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干掉包袱(上)

  喜桥将如何处理与唐翠芝的关系,当成这一段时间的大事来抓。她还特地将此事标在了记事本上,只写了五个字:干掉唐翠芝。喜桥完成某件事,喜欢用“干掉”两个字,所以解决掉唐翠芝给她带来的困扰,自然也可以用“干掉”,不过用江中鱼的话说,她这明显是弑母心理在作怪。

  江中鱼提到弑母二字,倒是让喜桥想起小时候唐翠芝给她和金小贝都反复讲过的一个故事。说的是一家人很穷,邻居可怜,将一碗猪血做成的红豆腐,分给了他们一份。因为饥饿,儿子外出干活后,做母亲的忍不住,就吃光了所有的猪血。儿子干活回来后追问猪血下落,她只好带着愧疚实话实说。儿子大怒,当场威胁,扬言要杀掉她。母亲恐惧,朝邻人哭泣,邻人出招,让其躲在自己家里,并铺好自家卧室里的被子,在枕头上放一瓢水,同时用被子蒙好。当晚儿子果真举刀,朝被子上砍了下去,漆黑中水声溅落,儿子以为真的将母亲给杀掉了,于是慌忙外逃。他逃至千里外的一户有钱人家,并娶了人家的女儿,生下了一个儿子。三年后,男人听说母亲没有死,便对妻子说,我去给你找一个奴隶来,然后跨上马便飞奔至自己家中,见到母亲,他磕头下跪并真诚道歉,让母亲原谅自己。母亲果真信了他的道歉,跟着他骑马出了村子。刚刚走出村子,男人便强迫母亲下马,自己骑在马上,让母亲拽着马的尾巴在后面跟着奔跑。到家后,母亲没日没夜地为儿子干活,终于有一天,她看到小猪们拱在母猪怀里吃奶的幸福后,忍不住潸然泪下。儿媳问她为何哭泣,母亲便将儿子不认其母反而将其当成奴隶使唤的真相告知了她。儿媳大怒,想了一个办法,在枯井的旁边,垒满了石头,而后等儿子回家后,骗她说需要去井里取储藏的东西,让他下去,等他一下到井底,儿媳和母亲便将所有石头推进了井里,活活将其砸死。儿媳依然不肯罢休,又将自己的儿子拉过来,说,想必他生的孩子,也一定是黑心的,必须除掉,以绝后患。说罢女人拿来菜刀,一刀砍下,果然见孩子的心,是黑色的。

  喜桥年少时胆小,唐翠芝却屡次拿这个故事,来吓唬她,让她自此对做错的事,总是战战兢兢,怕受到像故事里的儿子一样残忍的报复。金小贝更惧,因为早晚他都是要娶媳妇的,他自己死了没有关系,他大约更怕自己的后代,也被媳妇和唐翠芝给一起了结了。喜桥与金小贝两个人向来不合,唯独在这件事上,惺惺相惜,好像,唐翠芝讲的不是故事,而是一个宿命一样会落在他们头上的灾难。

  江中鱼这几天不知是情欲旺盛,还是有求于喜桥,对她的问题和事情,都出乎寻常地上心。得知喜桥在因唐翠芝的事情烦恼,他将旅馆交给服务生打理,跑到喜桥家里来,给她宽慰。喜桥其实不喜欢江中鱼掺和到中间来,总觉得这种世俗的事情,永远都不想让江中鱼知道,再加上心里烦闷,对他也便嘴上稍稍刻薄,看也不看沙发上的他,便吐瓜子壳一样吐出来一句:你到底是来宽慰我的身体的呢,还是宽慰你的身体的呢?

  江中鱼有几秒钟的沉默,喜桥正在电脑上忙着一份材料,根本也无暇顾及他在这几秒钟的沉默里,脸上有怎样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喜桥忽然对江中鱼有一点失去了兴趣,而且潜意识里,还有想甩掉什么负担的感觉。究竟想甩掉什么呢,她又说不清楚。倒是江中鱼,放下手中的书,过来环住电脑前忙碌的喜桥,又亲她一下,甚至像个孩子一样“哼哼”起来:宝贝,如果既能够慰藉你的精神,又能够舒展你的身体,我什么都愿意做。

  喜桥最受不了江中鱼这样孩子似的“哼哼”,这勾引出她心里隐匿着的母性。江中鱼的性格奇特,有时候,他简直像个孩子一样冲喜桥撒娇、求情,让她给他买礼物,或者答应他的种种要求。有时,他又与世无争,躲在那个上一任情人馈赠给他的旅馆里,不理朝政,专心书画。有时,他又对金钱孜孜以求,欠一屁股债,可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他自己根本对此毫不着急,反而还想借更多的钱,来实现他的所谓将旅馆开遍全中国“桃花源”的理想。喜桥有时觉得江中鱼能够吸引她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样幼稚的理想主义,因为三十多岁的男人,很少能像他这样,不为世俗生活着急,只为那个人文主义旅馆的理想,而蹉跎大好做事业的时光。但又有时候,喜桥觉得沉浸在理想中的江中鱼,有些不靠谱。在最初的时候,有一个庄园一样旅馆、又擅长诗词歌赋的浪漫江中鱼,在喜桥的眼中,是孩子一样真纯的男人。可是后来,随着她一点一点得知这个旅馆的来历,和江中鱼为了装修这个旅馆,而欠下的三十多万,已经五年了,都没有还上,而且一副似乎借了就没有打算还这些亲朋好友的意思,她就觉得江中鱼有点不靠谱了。这样的不靠谱,遇到柳欢喜如此务实的结婚对象后,更让喜桥对这段持续了三年的爱情,生出了倦怠。

  此刻,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江中鱼落在老旧墙壁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如果那光源不是台灯,而是蜡烛,窗外的风吹过来,江中鱼整个人,一定会在墙壁上飘忽飞翔起来。小的时候,喜桥就喜欢看唐翠芝的影子,在墙上这样飘动,好像鬼魂一般。真奇怪,那时候的喜桥,一点都不害怕,好像唐翠芝的人不存在了,只剩下一个影子。她再也不会来折磨喜桥,不会无休无止地抱怨指责父亲,不会因为喜桥偷吃了一粒糖,就觉得喜桥应该被打入地狱受到惩罚。喜桥不害怕鬼,从小就不怕,别的女孩晚上放了学,要举着蜡烛或者打开手电筒回家,而喜桥从来都是在黑暗里走回去。唐翠芝从未接过她回家,喜桥也不需要。相比起家里的冷漠,她更喜欢做一个黑暗里的幽灵。所以,如果哪一天唐翠芝变成了影子,不再有实体的人了,喜桥不仅不会觉得悲伤,或许,还会高兴也不一定。

  江中鱼轻吻喜桥的时候,喜桥脑子里想的全是唐翠芝。但江中鱼不管,继续用嘴唇和手,在她的身体上雨点一样轻轻触着。起初,是零星雨点,后来是毛毛细雨,再后来,就成了密集的喘息急促的大雨。到最后,喜桥终于缴械投降,将唐翠芝完全地扔到一边去,甚至,带着一点点报复她的快感,任由江中鱼关掉台灯,又在黑暗中,将她摔到沙发上,用近乎暴力般的温柔与甜蜜,啃咬着她的肌肤,并一路长驱直入,携她一起抵达天堂一般的快乐巅峰。

  巨大的波浪过去以后,喜桥躺在江中鱼的怀里,带着一点羞涩,一边用指尖轻划着他的胸脯,一边轻声说:知道么,这是我感觉最好的一次,真的,竟然从未有过的快乐,你几乎让我这辈子都不舍得离不开你了。

  江中鱼吻一下她的双唇,还故意将舌尖探进去,找到喜桥的舌尖,吮吸了一下,这才胸有成竹道:因为你心里在报复唐翠芝对你道德的禁锢与约束。

  喜桥听后愣了一下,不得不承认,江中鱼不只是进入了她的身体,还潜入到了她的心里。他的眼睛,落在喜桥胸前的时候,看到的不只是她饱满的怒放一样的乳房,还有里面那颗一直想要努力跳出一个无形圈套的心。或许,喜桥可以跟世俗尘埃里的柳欢喜一同生活到老,可是,真正能够在关键时刻懂得喜桥悲欢的,只有聪明的江中鱼。尽管,江中鱼很少参与喜桥的生活。这是喜桥第一次认清江中鱼于她的价值,认清她之所以能够容忍江中鱼借钱不还,容忍他对婚姻不想负责,容忍他从未准备娶过喜桥或其他任何一个女人,容忍他将吃软饭认作是男人的一种荣耀,不过是因为,江中鱼还有他这一点能够解开喜桥心灵困惑的好。而恰是这一点的好,让喜桥在庸常无边的生活中,觉得人生还有一盏台灯,这样照亮着她落在墙上的影子,让她不至于成为一团黑暗里,虚无的黑。

  想清楚了这些,喜桥下意识地将温热的鱼一样光滑的身体,更紧地缠绕住了江中鱼。若在以前,江中鱼会迎合她的温存,甚至,再这样疯狂地进入她一次。但是这次,江中鱼只是咬了咬喜桥的鼻尖,温柔道:傻瓜,主动给你妈电话道歉,幽默地道歉,一次不行,就来两次,两次不行,就来三次,同时,快递一些可以满足她虚荣心的礼物过去,我想,不会超过半个月,一切就会烟消云散的。

  喜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将脸埋在江中鱼的胸前,停了有一两分钟,她忽然灵巧地滑到江中鱼的双腿间,没等江中鱼反应过来,就一口扎进那丛茂密的森林里,一边猛烈地吮吸着那其中的甘露,一边含混不清地梦呓一样地一遍遍说着:带我飞翔吧,带我飞翔吧……

  喜桥当然没有时间回县城亲自给唐翠芝登门道歉,即便是有时间,她也焦虑到无法进家。她根本就对跟唐翠芝亲昵这事,存有恐惧,似乎唐翠芝是一个鬼魂,靠近不得,更说不得甜言蜜语。事实上,喜桥根本就对与唐翠芝的肢体与语言亲密天生排斥,在胎儿时就开始排斥。唐翠芝常常抱怨说,生喜桥的时候,她吃尽了苦头,天天呕吐,茶饭不思,且不得安眠,她恨不能将喜桥给堕了去,她也真的为这个念头,付诸过实践。大冬天的,唐翠芝故意出去提很重的水,试图滑倒后,可以将喜桥给小产掉。唐翠芝还故意在无人的时候跑跑跳跳,直到累得脸色苍白,喜桥在肚子里用疼痛向她发出抗议。喜桥还听父亲说,有一次唐翠芝和他吵架,忽然间发了疯般,用拳头砸起了隆起的肚子,一边砸一边绝望地喊着: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父亲吓坏了,立刻止住了她,并差一点用跪下向她道歉,而且此后再也不敢逆着她行事,以至于形成惯性,委曲求全了一辈子。

  当然也不能发短信,短信只能增加唐翠芝更深的误会,喜桥可不敢在短信里,跟唐翠芝嘻嘻哈哈称兄道弟,唐翠芝会认为那是对她的大不敬。唐翠芝并不是不擅长幽默,反而很多时候,她因为喜欢冷嘲热讽,倒是让听的人,觉得她很有调侃细胞。但她自己并不觉得,她只是习惯了这样刻薄言语,并将之当成常态。

  所以最好的方式,便是电话道歉。反正唐翠芝看不见,不知道这边的喜桥正拿笔恨恨地在唐翠芝的名字上画着叉号,好像阎王殿翻看生死簿时,在某个人名字上做的标记。喜桥当然没有阎王的生杀大权,不过是借此发泄下心中愤懑罢了。喜桥记得中学的时候,唐翠芝训她,她会坐在书桌前,一声不吭地写英语。唐翠芝不懂英语,根本不知道喜桥写下的,是那时对她恶行的控诉,她甚至还因为喜桥这样的“用功”,而动了慈悲之心,放弃了对喜桥更猛烈的语言攻击。

  准备好之后,喜桥便选了周末无人打扰的晚上,猜测唐翠芝已经吃完了饭,收拾好了碗筷,并坐在电视机前,开始看冗长的韩剧了,这才拨通了她的电话。喜桥做好了打三次电话唐翠芝才会接听的心理准备,所以在第一次无人接听时,她并没有觉得诧异。想着唐翠芝肯定已经坐立不安,一会起身擦一下桌椅,一会开门听一听外面的动静,一会将电视机调来调去。她甚至可能将手机扔到一个角落里,听着那铃声无休无止地响下去。而在第二次打的时候,唐翠芝或许还会走到阳台上去,假装心平气和地给一盆盆的花浇水,却一不小心,将其中的一盆吊兰,给推到了楼下,差一点将某个路人的脑袋,给砸开了瓢。

  但是在第三次打的时候,忐忑不安的,换成了喜桥自己。她既希望唐翠芝能够接听电话,哪怕骂她一通也好,又希望唐翠芝根本就没有听见这一次电话,甚至连未接来电也没有看到。可是,很不幸的是,唐翠芝的手机,显示在通话状态之中。

  喜桥想了片刻,忽然像侦探一样,对唐翠芝此刻在与谁通电话,起了好奇心。唐翠芝平日是不喜欢跟人主动打电话的,都是别人打给她,好像她是慈禧太后,在电话这种小事上,也享有绝对的优越和骄傲。既然她不会主动给人打,那么除了喜桥和金小贝,谁又会主动电话给她呢?家里的那些亲戚,自从喜桥在省城工作以后,唐翠芝就不屑跟人家来往了,就像当年小姨搬到市里后,不屑跟唐翠芝来往一样。邻镇的那些亲戚,在姥姥姥爷去世后,也跟唐翠芝慢慢断了来往,除了一个喜桥回姥姥家时,总是会跟着唐翠芝溜达一圈的姓赵名思航的有钱男人外,唐翠芝就很少跟其他人保持联系了。

  喜桥其实对这个叫赵思航的男人,一点好感也没有。她猜测他年轻的时候,是个风流的公子哥,但凡镇上漂亮点的女人,都逃不过他的挑逗。所以他的笑里,总是带着一丝的轻浮和得意,再加上仗着自己父亲是老县长的权势,那种倨傲更加地深入骨肉。喜桥小的时候,唐翠芝经常回娘家,差不多频率是一月一次,当然,那时的唐翠芝已经生下了她,恢复了好的身材,那种因为喜桥年幼而带来的烦恼,开始慢慢减弱。唐翠芝成了一个韵味十足的少妇,虽然少了一丝少女时的娇羞,却多了一份少妇才有的风情。当然,也或许唐翠芝根本就没有娇羞过,用小姨的话说,是“放荡惯了的”,顶多,是风骚略略收敛,成了风情。

  唐翠芝曾经在喜桥眼皮子底下,跟赵思航调过情。唐翠芝以为五六岁的喜桥,根本不懂得这些男女之事,但却不知道,喜桥其实早熟到将唐翠芝的所有秘密“勾当”,都一一记在了心里。她也记得唐翠芝风情万种地倚在县城的墙根下,对着太阳眯起眼睛,并吐出一口烟圈时,将喜桥完全忘记了的那种放纵与得意。那时的唐翠芝,在喜桥眼里,跟赵思航还真是很搭配,都是一样的漫不经心,放肆浮夸,一副根本不将任何人的嘲讽与打击,放在眼里的轻慢与不屑。

  喜桥记得一次她在采摘野花,无意中回头,看到赵思航将脑袋凑了过去,吻在了唐翠芝的左脸颊上,唐翠芝竟然没有一丝的羞愧,还放肆地笑了起来。但笑过之后,唐翠芝就很奇怪地冷了脸,拉起喜桥,也不管后面赵思航的喊叫,就大踏步地走开了。

  那是一条环绕整个小城的河,喜桥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她和唐翠芝走到河对岸的时候,遇到了夏风。她在姥姥家最喜欢的,就是夏风。而夏风也喜欢她,每次见到他们,不先跟唐翠芝打招呼,一定会将喜桥抱起来,旋转几圈,才肯放下。喜桥对父亲的记忆里,都没有过这样的亲昵,尤其是夏风将脸上的胡子用力扎着她的脸蛋的时候,那种来自身体深处的温暖,会让她留恋不舍,竟是抱着他的脖子,久久不肯放开。不过奇怪的是,唐翠芝似乎一点都不喜欢夏风,见了他甚至都会故意躲开了走,每次都是夏风主动跑过来,她才不得不停下,等他将喜桥逗引够了,才不情愿地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一扭头走开了。倒是喜桥,要扭着脖子,看到夏风的影子,模糊不清了,才将酸痛的脖子重新扭回来。

  如果说喜桥每次都愿意跟着唐翠芝坐车回姥姥家,唯一能够吸引她的,大概就是这个面容和善、长相也颇文艺的男人夏风吧。夏风甚至还在县城里开了一家书店,这在90年代初的县城,还是颇前卫的,只不过唐翠芝浮华,除了电影、时髦衣服和金钱能够吸引她,这种精神产品,对她毫无诱惑力。但对于喜桥来说,书无疑比糖果更具有魅力。为此夏风还专门进了许多小人书,以备喜桥去的时候,专门送给她看。唐翠芝对这些小人书,常常嗤之以鼻,看也不看,就垃圾一样,塞到喜桥的小书包里。喜桥却已经懂得心疼,每次都重新拿出来,摆好了,抚平了,再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去。

  喜桥始终不理解唐翠芝对夏风的态度,就像她其实也没有真正明白过唐翠芝对赵思航时而冷漠时而诱惑的态度一样。

  不过这些已经成了过去,今天再次想起,实在是喜桥第一次意识到,自从一年前父亲去世后,她竟然很少关心过唐翠芝一个人在家里是如何度过漫漫长夜的,孤独的时候,她又跟谁说话,或者倾诉那些来自喜桥和金小贝的烦恼。是这个正在接听中的电话,让她重新从唐翠芝与她一样年轻过的岁月里,将那些男人们,打捞上来,一一晾晒。

  喜桥听到忙碌的声音,没有等到铃声结束,就自己挂断了。她想如果这个人是夏风,她倒是希望唐翠芝能够再多聊一会,如果是赵思航,那么,还是尽快断掉的好。她偶尔听唐翠芝说过,赵思航家境衰落,再也没有了昔日的风华,父亲打下的那些江山,到了他和他的儿子这里,差不多消耗殆尽。倒是夏风,借着那股子文艺劲,扩大了书店规模,成了县城里所有文艺青年们,买书必去的一个地方,甚至,他还买下了隔壁的一个小饭馆,打通了墙壁,而后开了一个小小的茶吧,买书的人站着累了,会到隔壁坐上片刻,要一杯茶,消磨掉半个下午。

  唐翠芝提及他们两个时的态度,也稍稍有些变化。当然,这样的变化,依然让喜桥不屑,她想唐翠芝不过是看着夏风有了钱,而赵思航家境萧条了,才势利地改变了态度。喜桥曾经想给唐翠芝要夏风的手机号码,却被唐翠芝一口拒绝,而且还声色俱厉,怀疑喜桥有什么秘密想要打探。其实能有什么秘密呢?喜桥不过是想跟夏风叙叙旧,聊聊儿时的那些往事。如果年少时有两个男人,对她影响深远,那么,除了父亲,就应该是夏风了吧。

  不过唐翠芝不给,喜桥也有办法得到,她想下次休假回家,应该去邻镇走上一走,凭借着记忆,她完全能够找到夏风的书店位置。她见了他,一定会像小时候那样,跑上去,抱住他吧,甚至还会娇羞地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让他亲一亲她。想来夏风的孩子,也差不多该结婚了。不过他结婚晚,她记得六岁那年,他还是单身汉一个呢,这在小城里,已经完全属于大龄青年了。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金小贝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喜桥如临大敌般正襟危坐,轻咳两声,而后接通了金小贝的电话。

  金小贝依然不称呼喜桥姐姐,开门见山道:你半夜三更给妈打电话干吗?打扰她休息么?她经常失眠你又不是不知道!

  喜桥每次听到金小贝的语气,都觉得他是一个男版唐翠芝,那种刻薄和尖酸,像是直接从唐翠芝身上扒下来,套在了金小贝的身上。她甚至有时担心,究竟谁会嫁给金小贝,如果找一个和唐翠芝一样脾性的女人,那么,将来他们三个人一起生活,每日都会有好戏上演的吧?喜桥还很“恶毒”地希望金小贝会找个这样“凶神恶煞”的女人做老婆,那么,到时候主要矛盾就转移到了婆媳之间,而不是如今的母女之间。

  不等喜桥回答他的问题,金小贝又扔过来一颗炸弹:你要是没忘本,就回家看一看,你都半年多没有回家了吧;当然,你要是忘了本,也忘了咱妈,这话就当我没说!

  喜桥哭笑不得,但也不愿意过多给金小贝解释。喜桥承认人与人之间,是不可能完全理解的,即便是她和金小贝来自同一个子宫,也照例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所以她只语气平静地回复金小贝一句:好的,我知道了。

  金小贝大概是希望喜桥跟他争吵一番吧,他们兄妹两个,从小就是冤家,喜桥这个姐姐,从来没有因为大金小贝七八岁,就让着这个弟弟,而是毫不客气地指责他的种种懒惰、自私、懦弱、虚荣。但是年龄愈大,反而开始变得沉默,收敛了昔日的锋芒,所以金小贝像一拳打在了空气里,有点茫然,又有点不知所措。

  感觉到金小贝的沉默,喜桥又补了一句:不早了,你也休息吧,我明天再给妈打电话。

  金小贝也觉得无趣,丢下一个“好”字,就挂了电话。

  喜桥举着手机,停了片刻,才放下,叹一口气,而后习惯性地给江中鱼发了一条短信:想你了,真希望此刻你这条鱼,能立刻游到我的身边。

  江中鱼很快回复过来:傻瓜,你直接说,让我游到你温暖饱满的乳房上,啄一下你的那两粒红葡萄多好?

  喜桥扑哧一声笑了,心里淤积的那些烦恼,被江中鱼这条柔软的短信冲荡过来,竟是波纹一样,慢慢散开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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