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文质彬先生商榷

　　顷接读《书屋》2008年第4期上文质彬先生《博学、专精难两全——读〈范曾序跋集〉札记》，深为感佩文先生读书之认真细致、及于骨髓，而于精读《范曾序跋集》之后，文先生就“书中的典章制度、文史故实、字形词义等知识内涵方面的差错”一一检出，并写成读书札记十则，亦能切中肯綮、品评允当，读来大受教益。

　　作为范曾先生的同乡晚辈，笔者因雅慕范先生那融合史家之识见、哲人之思辨于一体的古雅秀逸、汪洋恣肆的文风，近年来刻意搜罗范曾先生文字著述如《范曾谈艺录》、《大丈夫之词——范曾论文新作》等范先生诗文著述计二十余册，平素沉浸其中以为乐事。因此，对范曾先生的艺术经历、个人遭际与文字生涯略有感知领会。拜读文质彬先生大作后，发现文先生札记不无可商之处，乃就其中两点向文先生商榷请益，也借此机会求教于其他读者方家。

　　一、“范曾巴黎新作展”系在台湾展出，而非巴黎。

　　文先生对于“范曾巴黎新作展”的展出地点有疑问，不知到底是在巴黎还是在台湾。事实上，“范曾巴黎新作展”系在台湾展出。笔者在参考邵盈午先生著《大匠之路——范曾画传》（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1月版）所附“范曾年表”的基础上，将范曾先生当时的行踪及展览情况，附列于下。

　　1990年11月，范曾先生赴欧洲游学考察，其间寓居于法国巴黎郊外“美松白兰”别业。

　　1991年夏，中国大陆发生特大洪灾，受灾人口达两亿余人。

　　1991年夏秋之交，范曾先生将居停巴黎期间创制的新作展出于台湾台北新光艺术馆，时任台北故宫博物院院长秦孝仪先生前往观展，一时佳评如潮。而展览于台北进行之同时，中国大陆水患正汹涌肆虐。

　　1991年秋，赴台新作展结束，范曾先生回巴黎，将画展中新作结集为《范曾巴黎新作展》一书出版并撰写此书序言，于序言中提及赴台展览以及“故国水患日亟”之事。

　　1993年8月，范曾先生游欧结束，返回国内。

　　由此可知，赴台展览、大陆水灾以及范曾先生撰写《〈范曾巴黎新作展〉序》这三者之间的时间先后关系。“来台湾展览”于1991年夏秋之交，到了当年秋天展览结束，范曾先生返回巴黎将新作结集出版并撰写画集序言，乃于序言中回思了“来台湾展览”的同时，“故国水患日亟”，从而“忧心似焚”。文先生认为“如展览会址设在法国巴黎，那么称中国大陆为‘故国’，就顺理成章了”，其实并非“展览会址设在法国巴黎”，而是序言写于巴黎。一言以蔽之，即展览先于台湾展出，序言后在巴黎写就，展览与写序有时间先后之别。

　　至于“为什么在巴黎的新作要首先拿去给台湾人饱眼福呢？巴黎和台湾在艺术上究竟有些什么因缘或瓜葛？”依笔者揣测，范先生所以将巴黎新作在台湾首展，不过因为台湾与大陆同属一个中国，文化历史渊源同一，放在台湾展览，对于观众而言更能获致审美上的同感与共鸣。而早在1989年，经范曾先生挚友杨振宁先生考察，认为台湾寒舍画廊颇具规模，范先生即将自己的画作安排于寒舍画廊举行首展，可见范先生与台湾画廊及艺术界早有夙缘与交往合作的前例，1991年于台湾举行的“范曾巴黎新作展”，不过是接踵其后，再奏强音而已。

　　二、“辍读”并未用反，是文先生误读。

　　文先生在“（九）用反了的‘辍茗’和‘辍读’”一节中，援引范曾先生《题画诗辑·题孔尚任像》注②中的一段文字“孔尚任名著《桃花扇》写明末秦淮名妓李香君故事，哀艳悲怆，不忍辍读”，并认为“李香君的故事过于悲苦，应当是让人哀伤得不忍心把它读完，文言文中经常用‘不忍卒读’来表达。……把‘卒’误成了‘辍’，‘不忍辍读’就是‘不忍心停止阅读’，那就得一直不断地读下去。这不是又把意思说反了吗？”有心的读者如果仔细理解，应当知道范曾先生所用的“不忍辍读”并未将意思说反，而是文先生误读误判了。

　　范曾先生说“孔尚任名著《桃花扇》写明末秦淮名妓李香君故事，哀艳悲怆，不忍辍读”，其意应是表示“孔尚任的名著《桃花扇》写明末秦淮名妓李香君故事，哀伤凄艳，读来让人心生悲怆，竟不忍停止阅读”，大有一气读完、以求得一种酣畅淋漓般的阅读快感的意味在内，而并非文先生所理解的“让人哀伤得不忍心把它读完”的意思。

　　退一步讲，如果是文先生所理解的“李香君的故事过于悲苦，应当是让人哀伤得不忍心把它读完”，转化为文言文，也不应用“不忍卒读”来表达。因为就一般情况而言，所谓“不忍卒读”是指文章质量拙劣、文词粗糙，令读者难以读完之意。如果是要表达“让人哀伤得不忍心把它读完”之意，应用“不忍终卷”，而非“不忍卒读”。

　　作为敬重爱护范曾先生的读者，笔者和文先生一样，都期望《范曾序跋集》在重版时能更为完美无缺，使之与其古色斑斓的文采相匹配。文先生就《范曾序跋集》知识内涵方面的硬伤所指摘的几点，如陆机为西晋人而非东晋人、荀子没有说过“苟日新，又日新”等知识点，都说得非常准确。与此同时，愚见认为，应当在了解领会范曾先生艺术经历、学术思想及遣词用句习惯的前提下，再来设问、指谬以及指出缺失，这样或许会更周到一些，更从容一些，失误也会更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