四个女儿,但自他搬进去后就一直一个人住,是个“空巢老人”。
今年8月16日,广西南宁市检察院以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对蒋兴提起公诉。
前奏
李主任告诉《方圆》记者,蒋兴曾多次来居委会反映四个女儿不来探望他的事情。在一份蒋兴来社区反映问题的登记表中,老人“希望女儿们能经常回来看看,望社区能打电话给我的女儿,大家一起坐下来开个会。”记者注意到这份登记表的情况处理结果一栏中有蒋兴其中一个女儿的签字。李主任告诉记者,这是他女儿回社区申请办理经济适用房的时候签下的,自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平常蒋兴来社区,情绪很正常,还会和我们开开玩笑,完全想不到他会干出杀人的事情来。”
而蒋兴的内心早已“寂寞成恨”。蒋兴在庭审时曾说:“听说附近有一个老人死在家里了,好长时间以后才被人发现,身体都腐烂了,我很害怕。”有社区的居民告诉记者,蒋兴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受了影响,他和人说:“老了没人照顾,我宁愿进监狱,还有人说话!”
邕江江畔两侧,有不少垂钓爱好者。夜晚降临,依然有一些热衷“夜钓”的人们,举着手电筒,照射着江面,等待着鱼儿上钩。
而在邕江一桥 的“星岛号” 餐厅旁,每周四晚都会定期聚集一帮信仰佛教的人士,他们中有一部分人来自同一个QQ聊天群,群里大致有20人,通常会在每周四之前互相通知安排活动,各自带好所需“贡品”,例如香火、面包、米面等。办案检察官告诉记者,该群在案发后已被群主删除。实际上,每周四晚实际参加祈福的人员并不固定,有一些是互不认识的。
蒋兴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邕江是他常去的地方。因为共同的兴趣,他认识了几位垂钓爱好者。有时会制作一些鱼饵卖给他们。和蒋兴住同一栋楼的老人和他去过几次,他告诉记者,蒋兴在钓鱼的时候经常与人发生冲突,有些时候“根本没多大点儿事”。
老人回忆道:“有一天夜晚和蒋兴钓鱼,有人在搞像是祭祀一样的祈福活动,围在一堆烧东西。蒋兴觉得他们霸占了我们钓鱼的地方,当时就和几个人吵起来。我劝他说这个活动也就耽误十几分钟就走了,我们钓鱼要一两个钟头,让他们先弄吧。后来蒋兴口里还一直骂着。”
路人看来简单的祈福活动,在蒋兴这个“有心人”看来,却是制造恶性暴力事件的“最佳”场所。
邕江事发
2012年11月1日,对于邕江边的祈福者来说,是个供奉神明的好日子。所有人都没有发觉,有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早就“潜伏”在他们的身边,了解他们的祈福习惯,打听他们的聚集时间,就是为了这个星期四的到来。
案发当晚,蒋兴从家中出来后乘坐人力三轮车,带着汽油桶、铝盆和手电筒沿着解放路至临江路上江北大道到达邕江。
“大概是2012年的上半年,蒋兴就开始为制造这起事件做准备了。”办案检察官告诉《方圆》记者。上半年蒋兴去加油站买了一桶散装的汽油,一直放在家中。据蒋兴供述,“买汽油就是为了做这件事情。”而铝盆和手电筒,是蒋兴平时“夜钓”的必备工具,不需要另外购买,直接用来充当作案工具。
“祈福的群里虽然只有20人左右,但现场随时有群众自发地参与到焚烧祈福的活动中去,当天晚上围在火堆旁以及在周边停下休息的人约有40人。”现场勘查民警对记者说。
晚上八点钟,祈福正式开始。大家围在一起诵读经文,然后摆放贡品、点上火,祈福的人们把带来的食物纷纷扔进火堆,火越烧越旺。这时,蒋兴站在略高于祈福群众的第二级阶梯上,脚边放着带有“乔丹”字样的纸袋,纸袋当中分别用黑色和红色胶带包裹着的就是汽油。
“蒋兴当时用铝盆盛装汽油,泼向火堆,致使火势爆燃,当时靠近火堆的群众身上立即着火,有几人跳进了邕江里,另外一部分人则原地打滚扑灭身上的火。”检察官告诉记者。
负责火灾现场勘查的雷警官也向《方圆》记者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夜晚九点钟接到邕江附近垂钓的群众打来报警电话,消防队是最早到达现场的,我到现场时还有个火盆在起火,水上搜救人员一直在进行救援工作。火堆和被脱下的烧焦衣物满地都是。祈福的人员只剩下十几二十人在现场,当时并没有发现死者。”据雷警官描述,现场一片混乱。“他们看见有人掉进河里,但是又不能确定究竟是谁跳了进去,赶来的家属都很焦急。”
警方在燃着的火盆堆旁找到了铝盆,在上一级阶梯的绿化带找到了油桶和纸袋,事后警方在纸袋的拉绳、红色塑料袋的提手以及手电筒尾部的绳子上提取出了蒋兴的DNA。
蒋兴第二天前往公安机关自首。十日后邕江下游突然出现漂浮的尸体,警方调查后发现,这是11月1日当晚受害者之一的尸体。这位受害者身体被火烧着后跳进江里,由于不熟悉水性窒息而死,尸体从南宁的青秀区顺流漂到邕宁区才被发现。
前妻
老无所依的日子里,蒋兴做过不少荒唐的事情,一直关注老人蒋兴的社区李主任告诉记者。
曾经有一回,蒋兴兴奋地拿着一张报纸来到社区找李主任,请她帮忙看看报纸上登的内容是否属实。“李主任,你看看,香港富翁的遗孀登报求子,条件上面说只要健康就行,想问问这是不是真事?我已经打电话过去问了,人家说得空就来看我。”李主任对于蒋兴的此番行为哭笑不得,只得和他半开玩笑地说:“你去的话会被人骗得一分钱都不剩的。”蒋兴考虑过后只得作罢。
与前妻的那些事儿也是老人蒋兴一直在嘴边念叨的,李主任告诉《方圆》记者,蒋兴从南宁机械厂退休后,每个月拿着一千多块钱的退休金。后来妻子得了宫颈癌,两人便离了婚。蒋兴把两套房子都给了前妻,他自己租了房产局的公房,但是在此期间他和前妻偶尔还会生活在一起。
“蒋兴的前妻也来过社区几次,在菜市场的时候蒋兴追着她打,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因为几次的暴力行为,蒋兴的前妻就搬去和女儿住了,经过这件事就再也没回来过。”当时很多邻居听见蒋兴放出狠话:“我死了也不怕,我有你垫底!”
此后,蒋兴四处寻找前妻的踪影。有一次,蒋兴听闻前妻住院,便去医院找她。来到住院区打听,无意中看见前妻在楼上的窗台里探出了脑袋,一看见他就迅速躲了进去。蒋兴跑上去找她,当时就不见了人影。对这件事情,蒋兴一直耿耿于怀,他对李主任抱怨:“她生了病,我只是去看望他,为什么要躲着我呢?”
原来,蒋兴一直有一个心结,1989年9月1日他因倒卖外汇被南宁市公安局劳动教养两年。据蒋兴描述,那个年代,全家人都指着他一个人养家糊口,为了多挣些钱,他跟着很多人学倒卖外汇被抓。“如果不是我倒卖外汇,70块钱养这么多人,他们哪有现在的好日子。为家庭付出最大的就是我,结果老了没人管!”蒋兴常常对周围的人如是说。
李主任告诉记者:“看见蒋兴这样的情况,我们不止一次给他做思想工作。既然已经离婚,他就应该让前妻过正常的生活,自己也可以再找老伴。为此,蒋兴还和我开过玩笑,让我给他介绍对象。”
四个女儿
没了妻子,蒋兴还有四个女儿。“他不知道他的女儿们都住在什么地方,也没有联系方式,但实际上有一个女儿住在不远的小区里面,步行只有500米的距离。”李主任告诉记者。妻子躲着他,女儿也不愿看他,曾经整个家庭的顶梁柱变的无人问津,觉得心里特别委屈,更让他坚定地认为家里人都对不起他。
办案检察官对记者说,蒋兴从被抓到庭审近的一年时间里,四个女儿都没有主动找过司法机关,所以为蒋兴在庭审时作辩护的是司法援救指定的律师,家里人全程都没有参与。
在女儿的心里究竟是怎样看待蒋兴作为父亲的形象?为何四个女儿一致的态度都是冷漠相对呢?
记者在采访过程中得知,四个女儿其中的三人都已经各自组建家庭,有一个小女儿和母亲居住。其中有女儿曾向居委会反映:“我爸爸说话很流氓,跟谁都说睡觉的事情,还带外面的女人回去住,我们忍受不了。”
“有时蒋兴的女儿会带着丈夫和孩子看望他,在小孩的面前讲一些脏话,当着姑爷的面,让他的女儿觉得很尴尬。”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次,他的女儿们觉得难为情,就来得少了。
在蒋兴的申请下,居委会多次打电话试图与他的女儿沟通,一开始几个女儿都说会过来看他,到后来就直接不接电话或是关机。“过年过节的时候,他们送来一壶油就走了,一句话都没说”蒋兴向居委会抱怨,他还提到自己过年的时候给每个外孙都包了利是(红包),自己明明很疼家人,却被家人集体认为为老不尊。
无奈之下,居委会只能找蒋兴聊,希望他能从自身的问题出发,在小孩面前,言行要得当。蒋兴却依旧顽固,只用他高亢的嗓音说一句“我就是这样的人”。
前些年,蒋兴的小女儿在解放路附近开了一家商铺,蒋兴经常去店里找她,影响了她正常做生意,就决定把铺子关一阵子。没想到,蒋兴居然每天跑去女儿邻铺的店里,缠着店主问自己女儿的去向,弄得不可开交。后来,小女儿为了躲避父亲就此歇业。
女儿们对蒋兴采取的一致态度是“要钱就给,吃的放下就走”的冷处理方式,虽然蒋兴会找居委会解决问题,但是李主任告诉记者:“这毕竟是家务事,不太好过多地插手,但是蒋兴成为‘空巢老人’,也有他自身的原因。”
脾气暴躁的蒋兴,经常会让人感到比较难相处。一次收垃圾费,社区工作人员挨家挨户地收取,到了蒋兴那却始终讲不通。“我一个人没什么垃圾,每次我都会自己扔的,不用你上楼来收拾。”为此事,蒋兴还把社区人员告到南宁市环卫站。
“如果有出租户将垃圾扔到了他的门口,他就会破口大骂,所以和他来往的人不多。”李主任对记者说。
余波
蒋兴对周围的人宣称报复社会已经不是一两次了,李主任表示,蒋兴曾表达过“用炸药去炸社会”这样的极端言论,但他毕竟是一位老人,嘴里老来回说这些话,很少有人会对这位80岁老人的话信以为真。
如今,蒋兴被逮捕羁押在南宁市茅桥医院。检察官对他进行提审时,他语气温和,态度良好,如实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在以极端残忍的方式断送了四条人命,导致几名受害人的皮肤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伤疤后,蒋兴深知,“我这次进去以后,就再也出不来了。”而这起由他主导的“无差别杀人”案,给许多人留下了血肉模糊的记忆。
经法医鉴定,有三名死者因全身多处火焰烧伤并创面感染,合并呼吸道烧伤及感染后导致不同程度的休克和呼吸道衰竭而亡。事发时,他们离爆炸点较近。
8月16日开庭审理当天,公诉人仍然对几名被害人记忆犹新。受害人中重伤和轻伤患者共有7人,距案发已经过去了近10个月,他们脸和脖子上留下的烧伤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检察官说,被火烧伤不同于刀伤或其他的摔伤,其他的伤痕经过治疗后可以达到愈合的效果,但是烧伤的伤口是很难愈合的。“他们被火烧伤后,重新长出来的皮肤和肌肉是鲜红的,而且都是在原来受损的皮肤上新长出来的,看上去高低不平,像丘壑一样。”检察官描述道。
目前,几名被害人以及被害人家属的情绪仍然很激动,蒋兴名下的微薄收入完全支撑不了对这些被害人的经济赔偿,烧伤人员的心理创伤也将为他们接下来的人生带来长久的负面影响。记者尝试联系其中的被害人进一步了解,电话里的受害者皆表示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情。
采访结束后,记者前往邕江事发点。虽然飘着雨,邕江河岸两旁依然有不少撑着雨伞的垂钓者。今年8月后,邕江两岸做了整体的路面整修和维护,焕然一新。原先“星岛号” 餐厅附近又恢复了“人气”,只是据说已经很少见到前来祈福的群众身影。
《方圆》记者 蒋佳伽 吴迪 通讯员 戴丽萍/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