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也极客

　　即便是在“极客”一词不再陌生的今天，多数人提起它第一时间想到的，仍然是黑客或者谢耳朵。但谁又规定了极客只是理科、工科乃至计算机网络的近亲？要知道，几百年前的文学家们发起极客疯来，也是了不得的……

　　扑克牌式小说

　　1962年的世界文坛，诞生了一部前所未有的作品，引起了西方世界的轰动。这就是当今世界上唯一的一本扑克牌式小说《作品第一号》，全书151页，没有页码，背面空白，像扑克牌一样无需装订，装在一个封套里。每页500～700字左右，每页的故事可独立成篇，恰似“微型小说”，全书合起来成为一部书，有如“长篇连载”。说它是扑克牌式小说，原因在于读者在阅读之前，可以像洗扑克牌那样将书页次序重洗，每洗一次，便可以得到一个新的故事，于是一本书一辈子也读不完。这种形式的小说，在世界上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其作者马克·萨波塔，是法国新小说第二代代表作家，在《作品第一号》问世后，他也被认为是新小说作家中最具创造精神的作家之一。这本书出版后，旋即引起法国文坛的轰动。后被翻译成英文、德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等多种语言。

　　小说的内容围绕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展开，男主人公是一个在三个女人之间周旋的“隐身人”，他无名无姓，但确实存在。他的妻子玛丽亚娜是巴黎大学外文系的高材生，本是一个聪明能干的口译工作者，但在畸形关系的折磨下，她成为一个精神病患者，成天在吵闹、不满和愤慨之中打发日子。他的情妇达格玛是一个年轻美貌的画家，与他时分时合，关系时冷时热。在遭到了无耻男人的欺骗和玩弄之后，她开始清醒。他绞尽脑汁一心要占有的埃尔佳，是一个天真纯洁、不畏强暴、极力想保护住自己贞操的年轻姑娘。她躲避，她反抗，她与之抗争，但遭到沉重的一击后，她昏迷了过去，最终被玷污了。故事设定在德国法西斯占领法国期间，小说对德军的掳掠奸淫的罪行也有多处揭露。小说的男主人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根据“洗牌”后所得页码顺序的不同，他有时是一个市井无赖，行窃于各公司之间，玩弄女人，追逐少女，是一个盗窃犯和强奸犯；有时他又是法国抵抗运动的外围成员，虽身染恶习，但还不失爱国之心；有时他简直就是一个抵抗法西斯侵略的英雄……

　　不过一般人看来，这本书的每一页的信息其实并不多，通常都是由最精简的一个场景、一个不复杂的人物关系构成，就像是电影中最简单的一个画面而已，也有人将之比作一张相片。当这些单页连接起来，其实更需要的是读者对于情节的想象。所以也有人说，这本小说并没有那么伟大，因为“即便是没有顺序排放的相册，也能让人看得下去”。另外还有人认为，这本书实际上是看得完的，因为就像是打扑克，没有人会在一开局就丢出四张2和大小鬼。当然，这些声音只是极少数，因为没有人能否认作者马克·萨波塔神奇脑洞给我们带来的震撼。

　　二维世界小说

　　有一个国家，名叫平面国。在这个国家里，一切都是平面的，国土是平面的，山川河流是平面的，连人也是平面的：最贫穷卑微的是等腰三角形，最高贵的是圆形，最让人害怕的是直线……平面国里的房屋建造、行走规则、辨认方式以及阶级斗争也都自成一体、妙趣横生。当平面国的人遭遇零维国、一维国、二维国和三维国的生命后，他们开始了大争论：平面国中的人启发一维国（就是一条直线）的人左右移动被斥为一派胡言；三维世界中的人启发平面国的人上下移动也从未成功；而零维国（就是一个点）的人干脆认为他就是整个世界……

　　在平面国，女性是直线，为什么她们就有了隐身的能力？为什么她们让人畏惧？在生活着三角形、四边形、五边形、圆形的平面国，除了直线，没有什么可见的事物，这是为什么呢？平面国的人如果涂上颜色，大家辨认对方就会很容易，为什么这次伟大的颜色革命会遭到镇压，成为一次严重的阶级斗争？在生活在平面国的人看来，能上下移动的人是神，因为他能够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移到平面的上方或下方，平面国的人就看不见你了），那在我们这个三维世界能突然出现或消失的是神还是四维世界的人呢？

　　这就是英国著名神学家和小说家埃德温·艾勃特在1884年发表的科幻小说《平面国》。这本小说仅以不到8万字，就详细描述了一个二维世界和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场革命，事无巨细而又严谨且科学地对平面国形势的介绍，成了这本书中的主要内容。在133年前，这本小说就引起了人们尝试着对于以往只在几何学中冷冰冰的图形进行活生生的理解，并展开关于不同维度世界的存在及各维世界之间关系的讨论。即使是到了人们提出微观世界可能由十个维构成的20世纪80年代，《平面国》仍能作为一本空间“第一书”得到人们的一再推崇和引用。

　　换种角度来说，《平面国》称得上世界史上第一本“二次元”小说，也有人认为，它也是史上第一本几何式小说。或者说，它甚至不是一本小说，而更应该归于科普读物，尤其适合进行维度世界和几何学的启蒙。顺带提一句，作者埃德温·艾勃特一生都致力于文艺和神学的研究，后来的英国首相赫伯特·亨利·阿斯奎斯还是他的学生。

　　书信体小说

　　书信体，即以书信形式为基本表达途径和结构格局的小说，故事情节的展开、环境心理的描绘和人物形象的塑造都是通过一封封书信的形式来实现的。《克拉丽莎，又名一个少女的历史》（Clarissa，or the History of a Young Lady），就是这样一部由一系列信件和日记等文件组成的小说，也被看作是书信体式小说的鼻祖。这部英国文学史上第一部悲剧小说的作者，是18世纪中叶英国著名的小说家塞缪尔·理查森。

　　你可能从未听说过这部小说，因为它似乎至今都还没有中文译本，但它对英国文学和欧洲文学都产生过重要影响。比如法国启蒙运动作家卢梭写的书信体小说《新爱洛伊丝》，其实就是模仿《克拉丽莎》写成的。还有一部广为人知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也就是德国著名作家歌德在1774年发表的书信体小说，也受到了它的影响。俄国诗人普希金在他的诗体长篇小说《叶夫根尼·奥涅金》中写到女主人公达吉雅娜时，曾描写她醉心于阅读理查森小说的情况。

　　《克拉丽莎》于1747～1748年出版，全书长达7卷，共计1534页近1百万字，是英国最长的一部小说，企鹅出版社的超大版本重达1.36kg。书中的克拉丽莎出身于一个上流社会的富裕家庭，是个性格开朗、生气勃勃的少女，但她的父母却把她许配给一个她所不爱的人。在她内心痛苦焦急时，上流社会的青年罗伯特·洛夫莱斯出现了。他是个在外表、智力和仪态上很具有吸引力的人，克拉丽莎爱上了这个其实只想玩弄她的男人。他假装要协助克拉丽莎摆脱她所痛恨的婚姻，帮助她逃出父母的家庭，然而当她完全处于他支配之下的时候，他却把她奸污了，使她悲愤而死。她的亲戚莫登上校和洛夫莱斯决斗，杀死了他，替她报了仇。女主人公的美德在小说中虽未得到厚报，但恶行最终还是受到了惩罚。

　　而这部小说也被公认为世界上最难读懂的10部小说之一，文坛评论家曾说“如果读《克拉丽莎》时想找到它的情节，你可能想上吊”。但是，作者理查森可是文学史上心理学小说的第一个大师级人物，号称“从未被超越”的存在，所以小说在情节上的缺陷通过深刻的心理描写得到补偿。克拉丽莎受到邪恶的家庭的拒绝和非人虐待，她在原是救星后来变为虐待者的手中遭受变态的折磨，洛夫莱斯说的“迷人的社会学途径”提供了英语世界可以找到的在感情上最痛苦的阅读经验。

　　解释性小说

　　有一个曾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文坛巨匠，在他39岁时完成了这样一部小说：一部意识流的作品，采用了罕见的多角度叙事的手法，神话典故的移植堪称信手拈来，而且同时给人一种哥特式的味道和史诗级的观感。这就是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的第九部长篇小说《押沙龙，押沙龙！》（Absalom，Absalom！），也是福克纳所有作品中最重要，也是最复杂、最晦涩、最深奥的一部。

　　它讲述的是美国南方一个家庭从1860年到1910年左右所经历的激烈的分崩离析的故事，深刻地表现了人与人、人与自己内心的种种冲突，触及与人类境遇有关的诸多带普遍性的问题。小说叙述方式独特。书中各人物从不同的角度，带着不同的主观感情“解释”过去，但共同体现出整部作品的悲剧格调。此外，书中的故事对应《圣经·旧约·撒母耳记》中的古老传说，托马斯·萨德本对应着大卫王，亨利则对应押沙龙，亨利枪杀查尔斯的情节与押沙龙为维护妹妹杀死同父异母的哥哥暗嫩相平行。书中描述的亲子之间的爱与恨、兄妹之间的暧昧感情等，也都具有《圣经》故事的色彩。

　　《哥伦比亚美国文学史》中所指出的，这“是一部纯属解释性的小说”。因为书中的叙事者有四个，罗沙·科德菲尔德、康普生、昆丁以及昆丁的同学施里夫，都在用他们各自不同的繁复表述着过去，在极力维护自己叙述的权威性的同时攻击其他人的权威性，使得小说具有了复调的特征。“这些讲述者与被讲述者都有一个通病—说话吞吞吐吐，欲说还休。他们可能有自己的难处，有时是不知就里，有时是故意掩盖底细。这就给读者一种“神龙不见首尾”的感觉。但是精彩之处恰恰隐藏在这一段段冗长、繁缛、抽象、故作高深的文字之间，时不时，像一道强烈的电光从乌云的裂隙间显现。”

　　同时，《押沙龙，押沙龙！》这部小说隐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我们现在更多地称之为“坑”），类似于为什么萨德本不同意他与朱迪思的婚事，为什么亨利放弃继承权，邦的尸体上是谁的照片，萨德本到底有没有去过新奥尔良以及去做什么，萨德本和罗莎说了什么致使她一辈子生活在仇恨和愤怒中，罗莎是怎么知道萨德本庄园中藏着什么，为什么沃许要杀萨德本等等。里面的内容几乎不能过多去推敲，因为许多的谜团到小说最后，作者都没有解答，而是需要读者去自己猜想。一方面小说的写法极为复杂和晦涩，另一方面层出不穷的谜团让人抓狂，我只能说，还好福克纳没有活在今天的中国。

　　文、图/J.R. 日日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