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之死(一)

  • 来源: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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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8-07-01 15:54

  一

  文学院教师的例会每星期开一次,定在周一的下午。老师们平时都不坐班,上完课就走,难得有一次相聚的机会,加上院里的会又记考勤,和年终的奖金挂钩,所以大伙来得就比较全。平时开会,院里没什么正经事,也就是念念报纸文件,布置一下院里的工作等等,好在老师们住得离学校都不远,基本上都在北院的教师村,正好借这个机会碰碰面。

  开完会,年老的教师坐在办公室聊聊天,寒暄两句,说说各自的见闻,发发牢骚,各自离开;年轻的教师就凑两把手,躲到里屋休息室玩玩扑克,平时大伙都在家闷着,难得在一起聚聚,想散散心也找不着合适的理由,院里例行开会,大家也好轻松轻松。

  今天的会不同于往常,除了布置日常工作以外,主要是开每年一次评职称的会,大伙的反应都很平常。这种会一年开一次,老调重弹,没有什么新鲜内容,除了今年准备申报职称的教师以外,一般人的热情都不高。这两年院里的气氛不好,教师之间关系不太融洽,你争我夺,勾心斗角,很大一部分因素都跟评职称有关。在学校教书,熬来熬去,熬的还不就是个职称。

  职称这东西,有人说是有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实际上还不光是个钱的问题,说雅一点是实现自身价值,说俗一点是脸面问题。到了一定的年限,没有个相应的职称,说明你的能力水平,乃至为人处事都大有问题。

  每年的评职称都是让院领导最头痛的事,院里并没有人事权,条条框框由学校来订,具体的评议审核有专门的评委会,院里只作一些资格认定、收集材料等事务性的服务工作,发发表格,收收材料,搞搞初评,仅此而已。但是谁报谁没报,谁评上了谁没评上,最后的矛盾焦点都集中到院里,集中到几个具体干事的老师和评委身上。

  唐石卿既是具体干事的,也是初评委之一,他是文学院负责教学的副院长,上任刚两年多,做任何事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得罪了哪方神圣。报职称的有的是教过他的老师,有的是他上下届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别看这些人平时都客客气气的,也给你帮不了什么忙,可是要摆弄不好,坏你的事却易如反掌。为了职称,有些人眼睛都急得快变蓝了,超然度外的能有几个?

  会后,申报职称的教师留下来,毕竟又等了一年,人们三三两两地在那议论,唐石卿招呼大伙安静下来,开始介绍今年的情况,他扶了扶眼镜说:

  “各位老师,各位同仁,我把今年学校有关职称评审的新精神传达一下,鉴于往年职称评定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今年学校在广泛听取意见的基础上,对历年的条文做了一些新的规定和调整。在教学方面,课时量以院里安排的课时为准,校外兼课授课的不予考虑;科研方面,有专项课题的,以结项的资料为准;省市级的获奖成果要出具证书及相关材料;发表、出版的著作和论文必须是本专业的,国内正式出版社出版的成书及省级刊物上公开发表的文章,不包括港澳台图书,像往年那样只有书号证明或校对清样的不能作为业绩上报;非专业的书籍文章不在评审之列。另外,重申一点,上报的成果必须是任职期间的,以前的成果不要上报。具体的参评条件和细则一会儿由小白跟大伙宣读。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请大伙儿提出来。”

  他说完以后,院办公室的小白在前面念着文件,逐条解释,参评的老师有的是第一次晋升,尤其是一些进中级评讲师的年轻老师,对小白讲的内容听得挺认真。

  唐石卿把登记表发给大伙,最后又简单说了几句就散了会。

  二

  唐石卿回到家的时候,爱人舒雅婷正围着围裙在厨房做饭,儿子明轩上学还没回来。开了一下午的会,开得有点头痛,他到厨房看了一眼就进屋躺在床上。

  舒雅婷在厨房一边切菜一边喊道:“你别从外边一回来就躺在床上,你倒是帮我收拾收拾。一会儿孩子回来马上就要吃饭。”舒雅婷见他没反应,又说:“要不你就给周一同回个电话,他好像找你有事。”

  周一同是他们的大学同学,两人平时经常来往,毕业后唐石卿留校当了助教,后来又考上了研究生,周一同则分到了房管局。谁想到二十年过去了,人家周一同下海经商,买卖干大了,如今成了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盖房子卖房子倒腾地皮,投机倒把坑蒙拐骗,竟然成了同学之中最先发起来的大款。

  唐石卿不耐烦地说:

  “等一会儿再说,反正他找我也没有什么正事,除了吃饭就是喝酒。”

  说完,就蒙头睡下。这几天院里的事弄得他头昏脑涨,当了个副院长整天都是一些穷事,越是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行政工作越不好干。本来他不愿意干这个受累不讨好的差事,平时教教书,搞搞研究,写点东西,也挺清闲自在,可是前两年文学院院长汪用光提名非让他干主管教学的行政副院长,还三番五次地劝说。汪老师过去教过他,对他的业务能力、为人品性都很欣赏,这次让他配合一起做院里的工作,既是老师又是领导,如此信任抬举他,唐石卿就不好一味地推辞。他所在的学校,说是大学,其实是前些年才升格成为二本,属于在省里排名比较靠后的普通高校。文学院在学校不是优势专业,历来不受重视,正教授的名额不多。如今定岗定编,一个萝卜顶一个坑,狼多肉少,搞得院里人际关系很复杂。

  职称问题,牵扯到每一个教师的切身利益,年深日久,矛盾累积,弄得一些人积怨日深,有的老师见了面如同乌眼鸡,随时都有干架的可能。唐石卿夹在中间,安抚这个,开导那个,左右为难,费尽心机,总算表面上风平浪静,没出什么乱子。

  当个副院长,职位不高,操心不少,除了名声好听点以外,不解决任何实际问题。工资多不了多少,却占用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就拿评职称来说,唐石卿今年本来也到了年头,有资格申报正教授,可是院里的名额紧张,和他一个教研室的老教师夏仲凯还没评上,他要是申报了,心理上就有所顾忌。夏仲凯毕竟是老教师,而且到了马上要退休的年龄,申报的机会不多了,自己今年要是也凑这份热闹,势必给人留下以权谋私挤兑人的印象。从做人的角度他有些于心不忍,尤其是有了这么个不关痛痒的职位,他更得注意影响,时时处处都得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

  儿子明轩今年初中就要毕业,眼下正是考学的关键时期,每天学习很紧,回来的时候已经快7点了,孩子这两年长得疯快,个头快赶上他了,回到家就像饿狼似的狼吞虎咽。

  三口人围在饭桌旁吃饭,每天吃晚饭的时间是一家人交流最多的时候,舒雅婷随便问起他职称的事,唐石卿低着头一边吃一边说:

  “你别问了,到了年限只能说你有申报的资格,但是院里的名额太少,前面排队的老教师太多,夏老师的正高还没解决,你说我好意思和他争吗?况且不是说报上就一定能行。我心里有数,东西不行,没有专著,硬件不过关,报了也是白搭,院里这一关就通不过。”

  舒雅婷停下手里的筷子,扬起脸说:

  “你别犯傻了,这年头,还管这么多?夏老师一辈子评不上你都等他呀?!行不行,你倒是先排上队,把号挂上,你在院里做了这么多工作,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东西差点他们也应该照顾。”

  唐石卿有些不耐烦,

  “评职称又不是评劳模,跟工作多少没有关系,得有那真才实学。课题评奖加科研,都有硬性要求。我自己几斤几两还不知道?报上也没用。正高不像副高,越往上越难,院里好几个老教师等了好几年,我刚够年限,东西也不过硬,凑这份热闹,报了要是连院里这一关都没通过,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舒雅婷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堵气说:

  “我就不明白你图个什么,干脆你把那个副院长辞了算了,成天在学校泡着,连家也管不了,还受累不讨好,有什么干头。你还是抽时间干好你的专业,把书想办法搞出来比什么都强,别听领导忽悠,到时候没人看你干了多少工作,没成果还不是照样不行?!实在不行,在外面多兼点课也好呀,每个月还能多一点收入。”

  唐石卿“哼”了一声说:“书我不是不想弄,可是弄完了谁给出?出版社现在都讲效益,赔钱的事谁愿意干?文学院老师出的这些书,我还没听说有不花钱的。书稿在出版社压了快一年了,人家编辑连内容都没看,只看了一下题目,就明确告诉我,出书没问题,只要交社里两万块钱,别的事自己负责。两万块钱的书号费还说是照顾我最低的,我让内行的人算了一下,连排版带印刷,印个一两千册最少还得两万块,你说我上哪去弄这笔钱?还是等等再说吧。”

  一听这么多钱,舒雅婷不说话了。每年唐石卿在外面兼课的讲课费也能挣好几万,可是家里用钱的地方太多,出书的钱是掏得起,可是总觉得花钱出书太冤枉,不值得。尤其是今年孩子要考高中,看样子还得给他花钱,三年前上这个初中就花了三万块,还不算送礼的钱。现在的学校,考重点高中的分不够,就得托人办个借读什么的,否则将来高考就成问题,可是找个好点的高中做借读校,没个三五万的办不下来。当初唐石卿为当副院长的事,犹豫了好长时间,是舒雅婷反复撺掇才拿定主意的,她觉得虽然耽误一些校外兼课,讲课费是少挣了,可毕竟当了领导,从长远看,以后慢慢在仕途有所发展也不失为一种选择,更重要的是,别人“唐院、唐院”地叫着,让她觉得在同事朋友面前挺有面子。如今可好,钱不多挣,活不少干,有了机会还得让着别人,这是何苦呢。

  两口子活得挺沉重,觉得生活的意义实际上很简单,现在不管你干什么,首先得想办法弄钱。大学教授怎么样,教授也是人,也得吃饭,也得买房买车、看病养家,教授也不能喝西北风。

  孩子每天回到家都快7点了,进了门就要吃饭,饭量比大人都多。唐石卿想,现在的学校抓得也太紧了,早晨6点多从家走,晚上6点多回来,吃完饭功课得做到十一二点。就是这样,披星戴月,埋头苦读,孩子的学习成绩还是不太理想,只能维持个中等水平,如此下去,今年的中考怎么办?他挺犯愁,对孩子又心痛又着急,正想问问他的学习,屋里的电话响了。

  唐石卿放下碗,嘴里还嚼着东西,进屋接起电话。

  电话是老同学周一同打来的。

  “喂,我说唐院,明天晚上有事没有,咱们两家坐坐。”

  唐石卿一边咽着嘴里的饭一边说:

  “算了,算了,都挺忙的,不年不节的,没事聚什么?再找时间吧。”

  电话那头的周一同说:

  “非得有事才行?你现在升官了我请不动你了。来吧,我不想你还想雅婷呢!你怎么也得给我们点机会吧?”他们是要好的同学,平时说话随便惯了。

  “你这小子,到什么时候也没正经。你做生意做得累了,让我们陪着你聊天开心,改日吧!改日你到家来,让雅婷做你爱吃的馅饼。孩子现在正准备中考,非常时期,我们正在全力以赴准备应战,等忙完了这一阵再说。”唐石卿急着要挂电话。

  周一同赶快拦住他:

  “别挂,别挂,不光是吃饭,我找你还有正经事,上班时间打电话不方便讲。孩子学习紧,你们两口子来,就一晚上的时间,耽误不了事。我和雅婷说好了,明天晚上6点,咱们两家在‘食唯鲜’会面。就这么定了,到时不见不散。”说完不等他答应,对方的手机就断了。

  唐石卿回到饭厅看了看舒雅婷,舒雅婷轻描淡写地说:

  “去就去吧,反正也不花他的钱,肯定吃的是公款。你也别总在学校待着,有机会多接触接触社会也不是什么坏事。孩子的饭我给他安排好,不用你管。”

  唐石卿知道上学的时候周一同追过舒雅婷,可那时候舒雅婷还是个心高气傲、天真纯洁的少女,对周一同这种不求上进不务正业的同学根本不放在眼里,倒是频频地向他发射一些信号。他那时是班里的班长,学习成绩优秀,为人稳重踏实,毕业留校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而周一同则在大学实足混了四年,整天除了踢球就是追女同学,对舒雅婷穷追不舍、死缠烂打,最后无功而返,知难而退,成了他们夫妇共同的朋友。

  年逾不惑,到了这种年纪,唐石卿对老婆倒是十分放心,二十年过去了,再漂亮的女人也失去了魅力,过去又白又细腻又苗条的舒雅婷现在已经皮肤松弛,皱纹渐多,身材发福,再也没有了原来的风采了。

  舒雅婷在厨房冲洗餐具,唐石卿一边帮着收拾一边说:

  “一会儿,你帮孩子检查检查作业,我得去汪院那一趟,今天的会,老汪没来,我跟他念叨念叨。”

  “你帮我收拾完了再走,到人家那别说个没完没了。晚上还有一大堆衣服要洗,家里的事你也管管,我整天累得臭死,成了你们爷儿俩的保姆了。”舒雅婷一边干活一边唠叨,唐石卿习以为常,充耳不闻,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到厨房,进屋给汪用光打了个电话。

  汪用光虽然是院长,可是平时不来上班,院里的事也不大过问。唐石卿心里明白,他说是不管,放开手让底下人去干,可那是指琐碎的事务性工作,真要有点涉及到权力利益的事你不和他打招呼,那就离坏事不远了。

  汪用光今年五十七八了,以他的资历水平和威望当个校级领导绰绰有余,可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就一直没升上去。人们都说文学院这个小庙盛不下他这位大和尚,老汪得不到上级的赏识,错过了晋升的最佳年龄,仕途无望,也就破罐破摔,得过且过,没心思管院里的工作。他把主要精力都放在自己的事上,社会上的活动就忙得他应接不暇,报社电视台出版社等等单位经常请他开会搞各种活动,有时连晚上的时间都不够用。

  要通了电话,汪用光告诉他晚来一会儿,现在家里正有客人。唐石卿一时走不了,就坐在沙发上看报。

  三

  文学院的两大权威或者说是台柱子是汪用光和孙家桢,老汪是院长,搞当代文学研究,在省城文学圈子里有一帮作家哥们儿,那帮作家在还没有成名的时候,汪用光经常用他的笔为他们鼓噪捧场。如今这些人都功成名就,在省城新闻出版宣传等部门负点责任,人家也不忘旧情,有些什么活动总要拉着他。汪用光也不负众望,他口才好,脑子快,水平也不错,在各种场合都说得头头是道,见报率上镜率都挺高,渐渐成了省里数一数二的著名评论家。孙家桢则不一样,老孙搞的是古典文学研究,是全国公认的研究明清小说的权威,文章不多,质量很高,还编过几本在学界颇有影响的资料书,又是文学院土生土长的元老级人物,大学毕业就留在学校干了几十年,不少中青年教师都当过他的学生。有这两个人在,学校的领导就得高看文学院一眼。

  文学院的职称评定要经过两道手续,一是院里的评审组要通过,然后报到学校的高评委。院里的评委由7位教师组成,主要负责初评。汪用光和孙家桢既是院里的高评委,又是学校文科系列的高评委,所以他们两人的态度就至为关键,院里这一关通过了,到了学校,谁介绍情况,介绍得怎么样,对别的评委影响很大。学校的文科高评委都是由各个文科院系的名教授组成,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关系、门生,都希望自己院系的教师能够顺利通过,所以相互之间心照不宣,配合得都很默契。

  老汪每年遇到评职称都很头痛,评上的人觉得自己理所应当,从不知道感谢;评不上的就怨气冲天,把矛头直接对准他和孙家桢两个人。老孙是无官一身轻,不怕得罪人,汪用光当着院长,工作不好做。两个人在有些事情上,意见还经常不一致,面和心不和。不和的原因除了互相看不起之外,还有一些说不清的问题。前几年,文学院原来的老院长突发心脏病身亡,本来院长的位子应该是孙家桢的,老孙从学识水平到威望资历都是院长的最佳人选,虽然院里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但是推荐他当院长的呼声很高。尽管孙家桢口口声声说不愿意干这种受累不讨好的差事,可是心里也盼着能过一把当官的瘾。正当他踌躇满志打算大干一场的时候,没想到学校突然提倡干部要年轻化,最后把汪用光从研究生院调来当了文学院院长。汪用光只比孙家桢年轻两岁,是个在社会上有一定影响的活跃人物,他的知名度之高,就连校长见了他都客客气气,十分尊重。一所二流高校出了他这样一流的专家学者,也是学校的荣誉。孙家桢是搞古典文学的,这个行当出名比较难,出头露面的机会不多,在圈子里行,都知道他是学界的权威,外行的人就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所以知名度、社会影响和老汪没法比。但老孙从骨子里看不起老汪,汪用光过去也研究过古典文学,搞了多少年没搞出点名堂,迫不得已这才半道改行搞的当代,他的那些东西在老孙看来简直就是小儿科水平。

  文学院历来分成两大派,一派是本校毕业留校当老师的土著帮,一派是这些年从校外调进来的外来户。两派明争暗斗,矛盾由来已久。土著帮都是师生师兄师弟关系,师出同门,盘根错节,别看平时像散沙一盘,各自为政,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尤其是涉及到一些利益的时候,总能团结一致,共同对外。这些年,从校外调入的外来户教师,备受打压排挤,开始的时候还各自为战,做做抵抗,后来发现个人的力量毕竟势单力薄,于是便相互串通联合,拧成一股绳,与土著帮抗衡作对。院里那些老教师退休以后,孙家桢资历老、水平高,敢做敢为,心直口快,逐渐成了文学院土著帮的领袖人物。

  汪用光是外来户,但是介于两派之间,他先在学报,后在研究生院工作,与文学院没什么瓜葛。他当了院长以后,始终对老孙挺尊重,孙家桢在文学院德高望重,有相当的势力,院里不少老师都是他教过的学生。汪用光明白,要想在文学院站稳脚跟,绝不能得罪老孙这样的元老。可是上任不久学校给了院里一个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名额,这个名额让老汪用了,实际上是学校量身定做,“戴帽”下来的,老孙不知道内情,总觉得汪用光假公济私,利用工作之便,占了他的好处。

  汪用光来文学院之前也是处级,到这来本是平调,文学院院长除了名声好听点,院里的人事关系复杂,事务性工作多,也没什么太多的实惠可言,对他来讲谈不上升迁。

  老汪之所以接受任命,也有自己的打算,那年他还不到五十岁,是进入校级领导班子的合适人选,当时的校长也暗示过让他到文学院锻炼锻炼,熟悉熟悉下面的情况,有两个处级单位的工作经历,也好为将来主持学校的工作打下基础。没想到前几年老校长退休,新调来的校长对他不感兴趣,班子调整时让汪用光坐了冷板凳。他今年已经五十七八,再升到校级领导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职称也早就拿到头了,目前他唯一关心的就是在退休之前拿下“博导”,成了博士生导师不仅名声好听,能拿到一笔课题经费,还可以晚退休5年。如果不是这点诱惑,他根本没心思敷衍学校现任的那些领导。像他们这种普通高校,博士点相当少,文学院师资力量弱,汪用光费尽心力,屡次进京活动,总算有了一点眉目。

  老汪之所以让唐石卿晚来一会儿,是家里来了位客人--学校科研处的处长陆道伦。两个人以前并不熟,只是在学校的中层会上偶尔打个照面,最近为了报博士点的事情才逐渐有了些来往。陆处长是新校长从教委调来的,职位不高,权力不小,身体过早地发福,脸上的肉挤得本来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

  陆道伦进屋就坐在沙发上,也不用老汪让,自己掏出口袋里的香烟点上,很随便地说:

  “汪院长,给您打了几次的电话都进不来,您真是太忙了,我一看,没办法,只好登门拜访了。”

  陆道伦如此随便,反倒弄得老汪不好意思,怕人家觉得招待不周,忙喊老伴倒水。

  老伴见来了位不认识的客人,油头粉面像个生意人,又放肆地在那喷云吐雾,倒了碗白开水,皱着眉头出了屋。老汪的老伴常年有哮喘病,闻不得烟味,家里没人吸烟,也从来不准备烟待客,常来的客人都清楚她这个习惯,尽量克制着不在他们屋里吸烟。

  汪用光见老伴脸色不好看,知道她是嫌屋里的这股烟味,忙把门关上,说:

  “将就着先喝点白水,茶沏不开,等一会儿烧开了水再说。”

  陆道伦无所谓地说:

  “不客气,不客气。长话短说,我也别占用您太多时间,咱说正事,前几天我叫人把这回博士生导师的申请表给你们院的唐院长送去了,不知道您见到了没有?”

  老汪认真地说:

  “见到了,见到了。这事让你费心了,表示感谢。听说每次都是您亲自跑教委落实这件事,够辛苦的吧?”

  “应该的,应该的,我是从那出来的,多少还有点熟人,办起事来很方便。我来是和您说一下填表时注意哪些内容。咱争取在材料上别让人挑出毛病来。”说着从包里拿出份样子交给老汪。

  汪用光寒暄着接过来,找出眼镜,仔细地看着。

  陆道伦继续说:

  “这次争取博士点的事,校长很重视,几次过问此事,派人到部里、省教委做了大量的工作,这关系到咱们学校重点学科的建设。科研处这回下了大力量,专门派人在教委盯着这事。文学院准备报您和孙教授,前期工作做得越充分越好。”然后凑到眼前指着材料上的内容逐项说给老汪。

  汪用光像个听话的小学生,不住地点头,不住地客套。陆处长毕竟是从教委调来的官员,对文学院、对自己的事这样重视,亲自登门指导他填表申报,老汪有点受宠若惊。

  翻弄完了那些表格材料,陆道伦回过身坐好,又点上支烟说:

  “还有个事,汪院,我和您打个招呼,就是今年院里评职称的事,去年你们院的夏仲凯夏老师又是写信又是上访,反映了一些情况,说是院里的个别评委对他个人有成见,在底下动手脚进行窜联抵制他,这事闹到了教委,对学校的影响很不好。校领导这一次很重视,专门开会研究,不希望再出现类似去年的上访事件。夏老师反映的情况,从教委到学校的领导都了解一些,希望院里慎重,以人为本,做好工作。当然,我们不会听信一面之辞,最终还是要尊重评委的意见。为了杜绝以往出现的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今年的情况有点变化,您是院长,私下里不妨和您通通气,这次院里初评时,不要完全被名额限制死,只要够条件的尽量拿到学校,文学院虽然不是咱们学校的重点专业,但是对有些确有一定水平的骨干教师,尤其是快到退休年龄的老教师,学校可以在名额上适当灵活,指标可以调剂嘛。这样下松上紧的做法,也是为院里着想,科研处是服务单位,职称的事,到了学校这一层,我们会大力协调好!”

  汪用光是何等聪明之人,早听出了陆道伦的话外之音,心里纳闷,没听说老夏有什么背景,如果说他和教委、学校的领导有什么关系,何至于职称的事拖到今年。陆处长的话再明白不过了,只要这一次院里初评能够通过,其他的事学校一律可以摆平,至于省里,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自己为何放着河水不洗船,放着好人不做呢。况且“博导”的事还要仰仗于陆道伦帮忙,于是赶忙说:

  “陆处,放心,放心,只要学校有这个意思,我们院里一定积极配合。老夏的事也的确让人同情,可是您清楚,问题不在我这,院里的情况你也许了解一些,复杂得很呢!今年就一个正高名额,你说谁上谁不上?水平都差不多,专业又不一样,没有什么可比性,按说都够推荐条件,过去学校给几个指标我们就报几个,这次我明白了,不受名额限制,一定放宽,一定放宽,只要符合条件的就往上报,让学校去平衡去选择,工作由我来做,有情况及时和您沟通。”

  俩人正说着话,听见客厅有人敲门,老汪听老伴开了门,让客人进了另一间屋,并没有进来喊他,也就没有理会,继续发着牢骚,说说自己这些年来的苦衷。

  陆道伦笑着安慰道:

  “我考虑到您的难处,您是咱们学校的一杆大旗,德高望众,不能让您为难,所以才尽可能地提供点方便,为咱们文学院网开一面。老夏也是快评退的人了,水平也不错,还是以团结为重嘛!我们绝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不允许公报私仇搞小动作,个别人可以做做工作,你们院的情况我多少有点耳闻,这个帮那个派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老教师都退得差不多了,不就是孙先生嘛,最近为报‘博导’的事我正好要和他接触一下,顺便也打个招呼,我想,说明了情况,孙先生也会顾全大局配合学校的工作的。当然,也拜托汪院和院里的其他评委做好工作。”

  两个人没话找话又闲聊了几句,听见客厅里来的人出了门,陆道伦这才站起身告辞:

  “这么晚了,我就不打扰了,有什么事随时跟我电话联系。”

  送走了陆道伦,汪用光回到房间琢磨他话里的意思,老伴在厨房说:

  “你快把窗户打开,换换空气,这个人真是太没有教养了,在别人家屋里抽烟,和烟筒似的,一棵接一棵,真是让人受不了。”

  老汪没心思和老伴斗嘴,打开窗户,回到厨房问:

  “刚才是谁来了?”

  老伴两手正收拾着鱼,头也没抬说:

  “小高,你们院的高建国,他听说屋里有人就没进去打招呼。也没什么事,送来了两条鱼一箱虾,说是他自己钓的,大伙分着吃点。”

  高建国是院里的中年讲师,除了讲课,平时根本就不到学校来,有时连开会都见不到他的面,什么年终奖、季度奖、考评之类的,人家一概不放在眼里,院里发钱就拿着,不给连问也不问。听说在外面做了生意,开了公司,教师不用坐班,他正好教课生意两不耽误,到学校来上课,开着辆几十万的小车,抽烟永远是“中华”不倒牌子,活得那叫一个潇洒、一个滋润。院里有一些老师对他有看法,可这种事又不好出面干涉,只要不耽误院里的课,汪用光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人家那也是本事,如今不像过去,谁不想有个第二、第三职业,大学教师,就那点死工资,想清高可得清高得起来。人家高建国成天在外面忙活,上完课就走,从不掺和院里的是是非非,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比有些又酸又臭又是非又计较的老师强出不少。

  老汪凑近了一看,鱼有两尺多长,虾有小半斤一个,这点东西少说也得几千块钱,忍不住说:

  “你以后别收他的东西。这小子嘴里没实话,这是钓的鱼?简直胡扯,你看这是什么鱼?比目,这是海鱼,而且是深海的,他坐着船钓的?”

  老伴支愣着两只手,也忍不住笑了:

  “我说他在哪钓的这么大的鱼,还有这虾,这才叫对虾,现在市场上根本见不到这么大的。”

  老汪没再说话,他知道高建国是为了什么,不年不节的,这个时间来送东西还不是为了职称?这小子别看心思不在业务上,人情世故方面倒是精明得很,逢年过节准会到家里来看看,来了总不忘带点东西,每次出手还很大方,一来二去和老伴也混得挺熟,汪用光挺烦他这一套,更烦和他推来让去,都是教师宿舍,叫人看见听见了影响不好。

  汪用光坐在那琢磨着刚才的事,科研处的陆道伦来干什么?为“博导”申报材料的事?显然只是借口,这种官场上的小官僚会为了与他没利的事跑前跑后?那才见鬼哪!为夏仲凯说项?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关系。一个教授的指标在科研处根本算不上个事,学校每年申请的博士点、硕士点都是陆道伦往教委跑,校长都很看重他,那些教授、权威更不敢得罪他。如果老夏和他早就认识,凭这层关系,职称的事早就解决了。

  汪用光琢磨不透。又想起刚才陆道伦说的申请博士生导师的事,文学院报了他和孙家桢,批谁不批谁,结果很难说,教委虽然很重要,但实际上陆道伦这一关才真正是关键,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阎王易见,小鬼难缠。这种官场上的人一定要敷衍好,弄好了,他会为你鞍前马后卖力气办事;弄不好,明里暗里给你使绊子、下黑手。今天他来访,实际上是另有所图,人家把话已经挑明了,顺水做人情的事。老汪想,这回职称的事一定要慎重处理,把老孙的工作做好。

  正在那苦思冥想,唐石卿敲门进来了。

  “坐、坐,石卿。”汪用光赶忙迎进来,把他让到里屋的沙发上坐下。

  俩人说起今天院里评职称的事,汪用光说:

  “老孙也是太不像话,没事就在人家老夏的文章中挑错。老夏怎么把他得罪得这么苦?跟他没完没了地过不去。今年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了,人家老夏的业务不错,人也老实,文学院像他这种水平的能有几个?听说书也快出来了,好歹是独立完成的,不像老孙他爱人林老师,出了本书还惹出这么多的麻烦。我是不怕得罪他孙家桢的,该主持正义的时候就得主持正义,你也把我的意见透露给他,什么事都要适可而止,不要拉帮结派,不要搞小圈子,更不要逼人太甚。他也不想想,老夏通不过,他们家林老师就能通过?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两个人我看都够条件嘛!不就是指标吗?我这回舍把老脸找校长及陆处长说说,看看能不能再增加一个名额,手心手背都是肉,文学院不能总是领导手背上的肉,校长这次再不给咱们解决职称指标,我这个院长是没法干了。”

  唐石卿认真地说:

  “如果学校这次能多调剂一个正高指标,问题也就解决了。孙先生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也不会坚持原来的做法。”

  “你回头做做老孙的工作,不要意气用事,你就说是科研处陆处长代表校长的意思,不能再让老夏的事造成不好的影响,名额问题由我出面和学校通融,院里不要人为地制造障碍,回头我也给他打电话,咱们两边一起努力,争取皆大欢喜,尤其是老夏的职称,再不解决实在是说不过去。”

  唐石卿点点头说:

  “这些话我一定和孙老师讲,另外,您的申报‘博导’的材料还得抓紧写出来,科研处急着这两天就要材料。弄完以后我让院里抓紧打印送过去。”

  老汪答应着,忙在书柜里找着材料,一边翻着一边说:

  “石卿,按说你今年也到年头了吧?该准备准备了,就算今年不报,也得早做打算。书稿不能光指着一家出版社,多联系两家看看,不行我给你找人试试?”

  唐石卿站在那帮他接从书柜里翻出来的书,说:

  “时间还来得及,忙过这一段,我也得干点自己的正事,写点东西,为过两年评职称打点基础。”

  “干吗要过两年?今年他们解决了,明年就轮到你们这些人了,在院里同龄的人里边,谁有你的条件好?石卿,只要把东西弄出来,硬件条件够了,评委那边有我呢,一定会竭尽全力,我觉得你没问题。”

  听汪用光这样一说,唐石卿心里觉得挺舒服,两个人越说越投机。

  四

  第二天下午,唐石卿到院里的时候已经三点多钟,院里的学生都在上课,楼里静悄悄的。办公室只有小白一个人在看报纸,小白是上两届留校的学生,负责办公室日常的事务性工作。

  见他进来,小白抬起头说:

  “唐院,您来得正好,校办转过来一封检举信,让院里拿个意见?还是林老师那本书的事。”

  唐石卿拿过信看了一眼,随手扔在一边:

  “别管它,这种事咱们最好别插手,学校这是来回踢皮球,他们充红脸,白脸让咱们院里做。再说这封信早就没用了,听说人家上星期已经起诉到法院了,是非曲直走司法程序,由法院来裁定,就算是最后调解也应该由学校出头,让院里拿什么意见?”

  小白不住地点头:

  “就是,就是,林老师是咱们院的老师,又是孙教授的爱人,咱也不了解具体情况,让咱们拿意见,这不是叫院里为难吗?”

  接着又说:

  “林老师的书闹了纠纷,这次报职称,那本书还算不算成果?”

  唐石卿看了一眼小白:

  “当然算了,告到法院,是输是赢还不知道,没下裁决之前,我们当然以出版社的书为准。”

  唐石卿他们说的是学校最近的一场学术官司,院里的林老师,也就是孙家桢的爱人,去年年底出版了一本专著,这本书是她花了几年时间完成的。没想到书出来以后,有人提出她盗用了别人的一些成果,说是林老师在前几年约过省里几个年轻学者写过其中的部分章节,当时说好了是合作编写,由林老师挂名担任主编,谁想到书稿放了好几年,林老师在原稿的基础上做了些加工修改。书终于出来了,却只署了她一个人的名字,成了独立创作,其他人的名字只字未提,连前言后记都没提一个字,书是自费出版,稿费当然是分文没有。这几个人都是省城搞研究的年轻学者,其中有的还是林老师的学生。他们知道真相后,和林老师屡次交涉,闹得很不愉快,对方一气之下就联名控告她侵权,把事情捅到了报社,搞得满城风雨。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最后竟闹到了法院,林老师是院里的老教师,又是孙家桢的爱人,虽然有人在暗中幸灾乐祸,但是多数人都是冷眼旁观,不置可否,这种说不清的官司院里自然不好过问。

  唐石卿从包里拿出几张纸,对小白说:

  “小白,这有两份材料,是向学校申报博士生导师的情况介绍,科研处要得挺急,你受累给打印三份,下班以前交给科研处的陆处长,去以前打个电话,他不在办公室,就在家里。”

  小白接过来翻了两下,进到里屋去打字。

  唐石卿有些内急,撕了两张纸直奔厕所。

  文学院的教学楼年久失修,又破又烂,厕所常年又脏又味,臊气熏天,清洁工是学校后勤处雇来的,除了校长办公楼每天认真打扫以外,各个教学楼都是每周打扫两次,即使这两次,要不是赶上后勤处检查,平时也是稀松二五眼,大体上收拾一下完事。厕所脏,一方面的原因是清洁工不负责任,一方面是现在的学生也成问题,连一点起码的公共道德也不讲,小便不知往前站,随处乱撒;大便解完了,纸不扔到篓里,有时连冲都不冲。真不知道这些大学生的父母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学校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教育。

  唐石卿皱着眉头蹲下,关上门,看见隔板上写着画着三五处不堪入目的内容,图文并茂,生动具体,还配有打油诗,都是些污七八糟,与性有关的下流内容。这种“厕所文化”由来已久,从他上学的时候就有,可谓是经久不衰,屡禁不绝,清理一次,过不久就又会出现。这些东西,全学校每个教学楼的男厕所都有,人们也就见怪不怪。曾经有人提议把厕所蹲坑的门拆掉,看谁还敢藏在里面胡写乱画。可是大多数老师都不同意,教学楼的厕所都是老师和学生共用,拆了门,没有私密性,老师用着就不方便。老师蹲在里边用功,让学生看见,实在是不太雅观。

  他一边欣赏着隔板上的内容一边排泄,就听门外传来小白的喊声:“唐院,唐院。”

  唐石卿答应着,匆匆收拾完,走进办公室问:“小白,你找我?”

  小白从里间屋出来说:

  “您瞧,越忙越来事,学校保卫处的电话,说是院里有一名学生偷自行车,让人送到了保卫处,他们叫咱们院里去人解决问题。您先盯一会儿,我过去看看就来。”

  这会儿院里没有其他办公人员,小白又要忙着打印材料。唐石卿便拦住他说:“你别动,打印材料要紧,我过去看看。”

  保卫处离文学院挺远,唐石卿在路上想,这几年学生素质是一届不如一届,过去说大学生分成“麻派”“托派”“舞派”什么的,现在可好,都清一色成了混派。考上这所二本学校的,成绩都不会太高,学生中没有几个认真读书的,大多是混文凭、混日子而已。在路上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明轩,将来要是考上他们这样的学校,真还不如不上的好,上了四年,这也叫大学,毕业了连个工作也不好找。

  到了保卫处,在楼道里就听见里面的吵吵声:

  “告诉你,就凭你这态度,给你送分局去。”

  唐石卿推开门一看,只见里面两个小伙子坐在办公桌上正训着一个学生,仔细一看,这学生他还认识,是大四的学生杨国栋,如果换了别人他会好好吓唬吓唬两句,然后回来交给辅导员去处理,可是对这个学生他实在于心不忍。

  杨国栋是文学院很出名的学生,一个原因他是特困生,从安徽山区考来的,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饱,靠助学金维持生活,小伙子放假经常不回家,在城里打工节省点路费,平时上学经常是一天就吃一顿最便宜的菜,剩下的就是用酱油泡点米饭对付。另一个原因是他今年年初考上了院里的研究生,小伙子穷归穷,可是学习却很刻苦用功,在学校的学生论文比赛中拿过一等奖,平时找他辅导过一些专业上的问题,今年考的就是他们教研室,导师暂定为夏仲凯副教授。

  杨国栋见了他很不自在,叫了句唐老师就低下头,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唐石卿自我介绍了几句,问那两个保卫处的年轻干部:

  “怎么回事?有什么情况跟我说说,我们回去好好教育他。”

  保卫处的小伙子见是文学院的领导来了,语气变得和缓:

  “噢,是唐院长,是这么回事,这个学生偷了自行车,是外语学院大三的,人家把他抓住了送到我们这来。车子挺破,值不了几个钱,可这个学生态度不好,犯了错还强词夺理,拒不认账。不承认偷车,说是骑错了。”

  唐石卿掉过头问坐在一边的杨国栋:

  “你到底偷没偷人家的车?没偷,人家怎么会抓你哪?”

  杨国栋红着脸争辩说:

  “我哪知道是他们的车?上个星期日我在校门口逛书店,出来一看自行车没了,找了半天没找着,正好看见那放着一辆,和我的那辆破车差不多,也没锁车,我以为是别人骑错了,就把这辆车骑回来了。我哪知道那是外院同学的,他们非说我偷他们的车,连拉带拽就把我送这来了。”

  “那还是的,”唐石卿说:

  “你丢了车把别人的车骑走,人家并没有骑你的车,这和偷别人的车还不是一样?你也别争辩,赶快和这两位同志承认错误,回去我再好好教育你。”

  杨国栋很不情愿地道了歉,唐石卿和保卫处的小伙子又客气了几句,这才带着他一块出了门。

  出来的道上,唐石卿有点纳闷,杨国栋是院里有名的特困生,平时穷得连菜都吃不起,哪来的钱买自行车?他推着车问:

  “你成天待在学校,又挺困难,买自行车干什么?”

  杨国栋低着头说:

  “那车不是买的,是去年上一届毕业的老乡留给我的。我现在双休日在外边给别人当‘家教’,路太远,得骑车去。”

  唐石卿严肃地说:

  “不管你算不算偷,把人家的车骑走了也是不对的,你不能因为别人偷了你的车,你就骑走别人的车。你跟保卫处的人争吵,人家当然不能放你。行了,车丢了你认倒霉吧,这件事咱就到此结束,我也不说你什么了。你现在考上了研究生,不同于一般学生,虽然还没开课,可是要注意点形象,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对你影响多不好。”

  又说:“我不反对学生打工,可是要分清主次。等下学期开了学,你就有了助学金,吃用问题都不大,还是把精力多放在学业上。”

  杨国栋不住地点头,俩人说着就到了院门口。

  回到办公室,小白已经打完了材料,正坐在那看报纸,见到他问:

  “怎么样?唐院,谁偷的车?”

  唐石卿轻描淡写地说道:

  “小题大做,是大四甲班的杨国栋,骑错了人家的车,闹了场误会,我去说了两句,解释清楚,没事了。”

  小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对了,您爱人来了两次电话,说是别忘了今天晚上的事,她已经坐车先去了,叫你也赶快去。”

  唐石卿这才想起手机没电了,今天晚上周一同要请客,看了看表,已经5点半多了,就问:

  “你知道‘食唯鲜’在民主道的哪个口?”

  小白听罢,故作惊讶道:

  “行呀唐院,台面越来越大了,‘食唯鲜’你都敢去,那种地方贵死人,人均没个大几百的可别想出来?”

  唐石卿说:

  “反正又不是我做东,有个同学请客,暴发户,土财主。你快说在哪吧?一会儿去晚了不合适。”

  小白告诉他在民主道和正义路交岔口。唐石卿嘱咐他别忘了把材料给陆处长送去,然后风风火火地骑着电动车走了。

  五

  “食唯鲜”是省城最著名的一家饭店,看门口那豪华的装饰,一般人就不敢往里进。院子里放满了各种小汽车,最次也是四个圈的“奥迪”。这两年唐石卿也经历过不少各种场合,大多是参加会议或朋友聚会,但是到这样豪华的大饭店还是第一次,他发现,进出这里的人,男的大多是西装革履一身名牌,女的都是涂脂抹粉珠光宝气,自己的一身打扮和这里显然有些格格不入。

  走到门口,却发现没有存车处,左右观望不知道电动车该放在什么地方。问了问门口的引车员,人家告诉他饭店只有停放汽车的车位,自行车、电动车附近随便找地方停就行,车丢了饭店概不负责。唐石卿想发火争辩两句,忍了忍终于没发作。到这样豪华的饭店用餐,极少有骑车的,除了开车,就是坐车,像他这样骑着一辆破电动车,绝无仅有。

  他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又怕丢车丢电池,把电池拿下来拎进去?又觉得不好意思。无奈之下,只得找了一家报刊亭,给了人家五块钱,算是存好了车。

  匆匆来到饭店门口,两个服装笔挺的保安用一种不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很不情愿地给他打开大门。

  进到大厅,唐石卿发现周一同两口子和舒雅婷坐在沙发上正等着他。

  周一同站起身迎过来:

  “你可真是官大架子大,让我们等了你快一刻钟了。”

  唐石卿连连说:

  “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本来说下午没事可以早点出来,谁想到临时有点事走不开,这不是紧赶慢赶还晚了。”

  几个人一起往里走,两家都挺熟,也用不着客气,随服务员进了一间单间。四个人坐定,唐石卿说:

  “一同,不年不节的没什么事你怎么想起来坐坐了,你这摆的不是鸿门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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