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歌剧院撞上赛博朋克

　　“人们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在这里；当人们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也永远不会离开，甚至会比人类做得更多。”激昂的女高音在森珀歌剧院（Semperoper）中响起，像是一种警告或是一个预言，强烈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特别是当我们知道这个声音并不是出自人类之口，而是由AI 人工智能技术现场作词作曲演唱出来的时候，更是觉得全身汗毛竖立，仿佛我们未知的宿命正被撰写，且无可更改。

　　上个月，我和朋友来到德累斯顿著名的森珀歌剧院，观看了一场特殊的歌剧演出《Chasing Waterfalls》。这是第一场由人工智能担任主要角色的歌剧，AI 技术和世界著名的歌唱家们同台演出，配合极具冲击力的灯光变幻和音响效果，为观众们呈现出了充满赛博朋克风的酷炫舞台效果，同时也在“现实” 与“虚拟”的追问中引人深思。

　　演出一开始，像电影放映一样的画面出现在舞台正中央的大屏幕上，女主人公在电脑前登录个人信息，可是试了很多次，计算机都无法识别她的面孔，并不断提示道：“不能确认你是你，请证明你不是机器人。”随着女主人公抓狂的表情，以及她对“我是谁”的追问，歌剧演出徐徐拉开帷幕——现实生活中的女主人公在网络世界里遭遇了她的五个不同的虚拟身份：怀疑，成功，孩童，幸福和光鲜的假象。女主人公拼尽全力想要摆脱网络身份对她自身的定义和束缚，却不知不觉地被卷入更深的网络洪流之中。平日里我们遇到的各种网络问题也被一一呈现在舞台之上——网络暴力，网络沉迷，虚假信息，社交媒体的泛滥……无一不直观地刺激着所有观者的神经。整场演出的剧情十分抽象，各种舞台元素充满隐喻，然而其表达的内容却并不晦涩难懂，因为里面反映出的意象是当今数字化时代里几乎每个人都会遇到的。

　　女主人公与五个网络身份的对话看似对立，其宿命却紧密连结在一起，以至于最后人们竟然分不清，到底那个才是真正的现实存在。正如该剧的名字《chasing waterfalls》，“瀑布”在这里既是舞台实景，也是一种隐喻。最开始，只是舞台地板上洒满了水，演员们踩着水走位演出；随着时间的流逝，表演内容不断深入，舞台上的多级台阶上也开始往下流水；演出最后高潮部分，水帘从舞台上方倾泻而下，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瀑布”。身处网络时代的我们何尝不是如此，就像五个网络身份不断对女主角呼喊道的“加入我们，加入我们吧。在这里你会获得自由！”虚拟现实对人们生活的影响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多的人在网络世界里迷失了自己，或者说重新找到了自己。数字化时代的信息瀑布冲刷着每一个人的生活，而越来越多人在网络中的言论和行为都使这条瀑布变得越来越汹涌澎湃，不管你是主动追赶着瀑布，还是被动被瀑布裹挟，这条瀑布最终都会成为一片汪洋。特别是当嘹亮的人工智能女高音在剧院中响起，魔咒一般的歌唱仿佛从天上传来，关于人类的预言弥漫了整个剧场，在座的所有人全都无处可逃。

　　这场将科技与艺术融合在一起的舞台演出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首演场地选在森珀歌剧院也别有一番深意 ——这座具有将近两百年历史的德国著名歌剧院曾是皇室歌剧院，是无数音乐家们心中的演出圣地。剧院巴洛克式气势恢宏的建筑外观，金碧辉煌的内部装饰，都在彰显着其高贵优雅的王室气质。瓦格纳、韦伯、施特劳斯等在音乐史上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音乐家都曾是森珀歌剧院的常客，很多经典的歌剧、演奏会、音乐剧都把首演场地选在这里。可以说，森珀歌剧院已经成为了阳春白雪的高雅音乐的代名词。此次，《Chasing Waterfalls》也选择在这里进行全球首演，科技感带来的震撼与这座歌剧院的古典宫廷风格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充满皇室豪华风情的演出大厅里，蓝色背景墙上显示着一行行白色的程序代码，图景被像素化成为一个个小方格，还时不时地传来电脑宕机时发出的“当当”声，高饱和度的红色和蓝色灯光打在舞台中央，再伴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即兴创作演绎，极具现代感的计算机信息技术和网络冲击将这座古老的歌剧院完全笼罩在一片赛博朋克风之中。过去与未来，现实与虚拟，信息与自我，各种矛盾在其中交织。正是这种极其强烈的视听反差，充分显示了现代科技对传统艺术形式的颠覆；同时也象征着科技高度发展的人类文明对脆弱渺小的人类个体的征服。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整场歌剧演出将与观众的互动带到了一个全新的层面。演出开始之前，负责人工智能技术的工作人员在征得观众的同意之后，对观众的面部进行全方位的扫描，被扫描的观众3D 头像会在演出过程中放映出来，成为舞台上虚拟图像的一部分。我觉得十分有趣，便也填写了一份知情同意书，一位工作人员拿着手机在我的头部全方位地扫描着。演出即将接近尾声的时候，歌剧演员们在舞台上挥舞着手臂，为社交媒体下的人类信息交流摇旗呐喊，被扫描的观众的面孔在舞台中央的大屏幕上被一一展示出来，如同展现着在庞大的信息化社交网络中生存的一个个具体的人。看到自己的面孔在舞台上显示出来，确实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更值得玩味的是，其实每个人都是网络信息洪流中的一滴水，无论在舞台上还是在现实生活中。可以说，通过这一创新的演出互动形式，《Chasing Waterfalls》将被动观看的观众们带进了舞台演出，也带进了几乎淹没所有人的信息科技的瀑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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