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大的力量是什么

　　女儿的班级，是一个女生较强势的班级。班上学习成绩前五名全是女生，而且女生们很团结，一旦发生女生被男生欺负的事儿，便全体上去帮忙。女儿为此甚为得意。他们班是男女同桌，在这种形势下，两个小同桌一争吵，无一例外全是男生输。女儿的好友冷棱与她的同桌赵睿智几乎是每天一吵，两天一打。当然这种打，是孩子间的玩闹。于是坐在他们后排的女儿与同桌林浩，每次都会卷入“战争”：女儿帮冷棱，林浩帮赵睿智。结果当然每次都是男生输。女儿时常在餐桌上跟我说起赵睿智与林浩的委屈样儿，边说边哈哈大笑。

　　我一直只是微笑以对，我并不认为这种事情有伤大雅。刚上初一的男生女生，心智上其实还是小学阶段的孩子。他们的打闹之间，并没有恶意，更谈不上暴力，而只是纯粹的好玩。

　　只是这样真正的暴力，是我与女儿很快都要面对的。没几天，本地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里，就放了一则本市某中学发生在女生厕所里的打人视频，一群女孩不仅将一个女生打得满面乌青，还逼着女孩将全身的衣服都脱光。

　　看电视的我吓坏了，连忙叫在书房里做作业的女儿出来看新闻，边看我边要她以后要小心行事，不要得罪那些“坏”学生。

　　几周后的一天，她气呼呼地回到家来，一边开门一边大声嚷嚷：“我要扁死他！”我莫名其妙。她已经说开了：“那个死林浩，今天竟然将我的内衣带子扯掉了。害得我丢死人，明天一定要将他狠揍一顿，才能让他记住，女孩子的衣服是扯不得的。”女儿还没怎么发育，她的内衣，是两根带子绑在颈后的那种吊带内衣，平时我帮她弄头发时，也会无意中弄松了她的内衣带。

　　我看着她激动得红彤彤的脸，打算劝她的话又吞了回去，想着等晚上她做完作业平静下来再跟她聊聊。晚上她做完作业后出来时脸上笑眯眯的，我心里奇怪着她的自我调适能力，她却意气风发地拍拍我的肩：“老妈，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明天将林浩好好教训一下。”

　　原来她用自己在书房这段时间，在QQ上与班上女生商量了，明天放学后，在某个林浩必经的街道上将林浩好好揍一顿。

　　我顿觉头皮发麻，万没想到我成天担心女儿被别人暴力对待，结果等来的却是她去暴力对待别人。我一时情急，大喝道：“不行！我不允许你这么做。”女儿委屈极了：“他那么下流的行径，我教训他有什么错？”孩子爸爸急道：“有话慢慢说，急什么？”我连忙放缓了口气道：“我一直听你说林浩来着，觉得他不可能是有意这么做的。人家无意中犯的一个错，难道不应该原谅吗？”

　　女儿撅着嘴说：“你怎么知道他是无意的？”她爸忙道：“来来来，我们与妈妈奶奶一起来还原当时的打架情况。看看林浩是怎样将你的内衣带子扯松的，看他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于是，我们一家四口，就开始打闹起来。我成了“林浩”，在女儿身后推推搡搡着，看见“赵睿智”快要倒下去时，“林浩”从女儿的颈后伸手去拉。这时，我的手指无意中钩住了女儿的内衣带子，打成蝴蝶结的活结一下子便散开来。其实林浩当时到底是有意或是无意我并不清楚。但我觉得，一个初一的小男生，如果真是有意松开女儿的内衣结，也只是从打架的赢与输的角度来做的，绝不是女儿所言的下流。

　　女儿倒是信服了“案情重现”得出的结论。她却还在生气：“就算是无意的，也要受惩罚吧。你看那种过失杀人的，也得判个无期徒刑不是。”这小家伙，脑子倒转得真快。不过却正合我意，我镇定地说：“确实如此，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法律上，有个违法与犯罪之分。比如，你偷了一块钱，与偷一千块钱，同样是偷，但偷一块钱人只是违法，不会被判刑。而林浩，不过是弄松了你的内衣结，就好比这个偷了一块钱的人一样。不构成犯罪，只需要口头教育。他昨天肯定吓坏了，所以连道歉的话都不敢说出口，而是赶快跑了。”

　　女儿才不信：“你怎么知道他吓坏了？你又不是他。”我耐心地说：“妈妈也有过你那么大的时候，无心做错了事，吓都吓坏了，过后才想到要说对不起的。”女儿有点急了：“那你的意思是，我就啥也不说啥也不做，就让他白欺负这么一回了？”我哭笑不得地问：“平时隔壁的小弟弟会啃你一口，你会记在心里吗？”女儿跳起来：“那怎么一样呢？小弟弟一岁不到呃，可是林浩……”“其实只要你愿意，两件事情的性质一模一样呀。”女儿还在争论，老公发言了：“林浩肯定知道错了，不信，你看明天他的态度就知道了。也许他不会说对不起，但是对你特别好，也说明他用行动道歉了。男孩子嘛，都会不好意思说出口。”女儿一向听老公的话，就算是心中不服，却也不会口头反对，只是面色不悦地回房去了。

　　洗完澡，我也进了她房间。她低头看书不愿看我。我问：“你知道二次世界大战中，日本为什么投降吗？”女儿闷闷答：“因为美国投了两个原子弹呀。”我又问：“中国人那么多，却打不过人那么少的日本，为啥呢？”女儿道：“武器比不上呀，人家有飞机、坦克，我们啥也没有。”我不动声色：“你们班为什么女生占有强者的地位？”“主要还是因为女生学习好，男生对女生很佩服，老师自然也向着女生。”我嘿嘿地笑：“那么原子弹与精良武器，靠什么制造出来的？”女儿不明白我话的重点，皱着眉：“要靠知识，靠科学，靠智慧。”我猛地拍掌：“对了，智慧，好的学习成绩也是智慧的一种表现形式。所以说，智慧的力量最强大。而不是单纯的力气就能取胜。比如著名的拳王泰森，妈妈跟你讲过他的故事。他打遍天下无敌手，可是后来他却因为犯罪坐过牢，因为各种官司而破产。这样的人生也并不是赢家的人生吧。”她不高兴了：“妈你还在说林浩那事呢。”我摇摇头：“不对，我不完全在说林浩那事。我只是想与你讨论，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将林浩打一顿，你也许觉得自己赢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是什么。最轻的，从此你们不再是朋友，不能再在一起打打闹闹，一起开心大笑；重一点，他告诉他爸爸妈妈，他父母去老师那里告你，然后老师叫上你父母，将你狠批一通；再重一点，他受伤，我们就要出治疗费用，你还要接受学校处分；再重一点，如果闹出大事，你说不定得进少年管教所……还重一点的我就不说了，你看看，这些结果后，你觉得你真的赢了吗？”女儿听得目瞪口呆，嘀咕道：“怎么可能下那么重的手？”我摆摆手：“别看你们全是女孩，可是人在激动的时候，下手轻重是没办法控制的。你们又都处在不太会控制自己情绪的青春期，事情会演变成怎样，是无法预料的。”

　　女儿将书放下，认真地问我：“妈妈，你说，到底要拥有怎样的智慧才能成为赢家呢？”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我想了想：“我觉得，其实不一定是非常高深的智慧才能成为赢家。比如，一个医生，治好了一个病人，他会觉得他战胜了一回死神；老妈写了一篇文章，就会觉得我战胜了自己的懒惰。我想，所谓的赢与胜利，只是一种相对的，就是说，当你觉得快乐或者成功，而那快乐与成功又不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时，你就赢了。”

　　我说得相当拗口，但女儿已经读初一，她懂得了。因为第二天下午放学后她回家时，装作不经意地告诉我，林浩真是对她特别好，特意从家里拿了她一直想看的一套邮票给她看。

　　她总结了一句：“爸说得还挺对的。”

　　我无声一笑，其实并不是我们的道理说得有多好，关键是她肯跟我们毫无保留地说她所遇到的事，而又信服我们的推断。这一切，靠的是十二年来一直良好的沟通才能达到的。■

　　(杜常林荐自《人生与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