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与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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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12-23 13:24
我曾以为自己来自城市。或者,我认为来自城市是一件令人非常自豪的事情。记得1987年我到山东济南读书,在全班新生见面会上,我说我来自城市——其实是县城,县城也是城市。而班里很多同学都来自农村。区别来自城市或者来自农村的标志首先是你是城市户口还是农村户口,其次爸爸是工作的还是种地的。那时我爸爸是医院的医生,我妈妈是医院的工人,我们住在县城的楼房里。
我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疏远乡村。其实,我的爷爷奶奶都是农民,我的外公外婆也是农民,我的舅舅们有的不算彻底的农民,却也是“两半户”——舅母,都没有城市户口,在城里都没有工作,都是农民。
我这个城里人就很“脆弱”,底子很薄。不用上溯几代我就能从自己身上闻到土腥味儿。
如果亲戚来城里看我,十有八九是带着土腥味儿来的,还有土特产,土豆——我们那儿叫洋芋,以及自种自榨的胡麻油。他们不像城里人那么浑身光鲜,纤尘不染,皮鞋锃亮。我的亲戚们,很少穿那样的皮鞋走路,在乡下,穿着不方便。但他们待我很好,我和他们很有感情。
我逐渐明白城市或乡村就是一个符号。我不会再因来自城市或者来自乡村觉得荣耀或者自卑。它们没有什么令我荣耀和自卑的气质,或者秉性。它们就是一个标签,证明我脚下的泥土或我一身的风尘来自何方。
令我奇怪的是为什么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居然为自己来自城市而窃喜,难道城市让我产生的荣耀大过土地肥沃的滋养?我吃的、喝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来自于土地?
我为曾有的虚伪而忏悔。
我知道,对于目前的很多乡村而言,城市是个宠儿。你看,城市有自来水,有高楼,有物业,有天然气,有像模像样的小学、中学、大学,有一辆辆高档的巴士……而乡村土得只剩下渣儿。我在电视里看到一座山村干旱无水,水在直线距离为八百米的河里。而从山村到河边打水,再从河边背上山村,来回需要四个小时。因为下山、上山的路很陡峭,一个男孩子用背来的水洗脸——方法是把水滴到毛巾上,润湿,用那股湿润劲儿擦脸,再擦手。日日如此。我不知道拉一根直线距离为八百米的水管,把水从山下用水泵通过水管打上去需要多少钱,但我知道,这是那个村儿的农民不敢奢望的梦想。而我在城里,洗热水澡,洗车,洗菜,一次一次,一遍一遍,丝毫体会不到那个男孩子的心情。相比那个男孩子,我们每天都是在对水犯罪。
我来自乡村。我热爱乡村。可是,真的生活在那样的乡村里我还会热爱吗?真的让自己每天或几天去背一次水,只能用湿润的毛巾擦脸,因为无水,种不了菜,养不活猪,我还会觉得那是世外桃源吗?
一切美好的感觉,都掺杂着自私的成分。
我们在想象城市的美好时看到的仅仅是物质的丰盈;我们在想象村庄的美好时看到的仅仅是风调雨顺的年景。
当你看到你生活的城市亦有丑陋不堪的一面时,你生活的村庄穷得连水都喝不到时,你所有的想象,都会打折。
城市与乡村,或许是我们的头和脚。城市是脸,乡村是脚后跟。脚踩实了,脸才光鲜。
但我知道很多城里人瞧不起乡下人。越大的城市里的人越瞧不起乡下人。他们倚仗微不足道的优越感和支持这些优越感的所谓的学历、工作和收入,骨子里厌倦乡下人。是的,乡下人不是那么文明,他们没有机会见识那么多的文明;不是那么守规矩,他们没有机会学到那么多规矩。乡村没有那么多规矩。城里人若去乡村采风,尿急,在田间地头撒了一泡尿,乡下人不会反感,不会对他怎么样——若是大家都讲“规矩”,说你这一尿污染了环境,破坏了植被,腥臊了原生态的农作物,要你赔礼道歉或跪下磕头,我想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这片土地上的作物是人家的。可城里人不是经常这么对待乡下人?不是有城里人让乡下人对着她的哈巴狗磕头?
有的城里人身体上了楼,思想却还泡在泥沟里。
【原载2013年10月22日《联谊报·钱塘听潮》】
许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