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北部有不少明代遺留下來的土夯長城,年代久遠,大多已經風化坍塌,成為西風殘照下的廢墟。長城的主要功能是抵禦外來入侵者,同時也展現了一個民族令人震驚的意志力。非常蹊蹺的是,長城的走向很大程度與年降雨量400 毫米的分界線是重合的,年降雨量低於400毫米意味着土地不適合農耕,只能放牧。於是出現了這樣的狀況:長城以內五穀豐登,誕生了農耕文明;長城以外牛羊入欄,產生了遊牧文明。長城不僅是守護每一個家園的屏障,也是農耕文明與遊牧文明的分界線。
老牛灣位於晉蒙交界處,黃河在這裡與長城交匯,水是清澈的,北岸為內蒙清水河縣,西面是鄂爾多斯高原的準格爾旗,南部是山西偏關縣,這是一個雞鳴三市的地方。黃河浩浩蕩蕩沖開了晉陝蒙大峽谷,呈現出黃土高原滄桑的地貌特徵。
在長城腳下,我問一名老羊倌:放羊苦麼?咋個不苦!他抬頭看看烈日說:最苦是夏天,羊一年上不上膘全看夏天吃草吃得好不好。我說:你不好找個蔭涼地方躲着麼?不行啊!你怕熱,羊也怕熱哩,牠也想躲蔭涼,沒有樹蔭,把頭埋下來與別的羊擠成一疙瘩,不好好吃草,你就得不停地打。打散了,牠就吃草了。可是打散了一會兒,牠們又擠到一塊去,你得不停地打散。我又說:你起早趁天涼快放羊不行麼?哎呀,早起的露水草,羊吃了不好,容易得病啊,最好吃太陽曬過的蔫筋草。
老羊倌的村子緊挨着長城,那是一個明朝留下來的軍事古堡,四周城牆,4個門樓,中間鼓樓,四面洞開,如同一個迷你版的四方城。四周空空蕩蕩,沒有人,很冷清。我問他:村裡怎麼沒人呀?他嘆一口氣道:年輕人都出去打工,有的帶了孩子,村裡孩子少了,幾個村的小學合併成一所學校,沒有過去那麼熱鬧。老羊倌家有一個小院,裡面三口窰洞,民國初年是他爺爺挖的,又低又矮,破爛不堪,一半圈羊一半住人。聊天說起,他們祖上是明代充軍發配來這裡守長城的,明代對犯人的懲罰是非常殘暴的,最讓人受不了的,是流放的株連規模,有時不僅全家流放,而且禍及九族,所有遠遠近近的親戚,甚至包括鄰居,一夜之間全部成了流放者,往往是幾十人、上百人的隊伍,從此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裡。
老羊倌的兒子初中畢業去太原打工,在太原北郊租房子住,與房東的女兒結婚,入贅在女方家生活。他說:兒子幸好出去,要不然留在家裡連媳婦都娶不上。兒子要接我到太原去住,我老囉,沒有文化,幫不了兒子,但不能給兒子添麻煩啊!這輩子認命了,不希望兒子再回來。他雖然嘴裡說不希望兒子再回來,但是言語之中不停地複述着兒子兩字,是啊,天下哪個父母不想念自己的孩子?我聽着難過,不知道如何安慰,也不知道如何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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