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之韭

  • 来源:中国旅游
  • 关键字:蔬菜,韭菜,栽培
  • 发布时间:2024-03-16 11:22

  蕭春雷╱文

  農事勤苦,常言道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想偷點懶,就去種一畦韭菜吧。《說文解字》稱:「一種而久者,故謂之韭。」《爾雅翼》引用民諺:「韭者,懶人菜,以其不須歲種也。」只要栽種一次,它就年年歲歲生長,可以一茬茬收割。《禮記》又指出:「韭曰豐本。」意思是韭菜的根莖不斷分櫱(新葉),旁生分枝,愈長愈豐盛。馬王堆漢墓出土帛書《十問》說:「草千歲者唯韭。」

  韭菜是芳香類蔬菜,像蔥、蒜一樣,氣味辛烈,佛教徒禁食。其葉片細長而扁,色澤翠綠,根莖潔白,是主要食用部分。韭菜是季節性鮮明的食材,古人有「春食則香、夏食則臭」的說法。李漁《閒情偶寄》說:「韭則禁其終而不禁其始,芽之初發,非特不臭,且具清香」,意思是只吃春韭。民諺說:「六月韭,臭死狗。」又說:「八月韭,佛開口。」可見秋韭亦勝於夏韭。晚秋,韭菜心抽出一根挺拔的細莖,枝頭含苞,稱韭菜苔,別有一番脆爽的滋味。韭菜花謂之「菁」,醃製為醬,稱「菁菹」,是一種古老而重要的調味品。唐宋以前,中國的蔬菜品種不多,韭菜的地位遠比今天高。《漢書》記載龔遂任渤海太守時,勸老百姓每戶種「百本薤、五十本蔥、一畦韭」。

  痴迷韭菜的名人

  在古代著作裡,韭菜代表了一種簡樸的平民生活。《南齊書》說,文學家周顒隱居山中茹素,文惠太子蕭長懋問他:「菜食何味最勝?」他的回答是:「春初早韭,秋末晚菘(白菜)。」蔬菜無所謂名貴,只求時新,便有佳味。詩人杜甫夜訪衛八處士,也留下一句名詩:「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一場春雨一茬韭,唯有故交好友,才能從散發泥土氣息的一把春韭中,感受到彼此的深情厚誼。南北朝痴迷韭菜的名人不少。《南齊書》說,庾杲之官居尚書駕部郎,但清貧自業,「食唯有韭菹(醃韭菜)、瀹韭(煮韭菜)、生韭雜菜」,無獨有偶,北魏大臣李崇也有類似的故事。《洛陽伽藍記》稱,李崇為尚書令,富傾天下,僮僕千人,卻常常惡衣粗食,餐桌上只有韭菜和薤菜。他家的食客李元佑對人說:「李令公一食十八種。」別人問為什麼?元佑回答:「二韭十八。」誰知道他們到底是喜愛韭菜,還是借用韭菜這一符號標榜清廉?

  世界上最早的溫室植物

  北國的冬天沒有韭菜。《漢書.召信臣傳》記載:「太官園種冬生蔥韭菜茹,覆以屋廡,晝夜燃蘊火,待溫氣乃生。」顯然,這是一種生火加熱的溫室,在隆冬季節裡種出了蔥和蒜。李根蟠《中國古代農業》說:「這是世界上最早的溫室,比西歐的溫室早1,000多年。」西漢太官園溫室種出的韭菜,很可能就是韭黃。人們發現,如果種植時隔絕光線,讓韭菜在黑暗中長大,它們就無法合成葉綠素,最後將變成柔軟的黃色葉片,謂之韭黃。這種在黑暗(或弱光)條件下栽植蔬菜的技術,如今被稱為軟化栽培,常用於韭菜、大蔥、芹菜、豆芽、薑等蔬菜作物。

  在北方,冬韭已是稀罕之物,柔嫩、珍稀過之的韭黃,身價更為高昂。溫室栽培也好,軟化栽培也好,種出來的都是反季節蔬菜,被視為「怪物」。相信天人感應的儒家,認定它們是違反時令的「不時之物」,大加撻伐。美食的背後,需要一套自然學說和社會倫理支撐。

  韭菜在今天已經淪為卑微之物,網絡熱詞「割韭菜」的流行,反應了「韭菜們」的絕望和妄自菲薄。割韭菜的次數,按賈思勰《齊民要術》所言:「一歲之中,不過五剪。」但王禎的《農書》說:「一月可割兩次⋯⋯積而計之,一歲可割十次。」身為韭菜,我們不妨重溫明代作家王肅的《豐本傳》,恢復一點自信。王肅用擬人的筆法寫道:豐本(韭菜)先生於神農時代學道,得不死術,周亡後隱居於農圃田園間,「先生貌蒼古,綠發白趾,常被翠羽衣所棲止;人望之恆有氣鬱蔥然,令人灑然忘俗」— 韭菜本非俗物,不要忘了,這個社會所推崇的「菁華」、「菁英」,本義就是韭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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