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用一则小寓言描绘了现代人无处可逃的存在境况:
“天呐,”老鼠说,“世界变得一天比一天狭小了。开初,它还大得令我害怕,我向前跑呀跑,当我终于看到远处一左一右有两堵墙时,我还挺高兴呢。但是,这两堵墙飞快地靠拢起来,以致我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那边角落里有一只鼠夹子,我正要撞上呢。”“那么你只要改变方向就行了,”猫说着,一下便把这只老鼠吃掉了。
世界变得越来越小了,小老鼠面对墙的围追堵截,既不能上天入地、变大变小,也不能让时间静止、说芝麻开门,于是一下子被猫吃掉了。那么,作为现代人象征的小老鼠,是不是就毫无希望地死定了呢?
童话可不是这么看待问题的。小红帽从狼腹中剖出安然无恙,白雪公主会在棺材里被颠醒,而睡美人只需要一个吻就会睁开美丽的眼睛……为什么小老鼠不能像水手辛巴达一样从鱼腹--不对,是猫腹--死里逃生呢?童话中许多可爱的角色被齐天大圣从生死簿上勾去了名字,个个成了不死鸟,就像《卡拉玛佐夫兄弟》结尾说的那样:“我们都会复活,我们都能再见面,我们可以高高兴兴地相互讲述发生的故事……”
童话有童话的规矩,如果没有死而复生这回事,童话怎么讲下去呢?总得有一个时候,人们可以在那儿谈论心中美好的愿望,并且看着它们变成现实。这个时候,可以是“极乐时代”,也可以是“很久很久以前”。童话不是常说,“在遥远的古代,人们心中的美好愿望往往能够变成现实”吗?
复活像一种更古老更深刻的魔法,人们必须遵守某种秘密的约定它才会发生。那个产后虚弱的王后,被巫婆害得窒息而死,可是每天半夜仍会来给婴儿喂奶,当国王听她念叨“我的孩子怎么办?我的小鹿怎么办?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以后再也不能来了”时,国王跑过去说:“你肯定是我亲爱的妻子!”她回答:“是的,我是你亲爱的妻子。”于是,王后立刻恢复了生命。(《小弟弟和小姐姐》)另一个王后变成了鸭子,对帮工说:“你去告诉国王,让他带上他的宝剑,站在门槛上,在我的头上挥舞三下。”国王在幽灵的头顶挥舞,第三下,王后站在他面前,像以前一样健康强壮。(《森林中的三个小矮人》)
这里有一种共同的东西:一切复活都必须履行某些仪式,而仪式满足了一种精神--亚伯拉罕弑子献祭的虔信精神。这一点,童话与宗教不谋而合。狮王阿斯兰在童话《狮子、女巫和衣橱》中以魔法的形式再现了《圣经》中耶稣复活的奇迹。阿斯兰为了拯救人类的孩子爱德蒙,与女巫作出约定,夜间躺在石桌上,任由捆缚,慷慨赴死。最后,凭借着牺牲的精神和对“太古时代更高深魔法”的信仰,阿斯兰复活了。而在《彼得·潘》中,孩子们则需要相信仙女的存在,拍几下手,小仙女就能起死回生。
“童话里的一切都是很快的”,而现实的经验总是告诉我们,“愿望不会很快就实现的”。因为它来得太快,人们难以相信童话里的奇迹;因为它迟迟不来,人们又轻易地怀疑现实中的奇迹。塔可夫斯基的电影《潜行者》中,向导为人类的命运而哀悼:“什么最可怕?没有人能相信(奇迹)!”人们遗失了曾经有过的美好愿望。而善于许愿是和幻想、创造一样伟大的能力。你看凤凰从火焰里飞出来(《天国花园》);哥哥的残骸在桧树下燃烧,变成一只漂亮的鸟(《桧树》);弟弟的白骨唱起小调叙述自己的身世(《会唱歌的白骨》)……完全不容质疑!它们在童话里来得多么自由畅快!也许童话是最后一块神奇之地,在那里,信仰和奇迹生长得那么旺盛!--如果你也相信,就请拍拍手吧。如我的朋友蔡朝阳所说:“童话的奥秘可以这样表述:那些始终相信奇迹必然发生的人,奇迹必然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最后,必须补充说明的是,不是所有的主人公都能死而复生,但他们都以某种新的方式得以存在和延续--小人鱼变成了泡沫,但她获得了永恒的灵魂;快乐王子被烧成了灰,但他的心永存在天堂的花园里;蜘蛛夏洛衰老而亡,但她拯救了小猪威伯,找到了生之意义;布鲁诺的爷爷去世了,但布鲁诺向爷爷保证:“我不会忘记你的。”有时候,他感觉到爷爷正从遥远的天边对他微笑。
童话告诉我们:死是生的延续,也是生的开始,寒冬之后,必将春回大地,结局之后,必有新的开篇,“这伟大的故事永远在发展下去:其中每一章都比前一章精彩”。
文/常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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