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里有桑木 余生常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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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12-16 11:18
01 他相信沙皮会回来
高都从没想过,有一天沙皮会失踪。
原因有两点:1.沙皮之所以敢长得那么丑,是因为它真的很聪明,跑出去回不来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在它身上。2.沙皮实在太丑,应该没有人会下工夫、冒风险将它偷走。
可现在,高都看看墙上的挂钟,沙皮已经失踪两天零五个小时了。
房间里安静得不像话,高都环顾四周,书本散落一地,零食袋、泡面桶以及沙皮的狗食盆、狗玩具将桌子堆得满满当当。
犹豫了一下,高都决定放弃手边的稿子,出门寻找沙皮。
沙皮是只沙皮狗,额头长满了褶子,猛一看像个垂暮老人。
但实际上它完全同于小孩子的习性,非常黏人——睡觉时一定要枕在高都的脚上,吃饭时一定要蹲在高都对面,玩耍时一定要隔一会儿就跑到高都眼前与他对视……
总的来说,沙皮除了长得丑和钟爱撕扯他的日记本之外,还算是只挺招人喜欢,挺成功的狗。
但他是个失败的人。说好听点,是个失败的作家。
二十二岁的高都,大学毕业后就切断了与所有亲朋好友的联络,躲在父母买给他的单身公寓里偷偷造梦,是的,在图书出版之前,任何宣扬都像是笑话。
可是,太难写了啊。三个月的时间里,他推翻、重写,再推翻、再重写,结果搞到现在,三万字都没能磨出来。父母对他失望至极,现在,难道连沙皮也对他失望了吗?
秋日晚风里,高都揉揉乱糟糟的头发,站在一棵银杏树下,以四十五度角仰望灰蓝色的天空时,内心涌现出一丝伤感。而下一秒钟,有辆自行车狠狠朝他撞过来,伴随着惨绝人寰的女声尖叫,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顶到了树上。
骑自行车的女孩被压到车底的同时,高都也贴着树干滑坐下来。
痛……他捂着肚子,抬眼看向满脸泪痕的女孩,皱着鼻子咳嗽一声后,无力地咆哮:“桑木,你搞什么啊!”
“我……”桑木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半晌后,迅速爬起来,捡起被甩到一边的大布袋,骑上自行车,逃似的离开了。
高都对着她的背影大吼:“你至少把我拉起来啊!嘶……”肚子像是被撕裂般疼痛。他撑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他都受伤了,明天再找沙皮吧。其实,自始至终,高都都没担心过,因为他总觉得,那么依赖自己的沙皮一定会想尽办法回家的。
向前走了几步,高都突然发现不对劲,桑木的自行车驶过的地面上,为什么会有一滴一滴的血渍?说起来,刚才她好像哭得很惨,她是不是受伤了?
高都加快了脚步。
02 那时候,和高都,初遇。
“桑木,你在不在里面?桑木!”高都使劲捶门,见里面毫无动静,他干脆抬脚踢起了防盗门,“喂,桑木!”
高都并不担心被别人骂扰民,因为住在桑木对门的正是他自己。
桑木和高都是大学同学。尽管不同系,但依旧拥有交集,因为,她是他哥们儿郑凯的女朋友。这样的关系大概是异性之间最难处理的一种,既要保持距离,又无法彻底疏远。
在高都的记忆里,娇小的桑木永远都是追在郑凯身后跑来跑去的小可怜。大学四年里,他们说过最多的话是“郑凯在篮球场/食堂/厕所/自习室”,而她永远是简洁又拘谨的“谢谢”。
大四下学期,郑凯独自去了遥远的南方城市实习,成了班里第一个找到工作的人。
而因为少了郑凯,高都和桑木几乎失去了见面的机会。
那之后一个十分闷热的雨夜,高都从图书馆里出来,正好看到同样没伞的桑木站在门口,两个人沉默着站了很久,雨仍旧没有停的意思,高都脱下自己的外套,撑开放在桑木头顶,说:“你抓好两边。”
桑木听话地抓住了,高都转身大步跑进了雨中,心里暗暗地为能替她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而感到万分满足。
毕业后,认识的大多数女孩都选择了回老家,胆小怯懦的桑木也不可能成为例外,高都原以为这场不为人知的暗恋到了该结束的时刻。
却没想到,毕业典礼结束后的第二天,高都拉开门就看到了正艰难地往对门搬行李的桑木。
“你……你怎么在这儿?”高都接过她手上的行李箱,又指了指对面,“你住这里?”
“我被这附近的出版社录取了,做校对。”桑木将额上被汗湿的头发揉散,小声说,“真没想到,还能遇见你。”
在帮桑木搬运行李时,郑凯打来了电话,高都听到桑木说:“郑凯,你不知道,我居然和高都成了邻居。”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桑木突然将手机递给高都,说:“郑凯要和你说话。”
真的很不想接。
高都当然能够猜到,郑凯要说的无非是“帮我好好照顾我女朋友”之类的话。所以没等郑凯说话,他就抢白:“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在忙,挂了。”
帮桑木搬完家,他们一起叫了外卖,几听啤酒喝完,高都鼓足勇气问道:“你喜欢郑凯哪一点?”
“嗯……”桑木思考了一下,才说,“有能力。他是我见过的少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男生。坚定又果敢,能给我安全感。”
高都点点头,嘴角溢出一抹苦笑。有能力、坚定、果敢……
刚好都是他不具备的。倘若告诉桑木,自己在努力写一本书,她会不会觉得他是喝醉了?
高都发愣的间隙,桑木已经走到了趴在沙发上睡觉的沙皮身边,她温柔地摸摸它的脑袋,沙皮睁开眼睛,顺势用两只前爪搭在了桑木的双臂上。“它好像很喜欢我!”桑木惊喜地叫起来,继而转头问高都,“你养了它多久了?”
“三年零八个月。”高都不假思索道。正是在那个时候,他在郑凯的生日宴会上,第一次见到了桑木。
“你在干吗?”
问话声打断了高都的回忆,他回过头,看到了脸色苍白的桑木。
他上前一步,猛地抓住桑木的肩膀,强迫她转了一圈,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刚刚看你哭得那么惨,还以为你受伤了。你干吗去了?怎么比我回来的还晚?”
桑木挣开他的手,微微后退了一步:“去买了点东西。我累了,先回家了。”
“咔嗒”一声。防盗门在高都面前关闭。他总觉得今天的桑木很奇怪。还有,刚刚明明见她提着一个帆布包的,怎么不见了?
高都看了一眼面前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开。算了,她好像心情不好。明天再问吧。
03 爱,而不得。
高都正在写的那本小说,故事并不复杂。
大致梗概是,生活枯燥乏味的理工科男生,在一次聚会上,遇见了让自己曾经一见倾心的中文系女孩。正当他兴奋、害羞、手足无措时,他的哥们儿却站起来搂住了女孩的肩膀,微笑着向众人介绍:“我的女朋友。”
从不喝酒的他在那场聚会上喝得烂醉,晕头转向地走出饭店时差点跌倒,幸好有人及时从身后扶住了他。回过头,他看到了那个脸蛋小巧、眼睛明亮的女孩。借着酒劲儿,他傻傻地问她:“为什么不等等我?”
女孩呆愣地望着他,离他只有咫尺之遥,他觉得自己鼻酸眼热,张口还想说什么,女孩却突然回头对男朋友说:“你哥们儿喝醉了,快来扶他一下。”
在她后退到几步之外时,他终于懂得了“爱而不得”是一种怎样的感受。而他想写的这第一本书,主题便是这个了——爱而不得。
成为作家这样的愿望,对高都而言,并不是一时冲动。大概是从初中开始,他喜欢上读课外书,顺理成章地开始尝试写短篇,幸运地发表过几篇之后,“成为作家”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可多年过去,“作家梦”仍旧遥不可及,所以,高都决定赌一把,他给自己一年的时间来创作这本书。写不出来的话就放弃梦想,再不写作。
桑木搬过来成为他的邻居之后,高都为这个赌注又加了个砝码:写出这本书之后,他要向桑木表白。
因为在他看来,起码要写出一本书,才有资格和郑凯竞争。
可如今三个月过去了,望着面前仍不足三万字的文档,沮丧何止一点点。其实导致他写作不顺利的原因是,他不擅长刻画故事中的沙皮狗。
沙皮狗是高都在大一那年,参加完郑凯的生日聚会,回家的路上捡到的。冬日寒夜,醉酒的眩晕让他仿若踩在云端,天旋地转中,他扶着路旁的大树狂吐,抬头时,看到了那只偎着垃圾桶瑟瑟发抖的土黄色沙皮狗。
很丑很狼狈的一只狗,可他却将它带回了家。因为他觉得,那一刻的自己和它一样可怜、一样狼狈。
之后的日子里,沙皮狗成了高都最好的朋友,他对桑木所有无法言说的感情,对两个人的关系无法亲近的苦闷……全部倾诉给了沙皮。
所以,在高都创作的这本以他和桑木为原型的故事里,沙皮的戏份是非常重要的。
这三个月里,他盯着沙皮描写它的样貌习性,都觉得困难无比,
如今,沙皮忽然失踪了,前面的所有努力都可能要付诸东流,因为,如果找不到沙皮,他可能要去掉故事中沙皮狗的设定,推翻重新构思。
他因此陷入了焦躁的写作瓶颈。
太可恶了,沙皮为什么偏偏这时候跑掉。这个故事他构思了将近四年,怎么也没想到会被一只狗拖了后腿!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时,高都被自己惊到了。
他是太迫切地想要写好这本书了吧?居然一点都不担心沙皮的安危,反倒害怕自己构思好的剧情会因为少了“沙皮”而变得不完整。
高都烦躁地抓抓头发,门铃突然响起。他抬头看了看时钟,已经是深夜三点二十分。这个时间,会是谁呢?
透过猫眼,高都看到了穿着睡裙的桑木。打开门,他不解地问:“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桑木垂着头,双手用力绞着衣角,半晌后才抬起头,泪眼婆娑道:“高都,怎么办?”她呜咽出声,“我得了癌症。”
“癌症?”下意识地跟着说完,不知怎的,高都心中最先涌入的居然是兴奋。
仿佛积累在思维中的垃圾被瞬间清理干净了,新的想法层出不穷,因为桑木的突然生病,他的小说可以出现新的转折了。
04 写完这本书,我就向你表白。
“是在经历她第一次无法忍受的腹部剧痛时,我才真正对‘癌症’这个名词有了实感。那张薄薄的化验单也变得尤为沉重,目光每次触及时,内心就会颤动。有时候我想,是不是我还没有来得及表白,她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深夜,高都看着最新显现在电脑屏幕上的这段文字,他停下敲击键盘,陷入了沉思。
这已经是得知桑木患上胃癌的第五天。那个深夜过去,高都睡了一觉醒来,心神恍惚,有点分辨不清昨晚一切到底是现实还是噩梦。于是,他去敲了桑木的家门,敲了很久,没人应答,刚想离开,门被拉开了。可却没看到桑木,下意识地往下看,高都惊住了。
脸色苍白的她,手捂腹部跪在地上,头发全被汗湿了。她抓住高都的脚踝,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要疼……疼死了。”
愣站了好一会儿,高都才想起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弯腰将她抱到沙发上,找了止痛药喂她吃下去,她浑身颤抖,脸颊失去了血色。高都坐在地板上,呆呆地望着被病痛折磨得她,终于相信,昨夜都是真的。
或许是止痛药起了作用,桑木渐渐睡了过去。高都依旧坐在地板上凝视她。回忆如藤蔓缠绕蔓延。
大一下学期的夏天,郑凯约他去爬山。同行的除了桑木还有她的闺密。“那女孩我见过,真的挺不错!”电话里,郑凯声调很高。高都当然懂得这其中的用意,他很想谢绝,可是又不愿意错过和桑木见面的机会。
爬山途中,为了让他和另一个女孩单独相处,郑凯和桑木总是刻意加快脚步,试图与他们拉开距离。在攀爬那一级一级的石阶时,高都心不在焉地应答着身边女生的问话,眼睛却一直停在桑木的背影上。
阳光在她身上跳跃,白色运动衫上的米老鼠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蓝天晴空下,她美好得仿若融化在了四周或深或浅的绿色之中。
“为什么会喜欢上她?”扪心自问,高都也不太能讲得清。只是觉得,在见她第一面时,她身上的白裙子,她恬淡温柔的笑容,她走路的样子和头发的长度,都令他觉得熟悉,好像是很久前就在心中刻画过的女孩,她并不出众,但符合他所有的期待。
世上怎么会真的有“一见钟情”这回事?那一刻,高都一边自嘲一边暗下决心,要以他和桑木为原型写一本书。纪念这段人生中或许只有一次的暗恋。
为此,他在笔记本电脑里新建了一个隐藏文档,开始事无巨细地记录与桑木的每一次见面、每一次对话。
两年过去后,他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整理阅读那个文档,这才发现,他与桑木之间的距离是多么遥远。因为,他用文字记录下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暗恋历程,而是桑木和郑凯的恋爱日记。
那天,他怀着极度憋闷的心情独自去校外的大排档喝了八听啤酒,而后跑到女生宿舍门口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被郑凯送回来的桑木。
高都在暗处躲着,看他们依依不舍地告别。郑凯离开后,他箭步上前,在桑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
他用力钳制住她的双臂,阻止她挣扎。深秋的夜晚,凉意自四面八方袭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她,将夹克上衣提到头顶,盖住脑袋,仓皇而逃。
思绪拉回,高都再次将目光移回到面前沉睡的桑木身上,忍不住伸手抚开她额上的乱发。
“再等等我。”他喃喃道,“写完这本书,我就向你表白。”
05 人,都会死的。
桑木的第一次化疗,是高都陪她去做的。她的父母远在偏远的小城,她不敢告诉他们自己得了绝症。
而得知消息的郑凯,痛哭了半小时后却告诉桑木:公司派他前往国外进修,这是不可错过的机遇,他要桑木等他三个月的时间,然后他辞职回来向她求婚。
“三个月吗?”挂断电话后,坐在飘窗上的桑木转过脸,望向高都,苦笑着问,“我还能活三个月吗?”
那一刻,阳光从她背后直射过来,仿佛穿透了她单薄的身体,高都再次出现了恍惚,他有点分不清虚实了。“桑木患上癌症”的剧情究竟是他在书中的设定,还是现实中正在发生的灾难?
“谁是桑木的家属?”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孩站在一间病房门口询问道。
高都起身:“是我!”
“请过来一下。”护士冲他招手。
高都攥了攥双拳,脚步虚浮地向前迈步。主治医生在为他详细解释桑木目前得病况时,他明明努力集中精神地听,却总是会不自觉地神游到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他正伏在书桌前,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以他和桑木为主角,编写一个有关暗恋的故事。
“癌症晚期”“无法手术”“即使接受化疗也很难痊愈”“要做好她随时可能离世的准备”……
高都望着医生张张合合的嘴巴,在脑海里自动出现了这些字眼。
“所以……”医生敲敲桌面,扶了扶眼镜,与高都对视,“我认为应该尊重患者的意愿。”
“患者的意愿?”高都不明所以,“什么意愿?”
“我放弃治疗了。”桑木清脆的声音自病房门口传来。从检查出病征到如今不过十天,她却虚弱得仿若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
高都猛地站起来。“你疯了!”他暴怒道,“为什么要放弃治疗?你知不知道放弃治疗意味着什么?你会死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希望,也应该治下去!”他在病房里团团转:“你没钱是吧?我……我马上打电话给我爸妈,我把公寓卖了给你治病。这里治不好我们还可以去找中医,听说有些偏方可以治癌症。我带你去,我陪你去。”
病房里的人都陷入了沉默,桑木缓缓走到高都身前,抬手去擦他的脸。
“别哭。”她笑着说,“人都会死的。”
回去的路上,桑木说了很多话。
她说:“如果我死了,希望你打电话告诉我的父母,我是出车祸死的。这样他们不会因为觉得我被病痛折磨而伤心了。”
她还说:“如果我死了,你把我的东西全部烧掉,哪怕一条睡裙一双袜子。因为我很恋旧。”
她又说:“如果我死了,你别再写书了,去找份工作好好做。”
最后,她说:“如果我死了,高都,你千万别难过。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独自躲起来,而是选择在你身边死掉吗?因为我既害怕孤单又不想让太亲近的人受到打击。你是最合适的人。”
深夜,高都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敲到文档中。他再次产生了恍惚感,桑木根本没生病,只是故事里虚构的剧情而已。他这样自我安慰,转头喊道:“沙皮,你说是不是?”
空旷的房间里没有传来预想中的属于沙皮的呜鸣,高都抬眼去看墙上的日历。
沙皮失踪将近半个月了。而就是这一刻,高都突然确信:沙皮不会回来了。
06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再没有醒来。
从医院回来后,高都劝说桑木住进了自己的公寓,她没有过于坚持,高都能猜到她是因为害怕自己突然死掉。
这已经是十月的最后一天,高都的小说刚好写到了尾声。
在哗啦哗啦敲击的键盘声间隙,他听到了桑木的痛苦呻吟,下意识地,他后撤转椅,起身向卧室冲去。
更严重了。
桑木蜷缩在床上,头埋进被子里,浑身颤抖。
“我们……我们去医院!”高都伸手去拉她,她整个人瘫软无力地倒向地面,月光洒满的卧室里,高都这才发现,桑木上衣的前襟、她伏趴过的被面,她的嘴角、脖子里全都是血。
在小说里写这个场景时,高都的手还忍不住哆嗦着。
病魔的力量究竟有多可怕,若不是亲眼见证,高都怎么也无法相信,原本饱满水润如蜜桃般的女孩,一个月后竟变成了如今干瘪枯瘦的模样。
第一次将疼痛到无法行走的桑木抱起来时,他尚可需要用双手,现在,他用一只手臂轻松就可以揽起她。
她已经进入弥留之际。仍旧坚持不和任何人告别,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
“我不去医院。”她挣扎着坐起来,可身体已经无法支撑,高都将枕头垫在她的背下,她半躺半坐地倚着床靠,头发凌乱,脸颊苍白。
“去医院也没用的。”她歪着头望向高都,嘴角居然溢出一抹恬淡的微笑,“我有话对你说。”
让高都没想到的是,接下来他竟然听到了沙皮死了的消息,就在他出门去寻找它的前一个小时。这原本就已足够意外,而更意外的是,沙皮被车撞死的那一瞬间,桑木在场。
桑木告诉他:“沙皮是一只很聪明的狗。”
这一点高都早就知道。
桑木垂着眼睑说:“搬过来之后,每天早上打开门,沙皮已经在门口等我。下班后,它已经在楼下等我。它每天都陪我上下班,只是你专注于写稿子,不知道而已。”她抬手从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扯出一沓纸,高都接过来,这才发现,是他从前写的日记。
他大惊失色,虽然不是每天都记日记,但大学四年里,每当满腔郁结无处发泄时,日记变成了最好的倾诉对象。所以,他在这里面毫无保留地写出了自己对郑凯的嫉妒和对桑木的暗恋。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高都紧张地追问。
“沙皮叼来给我看的。”桑木笑起来,“高都,沙皮在帮你向我表白。”
回想起捡来沙皮的初衷,高都感慨万千。
喜欢上好朋友的女朋友,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这漫长而煎熬的四年中,除了日记和啤酒,沙皮是陪在高都身边唯一的朋友。不知道多少个夜里,失眠的他和沙皮一起坐在客厅飘窗上遥望窗外的零星灯火,他对它说:“沙皮,生命这么长,我却只想拥有她哪怕一天的时间。所以,只要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一天是在一起的,我就很满足了。”
一语成谶。
忽然无法克制情绪,高都垂下头,眼泪顺势打在手臂上,他攥攥拳头,问桑木:“沙皮到底是怎么死的?”
桑木调整了一下坐姿,用极为缓慢的语调说:“被车撞死的,为了救我。”
胃部疼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只是桑木一直以为是单纯的胃疼,从未真正在意。不久前,疼痛加剧,她决定去做个检查,从医院拿出化验报告单时,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癌细胞已经扩散到无法救治的地步。你只剩下半年的寿命,也或许更短。”医生满脸遗憾地对她说。
与其在病痛折磨中紧张痛苦地等死,不如狠狠心了断了自己。
红灯已经亮起,可她却像着了魔般抬步向前走去,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沙皮站在街边急促地冲她吠叫,她在斑马线上蹲下。
一辆货车渐渐驶来,刺眼的车灯包裹住她。可是下一秒钟,沙皮从旁冲出来,狠狠撞向那辆货车。
货车被迫停了下来,沙皮死了。
“我把它葬在了我们曾一起带它去过的那个湖畔。”桑木伸手盖住了高都的手,“对不起,高都,我本身就是将死的人了,沙皮不该救我的。”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高都,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即使我活着,我们也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再没有醒来。
尾声
“你可以走了!”一位年轻的警察敲敲拘留室的门,抬头对高都说,“我们看完了你写的供述,也向医院做了求证,确认你说的都是实话。”
缓步经过走廊时,身后两位警察指着他小声议论道:“这人怎么想的,居然和已经去世的女孩一起住了三天……”
“从他写的那份乱七八糟的自辩书就可以看出来,这家伙八成是写书写得走火入魔了,根本分不清虚实了……也挺可怜的。”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秋日明亮的阳光刺得高都眼睛生疼。
不过是被拘留了一个晚上,他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许多画面从眼前掠过。
因为始终联系不上桑木,桑木的家人带着警察撬开了他家的防盗门;几位警察强行将桑木从卧室里抬走;桑木的父亲对他拳打脚踢;桑木的母亲坐在地上号啕大哭;郑凯在电话里痛骂他,却仍旧没提要回来的事……
那本以他和桑木为主角的书他写完了,在故事的结尾,桑木没有死,这世上不是有种叫作奇迹的东西吗?
桑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积极治疗获得了痊愈,并且,她和郑凯结婚了。
高都穿着笔挺的西装,带着一大束满天星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他真诚地对他们说:“祝你们一生幸福。”
然后他再不写作,再不养狗,搬离了单身公寓,开始新的生活。
高都抬起头,空中的云朵长着一张清秀可人的脸,像他爱过四年却从未告白的女孩。
文/孔慈 图/小黑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