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食春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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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1-09-11 16:42
清明将至,山里的笋子应当到时节了,笔者年年都盼着这口鲜,却还不曾见过它们长在土里的样子。忽然想起可以托清流的陈兄打听试试,或许赶得上进山探一探。谁知还没聊几句,清流来的消息就催得急:“再晚几天就挖没了,这两天来,明天就来!”于是迅速定下行程,坐上了开往清流的大巴。
群山赠予一口鲜
早知道三明是山城,可入了三明地界才知山与人的距离有多近,湿漉漉的山体就在眼前的建筑背后巍巍默立。这几日忽而又阴沉,群山俯视之下的清流县城格外清冷,但据说在山里,山人们挖笋正挖得热火朝天。在清流电视台工作的陈兄计划拍一部清流笋干的纪录片,趁着我来,刚好再跑一趟补些素材。从清流县城驾车在盘山公路上七拐八绕有些头晕,还好一小时出头便到了沙芜乡龙地村。
方才一路上绿意夹带,匆匆一瞥似乎多是竹林,等站到龙地村口时感受更直观了。四面山上层层叠叠是深浅不一的绿色,密实敦厚的几棵是树,疏疏挺拔又大片的就是竹了,一眼就分辨得出。陈兄道:“客家先民南迁时将造纸术也带了过来,古时汀州的造纸业非常发达,因此在原生竹林的基础上又大面积种植。”清流土层深厚,土质肥沃,是竹子生长的良地。随着土法造纸的没落,如今龙地村的竹多以食用为主,兼提供原材做些竹编家用物件。
正聊着,村人黄大哥风风火火赶来,脱下外套递给被山风吹得发抖的我,自己只留一件长袖衫在身上,说是早已习惯了山里的气候。不多言语,他走在前引我们进山。黄姓族人来到龙地村已有五百多年,种竹的历史大概也可从那时算起。村里家家都有竹林,种下一片,不出几年就能扩张到整个山头:“今年太旱了,没有冬笋,春笋也比往年少得多。”黄大哥边说边走得快,因为笋长得飞快,得趁着鲜嫩挖完。今年黄大哥夫妻二人与一位亲戚搭档,早上天刚亮就踩着晨露进山,挖到暮色笼罩才回村。山路旁零零散散堆放着已经挖出的鲜笋,等着主人回来收。龙地村种的竹主要是毛竹,毛竹笋本地称“大笋”,整个清流的笋种类就多了,清明至立夏之间产苦中回甘的苦笋,立夏过后是甜笋的时段,还有雷笋、四方笋、冬笋等等,一年四季接力为清流人的餐桌增鲜。
其实不只是清流,我国食笋的历史可追溯至3000 年前,《诗经》中就有“加豆之实,笋菹鱼醢”“其籁伊何,惟笋及蒲”等诗句,宋人赞宁所著的《笋谱》里更是收罗了八十多种笋的种类与风味——中国人食笋,相当认真。现挖的大笋食法多样,学白居易将笋“与饭同时熟”,蒸熟后蘸料吃,也轻快爽口,但总觉得委屈它了;先用滚水焯过去涩,再与饱含油脂的五花肉同炒,鲜香酣畅,似“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美味无数;或如清流人偏爱的酸菜炒笋,同样滚水去涩,佐蒜泥、辣椒、小葱等爆炒一番,红绿白黄一盘色彩斑斓,吃起来酸脆开胃,不忍投箸。笋被视为菜中珍品,其实本身没什么味道,珍就珍在一个“鲜”。袁枚拿十斤鲜笋蒸一天一夜,压榨出汁水,加一两炒盐,谓之“笋油”,被压榨掉精华的笋身“晒干仍可脯”——听起来物尽其用,但总觉得脯得二流,没什么灵魂。如今也有生活方式博主效仿古法,拿笋当味精用,有兴趣不妨一试,算作一番春日情趣。
笋干留春味
竹笋鲜吃,也只能消耗极小一部分,鲜笋保质期极短,隔夜再烹口感就已经尴尬,需制成笋干方能留给夏秋冬。清流笋干乃“汀州八大干”之一,在明清时被列为上京贡品,名菜“烩三丝”“御驴肉”或是百姓宴请宾客的好菜里都少不了它。清流县所出产的笋干,以龙津镇横溪村、嵩溪镇时州村以及我们今日所到的龙地村为最佳。如今,龙地村仍沿用古法制笋干,这也是陈兄特意选择此地的原因。
步行十分钟就已进入黄大哥的竹林范围。站定环顾,竹自脚下四向蔓延,将整片山谷长得满当,青竹影影绰绰。在陈兄的提醒下我才发觉四下无声,除了竹还是竹,零星的树木若未能高过竹,大多免不了腐朽倒塌、变成制笋干的柴火。鸟雀无枝头可落脚坐窝,小兽也躲在隐蔽的地方,隐隐只听更高处传来农人挥锄掘笋的声音。是生机,也是空寂。不如挖冬笋那般寻宝,大笋一根一根像宝塔一般挺立着,动作稍慢两天就已经长到人高了,想忽略都不成。黄大哥选定近处一颗正值成熟的,看准角度,一锄头下去掘开泥土露出笋的根部,再两三下就带出一整颗饱满的大笋。由一旁的妻子与来帮忙的亲戚再接过去,麻利地砍落层层青紫色笋衣。我不禁好奇,那一刀刀是否砍得狠了些?一旁专心摄像的陈兄接话道:“他们经验老道,留下来的才是可以吃的部分。”
等攒够了一挑,就可以移步笋架旁,进行制笋干的另三个步骤:煮笋、漂笋、落榨。黄大哥家的笋架搭在山谷平坦处,一条山溪从旁流经,挖出浅池引溪水进来,再垒起土灶台,就成一片颇严谨的操作区了。将笋洗净放入大锅中码实,加盖用猛火煮2-3 小时,煮好后投入池里用活水泡上一整夜以冷却,流水也将煮出的泡沫与杂质悉数带走。此时需要三人分工配合:一人下到池里,将笋一颗一颗捞起,用竹棍自笋根戳穿至笋尖,笋身内部残余的热气可经此散出,待下一步压笋时也方便压掉水分,以免压笋过程中发生腐败霉烂;一人身披雨衣踩上小凳,接过戳好的笋再抬手递往笋架;而早已在笋架内等待的人则负责将笋一层一层紧密地叠放平整,务必少留空隙。笋架的榨围可拆卸,铺满一个后再叠加一个。黄大哥一家今年已经忙了15 天,榨围也加到了7 层之高,可林里的笋还是挖不完。
待漂好的笋全部铺进笋架后,用塑料膜盖好,四边塞紧。盖上盖板压上枕木,便可以开始压榨。奶白色的笋汁从笋架的缝隙之间滴答流下,其味有着较为浓烈的发酵后的酸涩,隔着老远都能闻到,初次观摩恐怕难以近身。压榨时需适时加压,等上至少20 天才算压好,方可带回村中烤房内烤至干透、色泽明黄,就是远近闻名的清流笋干了。自小就在餐桌上与笋熟识的陈兄觉得,笋干的滋味比鲜笋来得更为鲜香,因此价钱也贵得有理。烹笋干必下重油,待笋干吸饱了油脂重新“活过来”后,其他食材的滋味也全都浸润在笋的鲜里了。
春日无小事,群山持续地赠清流以春笋这道岁时好礼。即便是从小吃到大的朴素食材,当下一个产季来临时,清流人仍然带着期待与欣喜迎接。一口鲜笋一口春,无论饮食风气如何更替,春笋在清流人的餐桌上也从不曾被冷落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